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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西部散文网 |
作者:刘为更 |
发布时间:2018.09.10 |
几场淅沥的细雨过后,沉睡了一个冬天的东山和它脚下的曲柳河渐渐苏醒了过来。贴在门楣上的过门笺悠悠地飘扬几下,大地绿了,桃花红了,隐藏在草丛中的堇堇花儿也在不经意间悄无声息地傲然绽放。
回到故乡,漫步在无垠的田野上,我不禁想起了那个春天,还有那些年少的金色时光。
天还未亮,娘扛着锨镢还未走出大门,又返回身叫着姐姐的名字说:“带着你弟弟,去坡里薅点草、挖点野菜吧。”
“嗯!”姐姐很痛快地答应着。
其实母亲不说,天亮后姐姐也会带着我和弟弟上坡,因为前几天父亲刚用一筐地瓜干从牛庄集上换回一对家兔。小兔子已经开始吃草了,浑身光滑的皮毛和一双宝石似的眼睛着实惹人欢喜。
迎着温婉的春风,姐姐一只手提着篮子,一只紧拉着弟弟。嫩绿的小草,蓬勃的野菜,缤纷的花朵,在我们的脚下缓缓掠过,又接踵而来。我们愉悦地奔跑在早春的田野上,扑面的芬芳已经把姐姐皴裂的脸庞润泽得绯红透亮。奄忽,有悠闲地享用着青草的野兔被我们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吓得四处逃窜,直到消失于麦田深处
在一处宽阔的土坡上,姐姐止住脚步,蹲下身来。她的跟前,一棵叶片类似于车前草的野菜,在阳光下泛着盈盈绿意,三五朵小花从各自细长的花柄上垂下,一抹淡淡的不易捕捉的香气稍纵即逝。
“看!像不像玉簪子?”
姐姐小心翼翼地掐下一朵,平放在她的手心。骄人的花柄在靠近花瓣之处略微弯曲。四五片紫色的花瓣儿像是一块天然的水晶镶嵌在花柄上,俨然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典雅脱俗。
只见姐姐轻轻地把它别在她因营养缺乏而显得泛黄的发间,一抹不易觉察的绯红就调皮地滑过她的脸庞。就是这稍纵即逝的羞涩,竟让我忽然发现,姐姐竟是如此的美丽。贴着补丁的花格子衣服,配上山里女孩独有的那份透着坚韧和执着的俏丽,永远地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
姐姐又掐下两朵,分别插在我和弟弟蓬乱的头发中,惹得姐姐“咯咯”地长笑。那清灵的笑声,如浪潮般蔓延过春日朝气的大地。
姐姐说,这是她最喜欢的野菜,叫堇堇花儿。后来我才得知,叫堇堇花儿又称堇堇菜,学名是紫花地丁,耐荫、耐寒,不择土壤,适应性极强,不仅可以食用,还是清热解毒、凉血消肿功效很不错的中药材。
“姐姐!姐姐!这里也有一棵姐姐花!”刚刚学会说话还吐字不清的弟弟,把堇堇花叫成“姐姐花”。
姐姐看了弟弟一眼,在原来那棵堇堇花旁边一处较低洼的地方,采起一小把嫩嫩的野草,放在左手里,然后用右手用力地拍了三下。
“来,过来闻一闻,是什么气味?”姐姐对着我俩和润地说。
“是甜瓜味!”弟弟抢着凑上前去,掰着姐姐的手说。
“我觉得是面瓜味!”我说。
“恁俩说得都对!”姐姐指着脚下的那一簇小草说,“看,这就是婆婆指甲,‘婆婆指甲拍三下,不是甜瓜是面瓜’!”
婆婆指甲也是一种野菜,石竹科,有的地方叫瓜子草,含糖、味甘。从那以后,不论何时何地,只要看到这种野草,我都会采上几片叶子,放在手心里揉几下,然后凑近鼻子,一股芳香的气味就立刻让我体会到回到了故乡、回到了姐姐身边的那种感觉。
姐姐没有读过书,她只能用山村里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叫法,教我们认识那些与我们的生活、甚或是生命息息相关的野菜和野草。那时候,台子顶、北岭、后陡沟、后洼子,是姐姐带我们常去的地方。就是在这片田野上、沟渠旁,我从姐姐那里认识了几十种甚至更多的野生植物,如婆婆丁、荠菜、灰灰菜、麦蒿、饽饽蒿、萋萋芽、马齿苋,还有山羊胡子、兔子头、菱角嘴等。也正是这段儿时的经历,或多或少地影响着我对植物、对农业学习的兴趣。
姐姐大我十一岁。作为家中的老大,姐姐自然成了父母最好的帮手。在我小时候的家乡,人们都习惯把到了上学年龄至结婚前的女孩称作“识字班”。十五六岁的姐姐已是一名名副其实的“识字班”了,但她没有进过一天学校。繁重的农活,一年又一年的循环往复。过度的劳累和缺少营养让娘患上了多种疾病,才十多岁的姐姐不得不担负起家庭的重任来。
前些年常听娘说起,在我三岁那年,她领着不到一周岁的弟弟远去陕西三舅家帮忙带孩子。那时候父亲忙于生产队的事情,顾不上家务事,我的大哥、二姐已经上学了,而我还尚不懂事。直到娘和弟弟回来,家里五口人的吃穿住行,都是大姐一手操持。
大概是我读初一的那年秋天,姐姐出嫁了。一辆系着车襻的农用独轮手推车,卸下两个偏篓、并稍作装扮后,载着姐姐,沿着遍布着堇堇花的山路朝着大山外的陌生村庄缓缓走去。
从此,离开故乡前的每年春天,我都会寻机来到山坡上、来到原野里,仔细地寻找那些纷繁的小草之间,并不被人们注意的堇堇花儿。堇堇花儿每年都会如约地绽放。每当此时我都会欣喜若狂,因为堇堇花开放的时节,正是姐姐回娘家多住的日子。替娘浆洗完一大家子该洗的衣服,烙几垛子煎饼,挖一筐喜欢的野菜,再陪着娘说一些体己的话语。亲情,就在莺飞草长的日子里,如这三月的阳光明媚而温暖。
“姐姐花儿!”
看着脚下初开的堇堇花,我忽然就想起初学说话的弟弟说过的那句话来。堇堇花生在贫瘠的土壤里,却依然顽强地生根发芽、长叶开花,只为向大地无私地奉献出她娇嫩的秀雅。姐姐不计得失,付出且不求回报的品质不正如堇堇花吗?
身处异乡,已经鲜有机会看到堇堇花了,但它的身影却不时绽开在我柔软的视线里。那天拨通娘的电话,电话里最先传来的却是姐姐那依然清灵的声音:“……咱爷娘身体都好着呢!”未等姐姐细说,娘已接过电话:“有空回来看看吧,满坡的姐姐花都开了呢。”
不知是我一时听力模糊,还是耄耋之年的娘亦言语不清,在她眼里,堇堇花也成“姐姐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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