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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西部散文网 |
作者:陈 漠 |
发布时间:2016.03.07 |
秋天,成熟的果实气味铺满城乡村舍,新疆大地呈现出一种如梦似幻的迷醉状态。
早熟的小白杏和草莓桑葚早被好胃口给消化掉了。饱满圆润的西瓜哈密瓜正在整车运往西安北京及东南沿海地区。香甜脆嫩的库尔勒香梨吃得你舍不得收手。还有鲜红欲滴的石榴,迷人的葡萄,多得数不清的无花果,阿月浑子,薄皮核桃,苹果,红枣,沙枣等。
——我今天想说的是另外一种高级而珍贵的果实——棉花。
每年的秋风节令前后,像听到一声神秘的口哨似的,新疆棉花一夜间全部盛开。天山南北迅速沉浸在一片圣洁而甜蜜的白色光芒之中。
一种无边无际的盛大的光。
你无法一眼看清它——它无处不在,身藏四野。
你别指望它光芒耀眼——它只发出一种幽暗的光——深沉,雄浑,安静,有神。具有一种无可估量的伟大力量。
你不用拿任何形容词来描述它的白——大多数时候,它用自己的颜色说明其洁白。一丝不苟的白,像真正的洁白那样白。不动声色,不需要强化及渲染,更不需要专职广告策划人员来写广告词。它一开始就走上了一条清白无辜的神圣道路。用白证明白。
棉花,时间的杰作,上帝亲手挑选的植物女儿,一种大地的洁白思想。
总是娇贵而恬美地长。清洁又安静,像永远的少女,像少女纯洁无瑕的目光。有力又坚定地扎根发芽,暖融融地往高处长。并且执著而朴素地开花结果,总把心事结得很重。总在头顶以上——在最高的地方拱手托出果实,再盛开。仿佛要用力接近太阳,以及把自己献给太阳。似乎为此而万分焦急,急得再也长不高啦!急得满脸通红,一慌张,碗口大的一团棉花翻身滚落到地上,发出雅致的声响。
棉花——天使的颜色。幸福的颜色。高贵的颜色。
碰到一朵棉花,就像迎面碰到一个欢乐,一个惊世的微笑。
我们这些终日操劳身心疲惫的人——这些麻木不仁自私自利的人,很可能会被一朵洁白的棉花所激活。心中的黑暗被照亮,体内的烈火重新点燃。我们就扔掉厚重的盔甲重新用心用力地生活,像棉花一样清洁而单纯的活,我们要诚恳朴素而激情烂漫的生活。
手。
成千上万双辛劳的手在棉田里舞动。这些精灵一样智慧又结实的手,匆忙、灵巧、欢快、有力。通过劳动接近大地上的圣洁果实——棉花,仔细而认真地给棉花安排精彩的命运。
谁也没想到,珍贵的棉花会在新疆大地上大行其道。塔里木盆地、准噶尔盆地四周及吐鲁番、伊犁、哈密等地,人们大种棉花,种好棉花。像对待仙女一样侍候这种娇气而诱人的植物,白色光芒照进了每个人内心。
新疆是世界上能生长优质棉花的好地方之一。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棉花均在一二级。数字说,全疆已大种棉花十余万公顷,总产三千万担以上,年产值百亿元,最高亩产235公斤。总产、单产、人均占有量和外调总量均为全国之冠。
位于塔里木盆地北缘的阿瓦提县是个能够广泛生长大量优质棉花的地方。眼下已种植棉花3万公顷,成为著名的中国长绒棉之乡。阿瓦提人决心要把阿瓦提城建成中国棉城。
拾棉花季节,我老是产生一种类似眩晕的幻觉。总怀疑有一种神秘而高级的力量教导并控制着大地上的一切。比如让这块田里的棉花整齐一致地长高,而另一块相邻的棉花却一定得矮长。比如同一块条田里的这一朵在秋分前准时怒开,而那一朵棉花必须大雪过后再开。比如这个棉桃开裂三瓣就把棉花长出来,而另一株棉花一定要开成五瓣才能把雪白的棉花呈献给拾花者。
那么,到底是何种因素激发了这些手,使他们产生冲天干劲和过人能量。日复一日地与棉田为伴,种棉花养棉花摘棉花,心向棉花,乐此不疲?
钱币是一个理由,但绝不会是惟一理由。
所以我就想,肯定有一种本质的力量鼓舞并诱惑着人们。使大家沉迷其间,无力自拔。这必定是一种不易觉察的力量,也是难以言喻的力量,甚至是一种至今不为我们所认识的力量。否则就不会这么有力和神奇,并为我们所深深痴迷了。
或许,是因为颜色。
白色,世界的原色,生命的颜色,一种崇高而圣洁的色泽。预示纯真、美好、吉祥和幸福。预示梦想,以及伟大的可能。预示天堂。预示通往天堂的道路。预示生命以前的颜色。子宫的颜色。幸福的眼泪的颜色。
当然也有驼色,时尚又高贵的颜色。米黄色,温暖柔和,自然亲切。紫色,神秘忧郁,具有不可侵犯的高深思想。
或许——因为香。
一种看不见的香味,缘自一株株蓬勃向上的棉花,在大地上空飘荡。一种盛开的鲜花和成熟的果实混合的气息,一种来自土地深处的味道。那种清新淡雅,飘忽不定的香;那种沁人灵魂夺人心魄的香;那种类似于少女身体的香;来自泥土又来自天堂的香;比紫丁香夜来香或沙枣花更香的香;可以进入一个人五脏六腑的香。
这种香气从棉秆棉叶棉桃或棉花身上散射出来,万里飘飞,使男人或女人情不自禁,欲罢不能。就把手伸得长长的,提着蛇皮袋子或棉布口袋一路奔来;就迫不及待地跳进棉田,像鱼跳入大海;就挥舞双手,甚至用上嘴巴,如饥似渴地采摘开来。他们甚至不敢停歇,害怕稍有不慎,这种美丽迷人的香味一下子跑了,再不回来,再也找不到了!
他们拼命拾花,就等于全神贯注地采集这种香,等于像珍宝一样善待大地的气息以及植物的精气。
或许——因为一种强大的亲近愿望。
你想想,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像棉花制品这样从生到死,寸步不离地贴身护佑在每个人身上呢!除了思想和爱,还有什么能日夜不停地滋养并呵护我们,使我们活得自在自足而滋润!有什么可以叫我们从头喜欢到尾,永生永世用不够!
棉布。
我以为,由棉花做成的布就是一种超级物质,是世界美好部分的替代品,是我们来自神秘世界并最终回到神秘世界的秘密承载物和幽深通道。
棉布——我们的头一声啼哭是用棉布包裹住的;老到头的时候,再裹一身白棉布进棺材;孝子孝孙们也身披白棉布给我们送行;更多的亲友也用白棉布做孝帐进行最终的告别。最寒冷的时候需要棉布,天最热时,我们同样需要棉布睡衣睡裙。人类似乎一直都有一种棉布情结。似乎棉布是最忠实的伙伴,只有棉布才可以拯救我们。棉布一眼看清了我们全部的生活细节和感受。
对于棉织品的依赖和尊敬,很可能还有一些潜在的缘由。比方说对朴素而神圣的物质的本质爱戴和推崇。比方说它原本就属于我们,是我们身体及生活的一部分。现在回来了,来到人间,来到阳光下,我们就加倍珍爱,寸步不离了。
这种感觉有点像我们对女性的那个神圣器官的感情。我们都由此处来,所以都渴望回到此处。我们的孤独是这么深,这么久。我们一生的努力,都似乎一直在想办法一次又一次回到这里,以便排泄孤寂,抵达自己,找到自己。
从某种意义上说,棉花及其制品暗合了人类内在的由来已久的秘密渴望。即找到子宫,找到与生俱来的宁静和幸福,或者——找到子宫的替代物。
这显然是一种亲切又遥远、质朴又神奇的物质,是甜美的永恒期待,也是每个生命到来前后的珍宝,或者说——是我们持久眺望的未知领域和似是而非的方向。
冬天,在乌鲁却勒、丰收三场、丰收一场、英艾日克等乡场通往阿瓦提县城的公路两侧,茂密的沙枣及白杨树枝上挂得白花花一片。猛一看,以为是未及融化的雪,而仔细一看才知道是棉花。
拉运棉花的汽车拖拉机马车毛驴车路过时,热情的树枝们总要想办法挽留一下。久而久之,几乎每个枝头都挂上了成团的棉花。时间愈久,棉团愈大。仿佛下决心要向过往车辆及行人妥协。终日高举白旗,一边欢迎,一边欢送。也像戴上洁白手套的新娘,列立两旁,一面宣誓,一面等待新郎送来并给她戴上结婚戒指。
最感性的说法认为,这是一些多愁善感的树,它们奋力抓住些棉花和关于秋天的回忆,以便把漫长的冬天过好过暖。
我的想法是:树们把棉花都快举旧了,咋还没有谁愿意搭个梯子上去摘?要是肯摘的话,随便在哪条路上打个来回,拣几亩地的棉花不成问题。
花是植物的生殖器,而棉则是木头和帛的混合物。帛是白色的布巾,是丝织物的总称。布帛玉帛及帛书帛画等,莫不是人世间最高级的精神产品。所以,棉花注定要成为人类崇高的生活期盼和亲密无间的生活必需品,成为某种高贵思想的精神象征。
古代人称棉花为白叠、织贝、吉贝。维吾尔人则称棉花帕合他。不知为啥,我总觉得,白叠和帕合他的读音十分接近。不知道这种相近的读音是否可以说明其中的一些必然联系?
无论如何,新疆有两千年以上的种棉历史大概是不争的事实了!
对于这种全身是宝的植物,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其漫长而古典的栽种历史呢?
阿瓦提人说,棉花可以加工成棉絮做被子,还可纺纱织布,做四季柔软舒适的内衣睡衣及外衣。棉秆棉叶可加工成上等的牛马驴羊饲料。棉根能松土肥地。棉子能榨油,工业用及人吃均可。棉籽既能当饲料,又可当肥料。棉籽绒可做火药或塑料。棉秆的韧皮纤维能做绳索,又能造纸。棉籽油可做食品、硬化油和肥皂。
阿瓦提人说,他们种植物的三万公顷棉花中的绝大多数是长绒棉。
什么叫长绒棉?
就是那种棉绒纤维极长的好棉花。
阿瓦提长绒棉的纤维长度多在35毫米左右,细度为7000米/克。
做一身从头穿到尾的贴身衣物的重要物质是棉花。做打击敌人的枪弹火药的物质同样离不开棉花(甚至是绵子绒)。这期间隐含了怎样的哲学或逻辑关系?
另外,每克棉花可拉出七公里的长度。这是神话还是现实?
阿瓦提人说,这是真的。
长绒棉是一种特殊的棉花,所以会有特殊的用途。导火线、宝塔线、降落伞、轮胎帘子线及高档纺织品的核心原料非它莫属。
原载于(2008年<西部散文家>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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