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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西部散文网 |
作者:陆相华 |
发布时间:2021.10.22 |
· 01 ·
1996年前后,我的人生跌倒了最底谷。在经历了几天几夜的逃票和颠簸,列车终于在一个叫作“大雁”的煤城小镇停了下来。此时是农历乙亥年正月初六的凌晨四点左右。我穿着一件黄色仿制的军用大衣,背着一个简单的牛仔包,缓缓地走下站台。我先是长长地伸了一口气,然后摸摸兜里仅剩有的一元纸币,仰头看了看天空,天空灰蒙蒙。遥远的矿山偶尔能听到几声犬吠,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煤炭烧焦的味道,我躺在候车室的长凳上,没有一丝的冷意,因为我一定要想办法在这个小镇里生存下去,此时的脸颊甚至呼呼地出火。
大雁镇位于东北地区西部、内蒙古东北部,是呼伦贝尔市鄂温克族自治旗管辖的一座草原煤城,为全国重点镇、呼伦贝尔市特列镇。“大雁”,蒙古名叫嘎拉图,或嘎拉屯,意为大雁栖息的地方。因为煤炭是大雁经济的主体,这里的人们习惯上把“大雁镇”称为大雁矿区。1970年2月,一彪赳赳人马开进这片“只闻大雁叫,不见炊烟起”的茫茫雪原,这其中就有我的三姨夫。我三姨夫的名字叫“张金富”,因为长一脸麻子,外号“张麻子”。我三姨温柔贤惠,烧菜、缝纫都是一把好手。妈妈说,我三姨是她们姐妹中长的最好看的,与我三姨夫结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三姨夫是国家工人,我姥爷当时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前些年,我三姨从矿区带着几个孩子回赤峰老家,和我妈她们唠嗑的时候,我也听说她们在矿区买了楼房,看上去日子也还不错。
“呜——呜——”列车又在矿野里呼啸,不一会,有几个旅客从站台上吵吵嚷嚷地走下车来,两个跑“三马子(摩的)”的,带着皮帽子,手闷子,绑着羊皮护膝,在站台外吆喝……
“师傅您好,大雁这几年有新盖的楼吗?”我开始和司机搭讪了。“有啊,三十二栋呀。”我掏出最后一个“铜板”,站在32栋小区门前的大马路旁。这时候,太阳也出来了,偶尔还会听到几个孩童放鞭炮的声音。“淡定,淡定啊!”我开始搜寻着路边经过的每一位行人。我的运气还不算太坏,时间不大,从远处走过来一个身着干净,带着翻领棉帽子,大约50岁的男人。“师傅您好,我想打听一个人,原籍是内蒙古赤峰的,来大雁比较早,姓张,叫张金富,外号“张麻子”,原来在二矿工作,后来好像调到了教育处……”“跟我走吧,我是救护大队的,我们处长就是你们赤峰的。”这位同志把我带到了救护大队一楼的门卫处。“你在这里等着吧,我们处长一会就过来了。”大约一袋烟的功夫,门卫的工作人员故意放大了声音:“我们处长来了,你们赤峰的老乡!”救护大队的处长叫王海树,内蒙古赤峰人,据说后来转到了赤峰市平庄矿务局。我把情况和他一说:“哦,张麻子,小刘啊,你开车把他送到七单元2栋402。”送我的司机正是刚才那位身着干净,带着翻领棉帽子的男人。
到了姨妈家以后,姨妈、姨夫、还有表哥、表弟都很高兴。可没过两天,我便发现姨妈家的楼房还有一部分欠款没有还清,姨夫退休后的工资还不到1000块,表哥、姨妈都没有工作,表哥和我同岁,都是26岁,也没有结婚。大表弟在建筑公司刨地槽,二表弟也没有工作。情况比我想象中要糟糕得多。我急着叫姨夫给我找份工作。后来姨夫找了他亲侄子国志,国志又找到了国志的表弟田平,田平又找到了“任百万”,后来,我和田平一起到“任百万”的木材厂去上班了。上班那天是正月初九,也就是刚到矿区三天,我就找到工作了。姨妈在卧室房间里又安了一张床,我在煤城吃住问题也解决了。
上班前,姨妈都是把饭做好放到饭盒里,吃一份,带一份,然后又给我找来一套新鲜的工作服。木材厂在三矿,上班坐通勤小火车,姨妈每天六点多就要起床了,到地方是七点半左右。三矿木材厂是“任百万”承包的。“任百万”的木材厂工作很简单,两个年龄大的负责把木头锯好,还有两个人在木头垛上量尺寸锯木头。两个人锯,两个人扛,两个人破,周而复始,基本上六七个人,七八个人也可以。我和田平负责把木头运到木匠坊,两个锯木头的人负责把木头放到我和田平的肩上,我们尽管扛。“任百万”有一台小红轿子,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中午吃饭的时候把饭盒放在火炉上一热,我们就可以山南海北地调侃了,荤素皆有。最感兴趣的是他们讲的一些林区伐木的故事。他们说我们的木头都是“任百万”从大兴安岭林区运过来的。据说那时候“任百万”有一百万存款,人送外号“任百万”。
我们抬的木头粗细不等,粗的有一搂多粗,能破板,有2分板,4分板,根据井下需求和订单,细的截成井下的坑木。这些木头从林区上火车的时候,要搭跳,根据地形来,有的时候搭两节跳,有的时候搭三节跳,抬杠子的时候有四人杠,六人杠,八人杠。抬木头的时候,动作要步调一致,杠子头领号,其他抬木头的要接号:
领号:弯腰挂呀!接号:嘿吆!嘿吆!
领号:撑腰起呀!接号:嘿吆!嘿吆!
领号:齐步走啊!接号:嘿吆!嘿吆!
领号:脚下留神呀!接号:嘿吆!嘿吆!
领号:上大岭呀!接号:嘿吆!嘿吆!
领号:加油上啊!接号:嘿吆!嘿吆!
……
· 02 ·
葳蕤亿万年的植物及其堆积物在地壳变迁中被埋在地下,经过复杂的生物化学、地球化学、物理化学作用后转变成了煤。从植物死亡、堆积、埋藏到转变成煤,要经过了一系列的演变过程,这个过程称为“成煤作用”。温度在成煤过程中起着很大的作用,高温作用的时间愈长,煤的变质程度愈高。煤的变质过程所进行的化学反应是多种多样的,包括脱水、脱羧、脱甲烷、脱氧和缩聚等。
“矿工,窑工,煤黑子”这些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字眼很快就在我身上变成了现实。三姨家的对门有一个贾嫂,单位人叫她田姐,和我姨家很好,知道我姨家里有困难,有时会送一些东西过来。田姐说:“如果嫌木材厂工资低,他们小井正在回撤,现在也缺人,一个月能赚到六七百,要干的话我到班上跟老大给你问一下。”我在木材厂工作17天以后,就成为一名真正的矿工了。我当时的想法就是“有人干我就干,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三姨、三姨夫,表哥、表弟都暗暗地为我鼓劲,给我讲了许多井下的注意事项。第一天下井,姨夫特意给我找了一双靴子;第一天下井,姨妈特意给我找了一身新劳动布的工作服;第一天下井,姨妈特意给我找了一幅新手套;第一天下井,姨妈还特意给我用豆油煎了白面大饼;第一天下井,我早早地就到通勤小火车站点等待了……
通勤小火车等车点陆陆续续地有人过来了,他们的衣服都是黑嘿的,脸就像没有洗过一样,嘴里打着哈欠,有的干脆坐在地上,倚着暖气片睡着了。偶尔也有几个穿着比较讲究一点的,他们大概在矿上干点事的吧。
第一天是上的是白班,也叫头班,工时是从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通勤小火车上打牌的,抽烟的,聊天的,吹牛的都有,气氛很热烈。三矿是通勤火车的终点,井架高高的,老远的就看见运输皮带在运输原煤,像风一样簌簌地飘落在地上。下车以后,一部分矿工去了三矿,而我们所在的单位叫雁兴井,隶属于第三煤矿(当时隶属煤炭处),算是矿区里比较正规的。田姐带我见了一下韩井长,韩井长名叫韩有金,五十岁的年龄,山东人,人不错、很直爽,很快就通过了。田姐又把我领到李战友的班里,李战友是从一矿病退过来的老班长,也是赤峰人。当时我顶名叫“王学刚”。当时煤矿顶名是很普遍的现象,原来的累跑了,新来的顶上。从这时候起,我逐渐认识了矿灯、自救器、灯房子、绞车机、煤矸石、回撤、掘进、给棚子、扒大窑、打眼、放炮、翻车、打铃、劈岔子、回风巷、瓦斯、风筒……
“赵海生?”“到!”“管银福?”“到!”“李继福?”“到!”“猪羔子?”“到!”“王学刚?”“到!”……班长一边点名一边说着井下的条件和安全注意事项。“王学刚,你今天和管银福一头,往井上扛木头,王学刚是新来的,老管下去照顾点。”
铁皮房里面的冷风嗖嗖地刮着,几乎和露天没什么两样。打更的只管给老大办公室的房间烧暖了,其他房间有炉子也是摆设。冷,不是一般的冷,零下30多度。工友们也都习惯了,有的骂几句过过嘴瘾。天花板上有一排钉子,钉子上刮着工友们的工作服。工友们一边喊“到!”一边换着衣服。有的伙计的靴子开了花,有的露了底,有的穿着毡袜子,有的用破布包着脚。破烂工作服上表面结了一层白白的冰霜,这是出汗以后迅速冷冻的结果。这些家伙嘴里一边嘶哈着,一边用手揉搓着衣服,一咬牙,一瞪眼,全部换好了。“今天还是到井下回撤,尤其是640拉门那里比较吃劲,一定要注意安全。”班前会结束了,工友们有的飞快地往井下跑,因为井下暖和,有的飞奔着到灯房子里去拿灯,有的去领火药和雷管,有的扛着搞头拿着扳手,还有拿锯和大板铁锹的,大板锹像小簸箕那么大,还有的磨磨蹭蹭,偷偷摸摸地往靴子里塞上几根烟的……
我只是盯住老管,老管轻易不说话,说起话来一般人难以接受。“瞅我干啥,还不抓紧到灯房子领灯去!你穿这么干净,到这地方来干啥?”老管瞅瞅我,我瞅瞅老管。老管是一个极其埋汰的家伙,和一般人合不拢。老管从家里来的时候就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刚下通勤小火车的时候就到灯房子把矿灯领了,衣服根本不用换,省时省力!
矿工入井要凭灯牌到矿灯房窗口领灯,地面一个牌,井下一个人。矿灯的照明部分由灯头壳和安装在灯头壳内的反射器、 灯泡、 灯面玻璃、灯头圈等零部件组成。班长领着我到灯房子办理了灯牌,领了矿灯。小煤窑灯房子和绞车房相连在一起。开绞车的和管矿灯的一般都是矿山的女工。矿工在井下连续工作8小时,矿灯到地面要及时充电,否则下一班无法工作。灯房子里很暖和,一些负责通风的、瓦斯检查的辅助人员也经常光顾这里。灯房子这面的煤一般都是地面翻车的顺带搬过来的,煤火旺旺的,这些家伙一边帮着拿煤生炉子,一边陪着女工唠嗑,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灯房子里充电的声音滋滋作响,老远就闻着一股浓浓的硫酸的味道。在交接班过程当中,绞车工也很忙碌,不停地往地面带货,井下严禁带明火,不允许抽烟……灯房子给我发灯的是王姐,我学着班长的样子,把储蓄电池用裤腰带穿上背在身后,拧了拧灯头,试试光圈,然后把灯头插在安全帽前面的铁片上,准备和老管一起下井了……
· 03 ·
胸闷,缺氧,压气,窒息,棚梁渗水,脚下打滑。几百米的地层深处没有尽头,远,就是看上去很近的那种深邃。地面上有花、有草、有女人,井下没有。两根铁轨的中间是一根很粗的钢丝绳,两米宽的巷道中间是不能走人的,因为随时有绞车拉着钢丝绳在运行。吹风机嗡嗡地吹着,进风筒和回风筒并列着,1米7的棚子已被压力压的还有一米五六。石头台阶很滑,我紧跟着老管,磕磕绊绊地走向煤层的深处……三班的工人开始顺着风筒往上升,有些认识老管的人,还不时地打着招呼:“老管呀,又来新人了。”老管一面回头瞅瞅我,一面嘟囔着:“白费!”可能叫老管说中了,由于井下缺氧,加上环境不熟悉,我没干活就浑身大汗淋漓了,刚才摔了几跤,也被老管看见了……
“640”拉门的地方到了。“640”就是距离地表水平面640米的标号,我们井是斜井,到地面的距离差不多有1000米。“640”有一个停车场,并排有两排铁道。一个是下车道,一个是上车道。上车道与下车道中间有一个道岔子,可以左右掰,进行车辆往返。道理和火车道一样,两头都有钩头,钩头上有一个链子,铁路边上有一个粗粗的铁销子,把链子一套,销子往里一插。就可以提货了。因为井下的铁道不像地面的火车道那么标准,拐弯的时候,得用人推着点,地面开绞车的司机如果配合不好,还容易掉道,或出现安全事故。当然,有经验的“老司机”一般都知道你要干什么,开绞车的时候会很慢。停车场煤壁的边上有个躲避所,躲避所里有一个小红灯:“一停、二上、三下……”井下和地面的联络方式只有靠打点。躲避所的人摁住灯把子,长按一声,就是停车。提货的时候要慢一点,“一长一短”,看着货车一点一点地进入主道了,可以急促一点“哒哒,哒哒。”从地面带货往下送是三下点,下面一定有接车的,不然就要放箭。
“后面的机灵点啊,往后撤!”顶头的赵海生已经在前面喊号了。我们这班开始撤支木和梁子了。停车场的木头材质都比较好,多少年不过性。赵海生用钢丝绳把支架的根部拴住,20多米处有一个小绞车,一摁,一停,一摁,一停。太急容易把钢丝绳弄断。棚顶的水很大,也很吃劲,逐渐地,木头开始松动了,顶板的压力嘎嘎作响。“轰!”停车场前面的煤顶冒下来了!“后面的往后撤!”赵海生一边喊,一边开动绞车往外拉,拉晚了,木头就会埋到里面了。“按,停,按,停……”绞车不停地使着闷劲,一根又黑又粗的两米五长的木头拽到了停车场比较安全的地方了。
“来吧。”老管瞅瞅我,我瞅瞅老管。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根木头沿着刚才下来的巷道往地面扛。重不怕,关键是滑!滑也不怕,在前面的人你必须得跪着走!木头用淋头水长期浇着,又加上煤矸石混合在一起,就像刷了一层油。棚子的高度不到一米七,台阶上有水有泥,你如果不跪着走,或是猫着腰,重心会全部落到后面那个人的身上,后面那个人就受不了。越是往上走,越是要注意安全,不然两米五的木头就会顺着井筒往下滑,容易放箭伤人。我和老管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停了几停之后,老管先是不停地叹息,然后冲着我说:“你家也是赤峰的?”“你怎么知道?”“昨天班长就说了,说咱们班要来一个新人,赤峰的。李战友,咱们班长也是赤峰的,刚才开绞车那个赵海生也是赤峰的。”言谈中,我知道了老管曾经当过兵;老管也知道我是一个“大学”漏子。老管说:“干点啥也比这强,这里不是人干的活,都累赶跑了!”
我和老管第二次下井的时候,赵海生已经把四根木头拽好了。最后一趟是我和老管,赵海生我们三个人。相对轻松点,但也到了人的极限,因为我已经有八个多小时没有吃东西了。我从下井第一天就和大多数矿工一样,中午不带饭。赵海生在前面一个躲避所里停下来,那里有一个风口。“歇一会!”赵海生一边喊,一边从靴子的筒里翻出两只烟扔给老管一只,反过来又问我,“抽着吧!”我赶紧摆摆手,井下不是不让带烟吗,再说也没有火呀。赵海生把矿灯摘下来,把放炮的雷管线,用嘴咬掉两头的胶皮,漏出一根细细的铜丝,把矿灯的正负两极连起来。瞬间,炮线变得通红,赵海生赶紧把烟放到炮线上嘬起来,烟点着了,炮线也扔了。赵海生把点着的烟又递给老管,老管也很熟练的叼起来,大口地吸着……老管和赵海生说:“王学刚叫陆相华,也是咱们老乡,大学漏子,田姐和他姨家是对门。”“没事,好好干,有没有对象呢?慢慢搞一个城镇户口……”赵海生说。
每根木头是五块钱,一天两个人最多能扛四根!当我和老管扛着第四根木头向上爬行的时候,井口处已经有一些窑工在砰砰地打开风门,老远的就发现一群窑哥的灯光在晃动了。老管说,“二班(下午四点到晚上零点)的下来了。”一批矿工刚撤下来,一批又顶上去,在黝黑的巷道里,我们擦肩而过,我们彼此用矿灯交换着眼神,永远保持一种向前的姿势……
· 04 ·
一盏矿灯是我活着的状态,无论是头戴,抑或肩搭,手拎,都在一点点稀释了我的光亮和血液。在漆黑冰凉的井下巷道里泅水前行,前面依然是无尽的黑暗。远远的前方传来一盏灯的微光,在水面上轻轻闪动着。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都亮起来了,灯光交织在一起,像一双双矿工的眼睛在眨动,那一盏盏矿灯,宛若绚丽的生命之舞,常常让我禁不住热泪盈眶。该倒三班了,倒三班是煤矿最难上的班了。具体时间是晚上十点多人们刚要睡觉的时候出发,然后坐通勤火车到矿上是十一点多,到井下接班的时间就是零点,一直干到第二天的早上八点升井。坐小火车到家的时间一般都是上午十点多。姨妈怕我坚持不住,早早地把我房间的灯关了,说一会叫我,三姨夫和表哥、表弟看电视的声音也调得低低的,姨妈早早地把饭做好等我醒来。
北风呼呼的刮着,雪花夹杂着煤尘吹打着人们的脸,通勤火车站点里没有灯亮,运销公司的火车冒着黑烟,窟通窟通地呼啸而过……陆陆续续地有窑工过来了,有的打着哈欠,有的在骂娘,有好几个家伙还睡过站了……
班长有事请假了,赵海生没来,李继福顶头。李继福是山东人,能干,他还有一个哥哥在三矿。我跟着李继福,还有老管一起下井了。“老管,你老婆最近回来没有?”李继福一边走,一边和老管开着玩笑。老管笑了笑:“回不回与你有啥关系?”“晚上回家要先咳嗽一声,免得撞上了别的老爷们!”后面有几个家伙“哄”地笑了。老管的老婆长期在牙克石上班,是在部队时候认识的。老管家住楼房,日子虽然不错,但和老婆长期两地分居。我一边听着他们的故事,好像身子也轻松了许多。今天的井下的条件还不错,上一班剩下半窑的大块煤。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这半窑的大块煤带到地面,然后把铁道撤掉。我和老管用手把大块煤往车里搬,“咣当、咣当”地把矿车砸地前后蹦高,加上窑里的没有铁道就用一根木头垫着,刚使劲推,结果车掉道了。李继福喊:“咋地啦?车掉道了?”李继福叫老管上废巷里找几块破板子,“王学刚,你过来。”我和李继福同时背靠着矿车,脚蹬在煤壁,“一二,一二……”矿车的轱辘离地了,“老管,快,往轱辘底下垫木头!”“窟隆隆、窟隆隆”黑乎乎的矿车又启动了。
不一会,李继福晃晃悠悠地过来了。“妈的,有个螺丝弄不下来!”由于年久水泡,铁道的螺丝早已生锈,有的已经转轴。“王学刚,你过来一下!”李继福找来一个铁道钉,用铁丝绑着。“你给我招着,我来砸。”“叮当,叮当……”一个夹板的螺丝,李继福用斧子几下子就给切断了。回车巷道有一个八米长的弯行铁轨,由于弧度太大,往地面带怕刮了风机。“老管你知道他们二班是谁的班吗?”李继福问,“葛树青!”不知道李继福怎么就知道上一班的煤壁废洞里有雷管和火药。我和老管都躲得远远的,“轰!”铁轨一分为二,有点铁道游击队的感觉。带铁道必须用重车,不然前面两个轱辘往上翘。李继福叫老管我俩把三个矿车链起来,然后又把几根铁轨用八号铅丝拧紧。“王学刚,今天灯房子谁值班?”李继福问我,我说:“王姐!”
此时大约凌晨四点多,人正是犯困的时候。李继福按了一下长铃,意思是“要提货”了。地面的绞车也松了一下钢丝绳,意思是“知道了”。“哒——哒,”一长一短,意思是“启车要慢一点”。“哒——哒”,“哒——”刚要提车,李继福又按了“停!”“老管,王学刚,你俩把工具都仍到车上,然后扛着点,李继福跑过来,又把保险绳挂上。又打了两下慢点,三个矿车带着两根铁轨正式进入了直巷。“哒——”李继福又打了一个停!“王学刚在下面等着接车,我和老管上去卸铁道。”“老管走!”李继福带着老管蹬在矿车前面的钩头上,把矿灯拧灭(不关灯上面检查的发现是要挨罚的)。我打了两下慢点,“哒——哒”三个矿车带着铁道又加上两个人一起升井了,这种现象在井下属于严重违章。大约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李继福,老管,都没有下来,我一个人在下面接车,又没有经验,三个矿车一起放,在停车场弯道的地方掉道了。我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济于事。原本可以早早下班的,一直等到白班的人马下来接班了还没有弄好。白班的班长是高占东,一看三个车掉道了,“这他妈又是李继福干的,一下挂仨车,能不掉道吗?!”
白班的高占东叫几个人找来几根木头,又是用背靠,又是打铃,终于把矿车推进了轨道,我也拖着疲惫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升井了。红彤彤得太阳照在地面,照在身上暖暖的。冰冷的寒冬已悄然离去,随着春天的到来,天气逐渐变暖,雪也开始融化,隐约地可以看到一些婆婆丁的影子,灯房子那面的一些女工也都化好妆,往通勤站点走去。我回望了一下井口两旁的警示标语:“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
· 05 ·
第四纪的冰川,将古老的绿色童话,冷藏于黑色亿万斯年。默默地等待,闪光的生命,唤醒古生物鱼化石,又点燃遥远的冰冷四季。我携带着钻木取火人的梦,用黑灿灿的胆子,炸碎了亘古的瞬间。于是,无数尾苏醒的鱼化石,争先恐后逾越岁月的栅栏,向着明晃晃的喧哗与骚动跨栏冲刺。我深怀感恩的情愫,向茹毛饮血的先人,领取了储存亿万斯年的光热。
“赵海生?”“到!”“管银福?”“到!”“李继福?”“李继福?”“谁知道李继福这几天干啥去了?”“猪羔子?”“到!”又是一个三班,班长李战友一边点名,一边询问着李继福。“再说一下,今天来的人比较少,铁道就不用撤了,主要是扒大窑;赵海生一会去领火药、雷管,放炮的时候,注意点,别整冒顶;老管和王学刚你俩每人带一把大板锹。‘猪羔子’留在地面翻车。”升井的时候,千万别蹬车,刚才值班井长说,昨天晚上蹬车有碰着的。”
远远的前方忽然传来一盏灯的微光,在水面上轻轻闪动着。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都亮起来了。我知道这是二班的窑工开始升井了。井下的时光过得飞快,不一会就觉得有一班人马下来了。
赵海生忙着打眼,老管在那面栓着雷管的的炮线,我到停车场去推矿车。十多分钟,赵海生大喊一声“往后撤!”我和老管还有赵海生都跑到了停车场上面的躲避所,赵海生把雷管炮线对准放炮器正负极,“轰!”一股浓浓的辣味硫磺浓烟喷薄而出,回风巷里的风机呼呼地吹着。赵海生摘下了“防毒口罩”,从靴子里抹出两颗烟来,仍给了老管一只,依旧用矿灯把烟点着。“老管,这两天咋没看到李继福呢?”“可别说了,昨天李继福和陆相华我们一起撤铁道,李继福寻思早点回家,我俩蹬车上去的,没成想在风门子那里,刮了一下,三个矿车一起上去的,差点没整残废了,昨晚十二点多,煤炭处特意来车拉到医院去了。我下来的早,喊他没听见!”“卧槽,怪不得班长今天开班前会不让蹬车呢!”“干活!”赵海生在前面,我和老管紧随其后。
我拧下安全帽上的矿灯,从未散尽的硝烟中向大窑望去:窑口上山壁陡峭,乱石森兀,黑影幢幢。赵海生先是听听煤窑哪里有掉渣的声音,然后用锚头竿子把一些不安全的煤块挑下来。又从巷道里找来两根小铁道铺到大窑里。装车的时候耳朵一定要好使,听到煤顶有掉渣的声音抓紧跑。在煤矿里,所有的事故都是违章,但是完全不违章,又不能干活。时间一长我也有一些经验了。举灯照头顶,岩层坚硬光坦,叫人放心。老管把破棉袄脱了,只穿了一件秋衣。大板锹轮圆了臂膀,矿车轰轰作响。渴了就到停车场的煤壁旁喝几口纯天然矿泉水,饿了紧紧腰带,两车一钩,两车一钩,我和老管你来我往,赵海生也显得非常勤奋,从窑洞里往外挑大块,一车3.5元,我和老管一共推了20车,我们每个人能赚到20多块,我第一次一天赚这么多钱。
升井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蹬车,而是把工具放到车上,由于大块煤比较多,“猪羔子”在地面翻车也很顺利,地面翻车的钱算计时工,我们早早的升井了。“猪羔子”真名叫朱兴盛,四川人,老婆跑了,但是和老丈人的关系还可以。由于年龄大,又瘦小,一般井下人都管他叫“猪羔子”,让他干点辅助活。我把老管和赵海生的灯一并送到灯房子,赵海生还领着我们一起到三矿浴池里去洗个澡。大矿的条件要比我们小煤窑好得多,他们有更衣室,烘干室,他们采煤队有采煤机,他们的工资也比我们高很多。虽然不是一个单位,所有的矿上浴池,矿工去洗澡都是免费的,赵海生和那里的人一般也都熟悉。
从千米井下提升到地面,矿工们最喜欢的不是阳光,不是女人,而是赶快脱掉黑色浸泡的岁月,脱掉那身黑色、疲惫、沉重。赵海生在耳朵上夹上一根烟,然后再点燃一根,赶快进入冒着蒸汽濛濛的水池里。腿伸直、手放松、头枕池台,微闭双眼,享受。让温暖慢慢渗透每个毛孔,渗透皮肤的细细手指,像水母的吻。慢慢享受,这时,百米跨栏的速度进入幻觉。赵海生第一支烟吸完,又对上第二根。赵海生的第二只烟只剩下烟屁股的时候,又有一群矿工升井了。这些家伙彻底把水搅黑了。整个浴池就像一些爷们在洗菜一样,反复,仔细,认真,不能叫远古的生物,在体内卧底。由于第一次洗澡,我在小火车上呼呼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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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下的炮声,又一次炸响黑色的亘古,硬壁的骨骼碎片迅速堆满采面。攉煤的男人,前腿弓,后腿绷,像赛龙舟的划船手,一直往前划,恐怕被后面的追赶。铁锹划动,泼出的固体是水,溜槽里磕碰出了呻吟,我拼命往前划,船未动。溜槽再挺进。两岸的铁柱,排着纵深。第一批攉煤的矿工换下来了,我们肩扛铁锹撤离采面,另一批划船者继续攉煤……
我们矿井的条件相对算好的,有的窑工跟我讲,一些个人小煤窑,井下设施简陋,基本上没有什么通风设备,他们因陋就简裱风筒,即在井筒一侧半墙上开一槽,用薄板石将其盖好,再抹一层黄泥将其密闭,井口上面垒一风墩连接风道,井下风道要尽量接近作业面,这样上下就可形成风的回路,达到自然通风。工人们每天下井进入作业面,第一步工作就是试验窑灯是否能够点着,如能正常点着说明通风良好,否则风压太小不可生产。小煤窑采用这样的通风方法,只能解决巷道里的通风问题,工作面一般是不通风的,里面又窄又矮温度高的很,刨工师傅都是脱光衣服干活。刨工师傅搜好根,拉好槽,最后自下而上用楔子、撬棍、大锤一块一块将炭剥离下来,每一块都有上百斤重,背炭的脊背衬上“垫背”,搁一至两块大炭,再用绳子绑好,绳的两头交汇处扭个绳结压在膀子上即可,千万不能打死结,不然,上窑梯时前面滚下东西,一时解不开疙瘩,脱不开身子,那是十分危险的。
在姨妈家的情况久了,姨妈的情况也就越来越清晰了。姨妈说,“表哥原本有一个很好的工作,在一矿食堂当管理员,一帮同学没事总请他吃饭,后来,他就把食堂的油给人家,再后来被开出了。”现在家里说不成一句,自己没事做,大人也着急。还有姨妈家小三,一小撮人整天忙着办票买小客,又没钱,后来小三他们一伙当中有一个叫“大文子”的,不知什么原因被抓起来了。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姨妈在火车道北有一块地,春天来了,准备要种土豆了。有时我下班后和姨妈一起去种土豆,有时也和姨妈一起到粮店里去赊粮,姨妈家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加上我的存在,更是雪上加霜。上三班虽然辛苦,但我觉得还是有一些富裕的时间,可以让生活变得更加绚丽多彩。我开始搜索表哥家能够看到的所有书籍和报纸,甚至从姨妈对门田姐家找来一些吹塑纸,在自己的床边上刻出了“自尊、自信、自立、自强”八个字。
下班空闲的日子,我还尝试着写一些新闻通讯类的稿件,然后交给井长。有一天,韩井长还特意把我叫过去,并且给我写了一封信,叫我到煤炭处北山井去找一个叫张石柱的书记,他对新闻界比较熟悉。我拿着韩井长的信找到了张书记,张书记又给我写了一封信,叫我到《大雁矿工报》去找张永杰和李雅洁的记者,张书记还给了我几张煤炭处的政工办政审盖章的便纸。我第一次去报社的投稿的情景至今仍难以忘怀。那天出奇得冷,我一个人站在马路上等公交车,一直等了两个多小时,竟然不知道有招手停是可以坐的。自从那以后,《大雁矿工报》每周两期报纸,几乎都有我的新闻稿件。大雁电视台也开始经常播放我的通讯,从此我成了矿山上的“名人”。在报社这帮朋友的鼓励和支持下,我的人生亮堂了许多,也正是这份信任使我有勇气把写作坚持下去,直至今天。
“春去春又回,花落花又开。”大雁这块神奇的土地,古代曾是北方游牧的历史摇篮,许多游牧民族在这里度过了各自的青春时代,如胡、东匈奴、鲜卑、突厥、回纥、契丹、女真、蒙古、锡伯、达斡尔、鄂温克……大雁山环水绕,景色秀美,海拉尔河犹如一条彩带,飘撒在大雁矿区的北部。河两岸水草肥美,赢得水鸟盘旋娇啼。飞往南方的大雁又携春而来,在此栖息,养儿育女。大雁是我星光照亮的精神家园,我笔尖上的火苗也经常闪烁诗情,特别是最寒冷的日子里,大雁这座煤城曾给我许多温暖……
50多天的井口回撤,我们所在的小煤窑开始进入放假等待阶段,因为新井口的文件有一些还没有批下来。我那时候第一个月的工资也开了,每月给姨妈家交300元伙食费,还略有一些剩余,我和姨妈说好,开始搬到一矿宿舍,吃食堂去了。而这时候小井又开始“五一”和“五四”歌舞比赛,我被抽调到地面去唱歌去了。那时田姐升为工会主席,也是主抓这一块,记得当时还请了一个四中的音乐老师作指导。全井的年轻人,还有不少漂亮女生都变成了文艺青年。有一些女生主动和我搭讪,并和我一起探讨新闻写作的事情,也有的关心我在一矿里的生活情况,甚至有人问我啥时候从井下调到地面。我也开始尝试买几件新鲜的衣服,我的男高音算不上最好,也谈不上最坏。我在煤矿学的第一首歌曲就是《咱们工人有力量》:
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
改造得世界变呀变了样
嘿发动了机器轰隆隆响
举起了铁锤响叮当
造成了犁锄好生产
造成了枪炮送前方
哎嗨哎嗨嗨呀
咱们的脸上放红光
咱们的汗珠往下淌
……
· 07 ·
煤炭工人的原始,是因为他们离不开亿万年前留下的煤层,那是他们耕作的土地;煤炭工人粗放,是因为社会的巨大需求不容许他们精雕细琢;煤炭工人蠢笨,目光短浅,是因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一生固守简单,安乐平静的人。地层深处的煤,原本是地上的森林、草木,在可怕的造山运动中,他们被埋没了。漫长的地质年代,痛苦的天然煤化,不息的生命之火在地心聚集、运转……不该沉沦的,一定会被历史重新开掘!井下掘进是矿上公认的苦、脏、累的活,掘进工是井下先行兵。刨岩、打眼、装药、点炮、出渣、撬顶等都是掘进工的基础工作。掘进工作面就是为回采工作面做准备时,首先开采一条巷道。
时间过得真快,“迎五一歌咏比赛”的名次也已揭晓,我们所在的小煤窑的名次是并列第四。等我又回到矿上的时候,新开的井口已经开始掘进了。我们所在的煤窑掘进的棚子全是一梁二柱,柱子和梁子两头砍鸭嘴,棚子净高1.7米。由于新开井口,我们原班人马有些变化,赵海生仍旧是顶头(组长),老管还在,我去唱歌了,现在增加了一个窦勇。掘进拼的是力气活,一镐下去,上亿年的岩石,只能放出几点金星,上一班留下的一般都是平茬。每进一米是100元钱。相对来说,我们小组的人员比较弱,其他小组3个人给一架棚子,我们四个人还给不上一架。掘进我从来没有干过,不会装药,不会打眼,不会封帮,不会封顶,不会砍鸭嘴。一个班八个小时过得飞快,我不免成了被挨骂的对象,尤其是窦勇,“你知道吗?你在不在都一样,我们还要分钱给你,你明天不要来了!”本来井下人就瞧不起地面那些唱歌没事的人,冷嘲热讽,挨骂打架的现象时有发生,忍了、骂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
井下的坑木,是矿工的手臂,擎起了沉默亿年的煤层,裸露的脊梁闪耀着青铜的光莹;英姿飒爽的风镐,凝结着热血与灵魂交织的豪迈雄风。为了支撑井下的煤层,大批的坑木运往井下,为了支撑生命,大批的煤矸石运往地面,每一寸的进尺都是力与力的较量,每一分铜板后面都充满着泪水与汗水,斜下方30度角,前进,前进,前进……
“轰!”“快撤!”前面冒顶了,掘进进入了采空区。人是跑出来了,但工具埋到里面了。“看看把,看看吧,这回可咋整!”老管开始埋怨了,“我说一个药就行,你非得放两个。”赵海生说:“没事,陆相华你上去一趟,找一下班长,就说下面冒顶了,顺便找两把大板锹下来;老管和窦勇你俩也上去,找一把锯,用矿车往下下木头。长短都行,不要太长。快!”我带着两把大铁锹和班长一起下来的。“注意啊,看点顶!”李战友手里拎着矿灯,老远就开始喊。不大一会,我们就来到了掌子面。李战友把风筒又往里面扯了扯,看看窑洞两米多高的煤顶,说:“搭木头垛吧!”我开始往巷道两旁清货,李战友和赵海生一边看着顶,一边算计着木料。又过了一会,窦勇和老管把木材放下来了。搭木垛是掘进过采空区的一个技术活。两横、两竖,要搭成很多个“井”字,顶一定要封实,同时还要注意采空区的瓦斯不要超高。临到下班的时候,总算把顶封好了。
“过了采空区,又遇到淋头水。”煤矿巷道掘进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地质条件的变化,岩石硬度,透水和瓦斯涌出。干水巷,必须有水泵把地下水抽到地面。那时候我和朱学海一头,朱学海带领着我,还有两个小伙子,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第一次干水巷,我没有水衣,水裤,掘进面又冷又湿,一会的功夫,全身都淋透了。朱学海大个子,能干,活好。先是摁了电钮,把水抽干,然后打眼,四个角四个眼,有时候条件不好,中间打一个。每个眼里的火药也不多,为了避免火药进水,用塑料袋包着往里闯,有时用半个药,有时甚至更少。地面上留下一个人,在下井之前就把木头钜好了。等朱学海放完炮我和另外一个人开始往矿车上装货,出一车货以后,地面的木头也下好了,朱学海拿镐把四个角刨好,然后又用钎子凿出腿子粗细的腿窝子,一梁二腿,三根木头,加上封帮、封顶,等忙完了8个小时就过去了。一个多月过去了,掘进主巷道开始拉门了。我被分到了水巷里继续掘进,而原来的赵海生他们已经开始干平巷的掘进了。
黑瀑布从我们手上飞泻而去,高筒靴踏起一阵黑风。弯月,挂在广袤的银盘;群星,闪烁在矿区的上空。一道道乌亮的风景,吸引一双双深邃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在黑暗的日子里羽化而成……
· 08 ·
我们用智慧的头脑和勤劳的双手托起一座繁荣的煤城,我们用钢铁的意志和不懈的拼搏挖掘出普罗米修斯的火种,一种力度在体内亢奋,一种高度越过珠峰。抖一身雄劲的血性,牵手那片浑厚无极的褐色精灵,顶一盏智慧的矿灯,拓亮出乌金的无穷无尽的热能,让煤炭的双翼飞旋在五千年的岁月之中,这就是咱矿工的本能,这就是咱矿工的血性!木头排着整齐的队伍,向黑暗尽头挺进生命和汗水。风镐与岩层接吻,交织着生命的图腾,人与大板锹和矿车共舞,舞出了璀璨的生命,把血液融进了历史的长河,让生命鲜活在时代的巅峰。
终于要回采了,小煤窑回采的主要方式主要是炮采,也就是打眼放炮、装车、推车,拼体力和耐力的时候到了!这时候我又和赵海生,老管他们分在一个掌子面了。每到上班的时候,赵海生都是领足了火药、雷管,我们带好搞头、大板锹,程序比较简单。窦勇比较“狡猾”,每次下井都是飞快地往下跑,去抢车,因为矿车有轻有重。我和老管也没有兴趣,总计三个矿车,总有人推重的。在井下推空车要比推重车累得多,因为在铺铁路的时候一般都有一个倾斜度。我们三个推车的把车推到掌子面。赵海生打眼还没有打好。这时候,我们都把头盔扣反过来放在屁股底下,把矿灯拧灭,在没放炮之前,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嘭!!”一声沉闷的响声,随后就是一股浓浓的火药味道顺着大窑吹了出来,俨然就是硝烟弥漫的战场。赵海生开始把风筒顺到大窑门口吹了几分钟。“兄弟们,起来出货。”空车只有一个,谁赶上谁先推,赶不上的可以继续睡觉。因为其他的车都在巷道外面的岔子口。
“咣当,咣当。”刚开始炸下来的煤炭都是大块,三下五除二,就装一车。煤是有层次的。赵海生在大窑里用镐头把大块煤沿着煤层轻轻一刨,煤块很容易就破裂了。如果不懂,费力不说,一些碎屑还会崩进眼睛。小煤窑推重车基本都是放飞车,要随时准备一个刹车板。一辆矿车里面装的是七分煤。放飞车的时候要手疾眼快,遇到拐弯处还有外里或往外搂着点。万一有安检的、检查的一定要及时刹车。刹车的方式很简单,就是手里拿着一个木头,往矿车轱辘与矿车的交界处一塞,使劲往下一按,就像被驯服的野马,矿车老老实实地就停下了,没有点经验还真不行。有一次,我放飞车刹车板一下子没塞住,急中生智,用脚往矿车轱辘上使劲一蹬,呀一咬,身子向后一倾,矿车也居然停下来了。因为力气大,人也笨,我是推车里面几个人当中少有能顶住班的。如果发现前面有人,一定要大喊,并且把自己的矿灯连续晃动,叫前面的人进行躲避。那些日子,我觉得过得很充实,每个班一个人一般要推10车货,天就亮了。
几百米处有一个储煤仓,一个储煤仓一般装60吨煤,储煤仓下面有一个出口,叫出煤嘴,出煤嘴的下面有一条很宽很厚的皮带,下面一打点,煤就被拉到地面,一直运输到地面的高高的井架上流下来。不放仓的时候,出煤嘴是关着的。
每天坐通勤小火车上班的时候都会看到高高的井架上的滑轮转动,并且有原煤在往下流,那肯定是井下的人在出煤。我们小煤窑,因为靠着“三矿”的缘故,原煤直接用皮带传到地面。而其他煤窑一般是用绞车直接运到地面。储煤仓有一个把滚笼,计车数的小家伙,你把矿车往里一推,他把滚笼一转,一车煤就卸完了。又一转,矿车又正过来了,往后使劲一拽矿车又出来了。返空车的时候,要快速地返到岔子口,不然后面的车进来,前面的车又出不去,麻烦啦。往回返空车的时候,比的是真功夫!有时候,矿车轱辘不转轴。没有一个吃奶的力气,车是推不动的。矿车推到掌子面附近还有一个岔道停车口,等掌子面那重车出来,我再进去。一辆接着一辆,周而复始。掌子面的大块装完了,开始装一些碎货。这时候,要开始轮大板锹了。一般都是一个人装一车,有的时候顶头的会帮助一起装,如果大窑里的煤放少了,顶头小组长还要准备放二茬炮。
进窑装货耳朵要好使,如果大窑里面有嘎嘎的声响,一定要撤出来。顶头小组长在这方面有着足够的经验,你别看他在边上蹲着没事,其实他在给你看顶。刚放的窑,煤壁放下了以后还是比较安全的。窑工们干起活来一般都是毛驴一样,“轰隆隆,轰隆隆……”一车接着一车。井下工人一般都是计件工资,每推一车煤是3.5元,一天24小时,没有白天黑夜,不分东南西北。一班人下来,又一班人顶上。直至有一天“窟通”一声,冒顶了,有的时候是白沙,有的时候甚至还有青草,从地面上来看,那就是塌陷区。然后把窑洞门口的铁支架往后移动,把销子用斧子砸好,靠牢,又一个大窑开始了,直至后退到门口。这时候通风瓦检的辅助工人过来用泥糊上,打上围栏,上面写着“禁止入内!”。听说刚下井不熟悉的工友有时为了上厕所,结果死在里面了,瓦斯超标!
· 09 ·
绝美的风景多在奇险的山川;绝壮的音乐多是悲凉的韵调。矿工是画家,用自己的双手使这时代的画面绚丽多姿;矿工是诗人,每天用风钻在深深的地层中书写崭新的诗篇。闪光的乌金上没有刻上矿工的名字,印上矿工的私章,但那诗篇却发表在千家万户的炉膛!通勤小火车依旧周而复始,井架上的天轮依旧转个不停,井口上的红灯依然闪烁……沉睡,沉睡的年代久远悠长,那是煤的呼唤吗?那是煤的倾诉吗?那是煤的吟唱吗?是谁在撩拨我的心弦,是谁在浸淫我的胸腔?在地球母亲的宫腔涅槃,我在炼狱般的岩层中的成长,我在大板锹的旋律中舞蹈,我在传送带的胸膛上吟唱。
“赵海生?”“到!”“管银福?”“到!”“李继福?”“到!”“猪羔子?”“猪羔子?”“猪羔子,没来?”“陆相华,你今天在地面翻车。”
夏天的下午四点班(二班),风和日丽,原野空旷,让我在地面翻车,很奢侈啊!有好久没有看见草原上这么美好的夕阳了,站在高高的井架上,听着远处运销公司皮带装煤的嗡嗡声,附近的甜菜地里偶尔还可以看见几个老农的辛勤劳作。通勤的绿色小火车静静地停在铁轨上等待着,喘着粗气……遥远的河泡子边上还有几头奶牛和羊群,马匹,云卷云舒,日出日落,我只拿一把尖锹就行了。我先是用锹把到井架上清理一下煤台,然后又帮助下一车井下水巷用的坑木,接下来,就等着井下出货了。水巷掘进岩石很硬出货很慢,一般都是在后半班。等我把煤台清好,夕阳已经西下了,一种想家的感觉油然而生。是啊,我从家里跑出来已经有半年多了。“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我在高高的井架上一边敲着矿车一边唱:费翔的《故乡的云》,董文华的《大海,故乡》,迟志强的《四季流浪》,陈星的《离家的孩子》……
天色越来越黑了,我把铁锹往煤台上一扔,抱起一大块乌黑发亮的褐煤,径直往灯房子走去。灯房子的王姐,还有开绞车的小张正在化妆,洗脸。王姐一边梳头一边说:“小陆唱歌挺好听啊!”1996年的下半年,我已经通过煤炭处体检,不用“王学刚”而正式用“陆相华”了。我的脸忽的红了起来,原来我在煤台上“乱嚎”也有人在听啊。“谢谢王姐,这阵子有点想家,瞎唱!”矿山是男人的世界,也是女人的世界。灯房子和绞车房挨着,这些地方虽然是女人的世界,但也从来不缺少男人。地面上的一些辅助工,有事没事都往这儿跑。“温暖。”自从我第一天下井,就认识了王姐,我每次领灯王姐都是给我挑一盏最亮的。
“矿山的女人,山沟沟里的花……”绞车工小张是技校毕业的,听到王姐和我说话,也赶紧从绞车房跑过来,“哎,陆相华,你整天给井上写稿子,能挣多少钱啊!”小张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一矿宿舍食堂啊!“你不是张雪玲吗?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上班啊?”我这才正眼看了看小张,干干净净的工作服十分得体,高高的个子,还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你平时不是穿裙子的吗?”我磕磕巴巴地说。“那是下班啊?”小张,名叫张雪玲,她是在一矿食堂里吃饭最拉风的一个,有一次她和我自我介绍说:“我叫张雪玲,你叫什么啊?”我报了一下大名,又看了一眼这位漂亮的女生,根本没有勇气继续往下唠。“你很牛啊,我好几次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小张怼了我一把。“哦,哦,你好像上班下班不是一个人啊?”
“小张你俩别吵吵了,过来吃饭吧?”“吃饭,我上班从来不带饭的。”王姐在炉子上用铁锹头把饭盒拿下来,放在一个木头箱子上。“快来吧,我今天带的排骨炖豆角,两个馒头,小陆给你一个。”“我带的是白面饼,蒜苔炒鸡蛋。”张雪玲一边说,一边撕开一张白面饼,把一大块递给了我,自己只是象征地留下一块,“我减肥,这些就够了。昨天我妈从扎兰木德过来特意给我做的。”“我不饿。”王姐说:“客气啥,矿山人都一样,你们班长李战友每次过来不用让,就上我们饭盒找饭吃。”我不知道有多少段坎坎坷坷的路途上,矿山女工以母性的姿势皈依乌金的灵魂,以温柔的心态抵达矿山的心脏,在没有星辰的夜晚,她们就是最明的月亮,在没有阳光的井巷,她们就是最暖的太阳!在每一个风风雨雨的日子里,她们会扯起一片爱的风帆,掬一捧冷泪把日子洗得荡气回肠……
“哒,哒!”绞车的铃声响了,井下朱学海他们水巷该出货了。小张赶紧过去,用他那灵巧的手,狠狠地握住绞车的闸把,绞车也发出“轰轰”的沉闷声,我也赶紧擦一擦嘴巴,跑到高高的井架上卸货去了。这个班很顺利,只上了五车货。我熟练地用铁锹把矿车门打开,站到车里面左右开弓,一车货不到两分钟就卸完了。“当当当,三下点。”天轮滚动,矿车又缓缓地回到运输巷道。这时候,月亮已经沉睡了,星星也疲倦地眨着眼睛。通勤小火车在站台上“窟通窟通”地冒着黑烟,远远的又有一些灯光向这边走来,三班的人马又开始重复着我们的故事……
· 10 ·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来到大雁煤城有一年多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买了城镇户口,成了矿上的一名正式工人,住宿的地方也从一矿搬到二矿的过渡住宅,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有厨房,从架构上看像是有了一个“家”的样子了。
有一次,单位老林把我请到他们家里,少许喝了一点以后,说给我介绍嘎拉屯的一个姑娘,人长得不错年龄也相当,让我倒班的时候见一下。记得也是在老林家里,女孩的妈妈带着姑娘过来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双方也都不反感,大约两个月的时间,就开始谈婚论嫁了。女孩没有城镇户口,说以后慢慢落;我呢人家也没啥要求,就看一个人,暂时住在过渡住宅就行。矿区里很多新成家的人有不少也是这么操作的。我在“结婚”之前,向他们家提出一起回趟老家见一下我的父母,他们家也同意了。那时候从外地领回一个姑娘来,是村子里一个不小的新闻。记得那一年父亲在天津打工,没有赶在家,我在村子里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借了几千块钱,回到矿山给那个女孩买了几身衣服,做了两床被,又请了单位的领导和几个工友吃了一顿酒席,从此,也算是在矿山安“家”了。
这一阵子,煤窑的条件不一样,有掘进,有回采,掘进的主巷道仍然有水,回采人员也基本稳定。由于有一段时间没有上班,我成了单位里多余的人,和班长的关系处的很不好。煤窑里又没有洗澡的地方,一个班下来非常狼狈,而生活上更是入不敷出,捉襟见肘,吃上顿没有下顿。我们的“夫妻”关系非常紧张。那是在一个二班下班的半夜子时,我和往日一样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我的“过渡住宅”。房间的门锁着,我赶紧跑到厨房,没人。我开始喊她的名字,都没有回音……“嘭!”门被我一脚就踹开了,房间里空空的,化妆台上的化妆品不见了,女人所有的衣服不见了,录音机不见了,被子和枕头也少了一套,桌子上有一个纸条:“我们结婚一个月了,我走了……”
之前井下的许多传说与故事,以及所有小说、剧本里的故事如天书一般,在我的身上印证了。丢钱不怕,关键是丢人!老家的亲戚怎么看,窑洞里的工友怎么解释,左邻右居又该说什么?我没有挺到天亮,就跑到她的父母家咨询情况,他们说:“不知道啊!”
第二天,我早早地就上班了,巷道棚子上的淋水,滴答滴答地敲打我的帽盔,窑衣早已湿透了。八百米井下深处,我紧紧跟随一盏灯钻入洞穴,走过一道坎,又跨过一道石门,终于抵达黑暗的尽头。采面,是挡在我前面的黑暗。我抡圆了大镐,啃下一层黑,扒下一层黑,前面还是黑。我把一生的功夫,分成八小时呈现;我把放松的身躯,又重新舒展,再次拉满了弓弦……井下的风呼呼地撕咬着带刺的瓦斯和煤尘,井下煤溜子沉闷地喘着粗气。那段日子,矿灯是我亲近的朋友,我喜欢挖煤,我喜欢把自己关在黑黑的小屋发呆。每天上班的时候,我也若无其事地面带笑容,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然而生活并不按着你自己导演的剧本出场,有一天到灯房子去取灯,王姐跟我说:“小陆,你媳妇上班了?”我说:“上了,在二矿对面的一个小吃部。”“哦,人有了家是不一样,这些日子精神也比以前好多了。”王姐一边给我找灯一边和我说着话。
“怪了,前几天他们不都说小陆媳妇跑了吗?”我戴上矿灯正往外走,王姐在背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像是别人在我受伤的心尖上用锋利的小刀轻轻地挑了一下……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别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半壁残窑一盏灯,屋漏偏逢连天雨。”那是一个大雨瓢泼的夜晚,班长李战友叫我在地面上翻车。如果好天在地面翻车是一个非常惬意的差事,而下雨天翻车,煤台又远,岔道又多,绞车一拉百分之九十都要掉道。暴雨倾盆,水流如注。井下水巷的一车岩石上来了,我打点把矿车带到井架的上面停下来,把岔子掰开,又跑到井口,摁了三下慢点:“哒——哒——哒——”矿车还是没有按着我的意思顺过去,而是“哐当”一声掉道了,我又摁了两下点,绞车又猛地往上一提,翻车了,我赶紧从煤台上跑下来,打了一下“停!”我跑上跑下,不知摔了多少跤,浑身上下全是泥。而这时候井下连续打点要车,我凭借一己之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矿车弄上去的。岩石加上雨还有泪水混在矿车里,一个凸了头的尖锹铲下去,就像铲在牛皮上一样,又弹回来了。用铁锹铲,用手扒都无济于事。“哒——哒——哒——”井下不停地要车,天也快亮了,四周没有一个人来拯救我……
班长李战友上来了:“你他妈还能不能干了?”“井下还有三车货,你他妈的陆相华,今天给不上棚子,我让你包糊(买单)!”我愤怒了,把所有的力气都发在了李战友的身上。“他妈的,老子不干了!我让你包糊!我让你包糊!”一拳过去,班长的矿灯被我砸得粉碎,他的安全帽也被我打到老远,顺手一把又把班长的头发揪住:“你他妈的敢骂我妈,我骂你八辈子祖宗!老子不干了!”我还没出气,又跑到煤台上去找矿车销子,等我从煤台上跑下来的时候,班长李战友已跑得无影无踪了,我又开始跑到井长的办公室,照着井长办公室的窗玻璃,“哐,哐,哐——”
“老子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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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岁月的枫叶用生命的体征诘问大地,一种仰望的飞翔让乌金的魂灵震撼上苍,多少年奋战煤海练就了火眼金睛,多少载搏风击雨练就了坚实的翅膀,不管前进的路上有多少无情的风,不管远航的海域有多少冲天的浪,多少煤炭汉子,在地心深处开掘着意志的富矿,在黑色的世界里编织着绚丽的梦想,用创造的魅力,刷新着与时俱进的信仰。满目的煤,满目的情,满目的泪,满目的伤,氤氲在这褐色的世界,拔高着生命的高度,发散着灵魂的芬芳。幽深的巷道铭记着我奋进的轨迹,轰鸣的风钻掘进出我青春的长浪,一根根又黑又粗的木头擎起安全的大伞,一颗颗闪亮的明珠提炼百炼成钢的凝重,在一个血性岁月里生长……
我没等到正常的上下班的时间,而是找到一个运销公司拉煤的司机,说是自己井下工作砸伤了,看是否帮忙把我拉到二矿过度住宅的等车点,开火车的司机看着我很可怜,赶紧把我安排到锅炉的门口。冰冷的心,似乎又找到了温暖。老婆跑了,工作没了,我的路又在何方?
我几乎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过渡住宅的,我一直在思考着我的下一步该怎么走?“与其到其他地方找一个活干,莫如留下了,因为这样的事情,其他地方也会发生。”我一个人对着自己说话。那么,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又怎么才能留下了呢?我翻了翻所有的积蓄,还有最后的800块钱,我决定赌一把。是的,我要赌一把!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太阳还没有出来。我找出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把那仅有的800元揣在兜里,早早地来到通勤火车站点去“上班”了。这段路是熟悉的,亲切的,一股浓浓的煤矸石掺杂着雨后青草的味道。小火车上的窑工,有的仍旧在打牌,有的仍旧讲着矿山上的荤素故事,有的依旧吸着没有过滤嘴的香烟……小火车还没有到达终点,我老远地就看到井长的办公室门前的车子已经停下来了,门口好像还有副井长和三班刚刚升井的班长,大家在一起肯定是谈论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毫无疑问,我已成为矿山的“新闻人物”。按着当时的潜规则,当上班长大约要一万块钱吧,因为他们的工资在那个时候已到了3000多,班长和井长的关系可想而知。
通勤小火车已经停下来了,我的腿上好像是绑了一块硬邦邦的煤矸石,心脏也“蹦蹦”地跳个不停,近了,近了,井口越来越近了。很多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我,我像是一个犯了法的罪人,木木地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大家顿时不说话了,还有几个怕事的赶紧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井长叫韩有金,五十岁左右,山东人,看了看我,也不知道说句什么好。还是我先说话了:“韩井长您好,我昨天晚上干架了,况且把您的办公室给您砸了,今天特意给您道个歉。”“我知道了,你想说什么吗?”“我是想说几句,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把咱们井上的班长以上干部集中起来,我在会上说几句。”“行,你先到我办公室来吧!”“田杰,你一会把三班的班长叫过来,还有今天早上一班的班长,副班长都叫过来开会。”田杰,就是我姨妈家对门的“田姐”,我到小煤窑上班就是通过“田姐”介绍的,我今天戳了这么大一个“漏字”,我对不起的就是田姐了。
井上的人很快就叫齐了,小小的办公室座无虚席,我坐在靠近井长对面靠椅左边的第一个,紧挨着我的是三班的班长,对面一排是副井长,还有田姐以及另外几个井上的工作人员。场面和阵势都很紧张,大家都一言不发。井长看着大家,大家看着井长,井长又用余光看着我:“你他妈的还反了你,我干井长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人敢砸我的场子,想说话可以,先把昨晚砸坏的矿灯和玻璃赔偿完了再说。一块矿灯500,四块玻璃200,先交上再说话。”老大毕竟老大啊,很显然,这句话也是杀鸡给猴看的!我从兜里掏出了800元钱放到井长的办公桌上。要知道,那个年代一个煤黑子上班是不会带多少钱的。韩井长的脸色变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他见这一招没有镇住我:“你,你,你他妈的小陆,真以为我缺你这800元钱吗?那你说说吧。”韩井长尴尬地喝了一口水。
“昨天晚上打架的事情,可能大家都知道了,无论原因如何,我都对不住大家!”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我要说一下,我们这个班的情况:我们班长李战友是从别的矿上退休过来的,局里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安排退休人员继续在局里就业,当然如果他的能力确实强,我们也是欢迎的。但是,他每天上班晚来,下班早走,使得我们的班的纪律十分散漫,在三个班里每个月的掘进进尺,原煤产量都排在最后,发生工伤的事故也比其他的班多。下班以后经常跑摩的赚外快,一上班就来睡觉……”“你想怎么样?”我也豁出去了,“接下来,我想干这个班的班长,怎么干呢?我刚才放在您办公桌上面的不是700,而是800,这也是我仅有的一点积蓄,权作是一个月的押金。我想干一个月的班长,我干这个月确保原煤产量拿第一,掘进进尺拿第一,安全确保无事故,如果上述三点做不到,我一分钱的工资不要,立马走人!”
井长办公室鸦雀无声,井长的脸色也涨得通红。“你今天晚上继续上班吧,也不要有压力,至于你们班班长的事情我会考虑,但是我也要和几个副井长商量一下,今天不能答复你。”
……
· 12 ·
乌金的声音激越着古埙编钟的音响,一首耐读的抒情诗消解了迷茫和彷徨,一幅绚丽的水彩画辉映乌金的七彩霞光。倾听风镐与铁锹动情的合唱,那是经过眼泪与火焰迸溅出来的九万里长天的朵朵星光,那是奔突的铁血把煤韵奏响……在矿灯照亮的地方,靠肩头汲取奋发向上的力量。沉积亿年的煤田,已不再寂寞,皮带的律动,弹奏着激动人心的煤韵,传承着一种古老幽深的意象。矿灯照亮的地方,是海陆交替充满悲壮的地方,是乌金绽放欢乐的地方,是汗水湿透脊背的地方。我用汗水播种乌金的希望,沿着无路之路在荆棘中沥胆前行,乘着无舟之舟在煤海里劈风斩浪……
那是一个下三班的早晨,红彤彤的太阳照耀着窑工的脸,小鸟也在原野里唱着欢快的歌。我跟着赵海生、老管,还有几个兄弟一起升井了。忽然井口办公室那面有人喊:“相华,你过来一下。”喊我的人是田姐,“老大在办公室叫你!”我望了望办公室,井长的车子已停在显眼的位置上了,这也是井上唯一一台“轿子”,据说是因为我们井的效益好,煤炭处专门奖励的。我所在的井是正科级单位,按理说不享受专车待遇。井长的办公室里有副井长,有田姐,田姐那时候已是工会主席了,两个副井长,一个是煤炭处任命的,一个是原来的班长,叫葛树青,是井长任命的。韩有金井长问了我一下最近的工作情况。我说,“除了正常上班就是帮助井上写一些新闻报道。”韩井长突然问:“如果给你一个班能不能带?”我的脸忽地红了,浑身的血液也在沸腾,我不知道一时该怎么回答:“应该可以吧?”“能,还是不能,坚定一点?”“能!”
“这样啊,你来我们井上也有差的不多两年了。你很才华,也很勤奋,这些都是咱们井上有目共睹的,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到葛树青那个班当班长,小葛(葛树青)你安排一下。”紧接着,韩井长又给我讲了许多做人和做事的道理,还提醒我要以事业为重,不要把钱看得太重要。
我的压力并没有轻松下来,因为葛树青那个班有很多出了名的愣头青,有的还和葛树青干过架,有的曾经是社会的混子,更主要的是那些人我都不熟悉。我想着最坏的打算,做着最好的安排。晚上二班,也就是下午四点到半夜十二点。葛树青副井长和他带班的时候一样,开始点名。然后又和大家做了交代:“从今天晚上,咱们班由陆相华来带,大家一会下去一是注意安全,一是有事和陆相华商量,尽量配合工作。”说着,葛树青就离开了。我因为对人员不熟悉,所以也不好分配,只好说,昨天大家在哪头干,今天还是按着昨天的干,有啥想法一会留下来单独谈。大家看看我,我看看大家,大家好像积极性不是很高,但是大部分的人也还是下井了。当我从灯房子里取灯回来准备下井的时候,发现我们班的铁皮屋里还有灯亮。我一开门,果然有一个小子连工作服都没有换。
“你叫啥名啊,你咋不下井啊?”“我叫王老五,来抽颗烟!你把李战友干了,我也听说了。”“咋地?要干架啊?”“嘿嘿,不是,你可能不清楚,我在葛树青这个班从来不干活。另外社会上有个王成的你可能知道,那是我大哥?我是老五。”王成是大雁矿区有名的混子,尽管不认识我是听说过,去过几次“南山(拘留所)”,据说雁中市场的鱼只有王成能卖,别人要过去卖鱼,情面好一点,把鱼全部没收,情面不好的,可以动刀。据说有一个邱老五就是因为这个,脸上留下了一道“疤”。“你啥意思?”“我一般都是上班的时候来报个到,月底过来领一下工资,原来葛树青当班长的时候就是这样。”我接过王老五的香烟,猛地嘬了几口:“这种事我还没遇到过,我也不敢答应你,但是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跟我说。”“那行,你说!”“你给我说出咱们班的人员都是干什么的,而且给我写出来,包括每个人的脾气性格。我保证你今天可以不下井,不敢保证你明天!”
通过对王老五的了解,我知道了谁能顶头当小组长,有组织能力;谁能干掘进,给棚子给的好;谁能干回采,打眼放炮整得好;谁能推大车,板锹抡的好;谁力气小,能登钩、打点、翻绞龙,谁能在地面翻车……王老五说:“写我就不写了,你写的比我好,嘿嘿。”我按照王老五说的,全部记在一个笔记本上。并且给王老五念了一遍,他说:“对,就这么一回事。”“那我回去了?”“你今天可以回去,但是千万要等葛井长睡觉以后偷摸走。从明天开始,你必须给我穿上工作服下井,你干不干活我不管,但有一样,千万不要让我看见。你的任务就是看着我,我进来你就开始抄家伙干活,你不干活,我是没法给你记工的。”
· 13 ·
矿灯的光芒,延伸着太阳,矿工的理想,向着地心无限的延长。矿灯走过长巷,走过掌子面,走进矿工心灵最隐秘的地方,照亮了意志,照亮了信仰,发散着辉煌。点亮了不朽的火焰,倾吐着幽幽的清香,信念扎根在煤的沃壤,魂灵在碳的心里激荡,这就是美丽,这就是辉煌,这就是我眼中煤的形象。我在你的眼前流连忘返,你在我的心中,潺潺流淌,喂养了砖窑、钢炉和千千万万人的生活,靓丽了万里河山的无限风光。矿区那一盏盏流动着的矿灯,灿若长天上点点星光,给大地带来静谧,给煤炭人带来吉祥……
井架上的探照灯很刺眼,能穿透冰封土地和寒冷心境。第二天我基本上胸有成竹地安排工作了。然而到最后又有一个叫丁元发的家伙没下井。我从王老五那里了解到他是干掘进的,棚子给的好,现在干水巷,既累又脏还不赚钱,相对采煤来说太吃亏。丁元发跟我说:“原来回采那头的掘进是我们干的,由于马红武他们给葛树青送了礼,结果到了回采的时候,我们好好的掌子面愣是给撬过去了。我昨天就想跟你说。”我说:“这种情况我们原来那个班也有发生过。井下的计件工资还是一年前定的,分配不合理的事情,我早就想改一下。”“老丁这样,我听说你喜欢干掘进,棚子给的好,还从不休班,大家养家糊口,出来混都不容易,现在干水巷哪个班都有困难。从今天开始,我保证你在我这个班的工资拿第一,否则你可以调班。我做不到这一点,我陆相华就不是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相信你!”老丁拉着我的手,眼泪都要掉出来了,非要给我50元钱,我说什么也没要。“你尽管把活干好!”
看着弟兄们都下井了,我也戴上矿灯进了掌子面。先是到了回采的大窑,马红武正在打眼,看我进来了,赶紧把我拉到一边,从兜里掏出100元钱给我,说是照顾一下,“钱我不能收,你尽管把活干好,能出多出点,以后呢,王老五就放到你们这头,你们带一带,我也帮一帮,干点总比不干强。”我又跑到溜子头,王老五正在和看溜子那个小家伙聊得正欢,这个小家伙的父亲在一矿出工伤去世了,刚满18岁就安排到井下,井上特意安排干些辅助工作。“王老五,我让你去干回采,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明天再随便溜达我割你工啊!”王老五看见我过来,赶紧跑到了回采面。”推大车三个人和我原来的工种一样,他们三个还是比较按部就班的,早早地把车推回来等着装货了。因为没下雨,地面留下一个翻车的,储煤仓还有一个翻滚笼的,所有的人员都安排好了,我对班里的人员也逐渐熟悉了。一般都是两个掘进面,一个回采面,有时候是一个掘进面,两个回采面,一个班10来个人,一个井几十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昼夜轮回。车掉道了,我过去帮助背一下,出煤的跟不上,我就进去帮助装一下,“王老五”看着我总到他们掌子面帮着装煤,也有些不好意思,一点一点的也就熟悉了,尽管干的没有别人卖力,总还是下井了。有一次,还请我到他家喝酒:“咱们井上没有一个人整动我下井轮大板锹的,也就你陆相华,我就服你。”
月底了,老大把我叫过去。“你们班这个月的总体水平非常好,掘进第一;原煤产量第一,也没有出现安全事故,这一点值得表扬。但是也有问题,听说你的报工表和别的班不一样,采煤的原来工资比掘进的高很多,你们班反而比掘进的工资低呢?”我把井下的条件跟老大反映一下,“如果不这样,工人们怨声载道,这个问题改不过来,大家的积极性都没有了,再说干水巷的人太遭罪了,回采那面还有溜子,如果工资再比不过回采,也说不过去啊!”“那也不行,必须有一个制度。从下个月开始,我们井下的计件工资基本按照你定的这个作。我刚才已经写了一份材料放到财务那面去了,一会开会再通知一下。但是,你自作主张,修改工资一事必须惩罚,这个月扣你1000元的工资,年底表现好再返还给你。你看可以不?”我改工资表这件事在小煤窑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安全是煤矿的重中之重。”有一次上三班,也就是半夜零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老大通知下班的时候,必须戴两车煤上去。由于冬季地面取暖需要用煤,而平时都是走储煤仓,直接用皮带运输到三矿的。快要下班了,大家先是把工具扔到矿车上,看看没有超高,才可以打两下点往上运货的。现在这些窑工们也和我混熟了,有的准备好要蹬车,那样可以轻快不少。蹬车升井,原来李继福就登过,结果被风门子刮了,工伤到现在还没有上班。有一个叫张永宽的,活干的好,平时和我关系也不错,他看看我的脸色,已准备蹬车了。我一急,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办法了:“谁要蹬车,我操你妈!”800多米的巷道,我和大家什么也不说,呼呼呼地往上走,大约在距离地面有200多米的地方,我们的矿车被风机给刮翻了,那次如果有人蹬车,百分之百被刮成重伤。可惜,不到一个月,张永宽在家里喝酒,脑溢血死了。几个月过去了,张永宽的老婆来了,井长叫人给她送一车煤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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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边的第一抹朝霞,缓缓洒向矿区的土地,井口煤台上的麻雀开始欢喜跳跃,“叽叽喳喳”喊醒了矿山的黎明。矿工家烟囱里袅袅的炊烟升腾起来,夹杂着甜蜜的饭香和幸福的滋味。在类似这样夜里,我的笔尖上的炉火正旺,辉映着岁月根部那些和我一起挖煤的同辈和晚辈,他们排成黝黑钢铁队伍,每天撵着一轮太阳,向岁月的高度一步步迈进。最丰富的愿望在矿灯之上闪亮,最古老的祝福在矿灯心中生长。一盏盏经风历雨的矿灯把五彩的日子留给太阳,一部部血汗凝聚的乌金大书荡气回肠。挖煤是我的兄弟,写作是我的情人。从1998年开始,我除了每月几篇新闻稿能够被电视台和报社采用以外,我的散文也陆续发表了。
“黑夜给了一双黑色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父母为了供我们兄弟念书,家里的车马卖掉了,田地也转包了别人,还欠下了很多的外债,年迈的父亲为了还债四处打工。在经历了三次高考落榜以后,我终于禁不住母亲那愁楚的目光,“在一个鸡鸣舞鼓的时刻,我背上了流浪的行李,带上了母亲的心愿,带上自己的希望,告别了家乡的山山水水和养育我的父老乡亲,踏上了他乡的行程:从锦州的砖厂到盘锦的芦苇荡;从北京的建筑工地到天津的锅炉房……为了生计,我当过乞丐,扒过车;为了寻找希望,我逛过人力市场……”这是我在《明月千里寄相思》中的真实写照。当时,我非常羡慕身边的大学生,因为他们考上了大学,有了工作,他们的起点比我高,基础比我好,一种生存的危机感始终袭击着我。我要学习,学习,不断地用知识来武装自己和充实自己。在我的寝室里除了一张床,一个碗,一套行李,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电饭锅以外,唯独属于我的就是我的生命啊!
当我的第一篇散文《路标》在《大雁矿工报》上发表以后,更激发了我的写作兴趣。记得我的散文《约一轮圆月,唱中学时空》,在《大雁矿工报•青少年特刊》上发表以后,有不少读者反映这篇文章的题目定的挺好,特别是那个“约”字。谁知道这个题目是我憋了三天才“憋”出来的。曾经有不少文友问我写作的诀窍,我说:“假如你的付出和我一样多,那么你收获的一定比我大。”当时在工业处的团委书记张卫泽同志曾以《陆相华印象(原名《陆向桦印象》)》对我进行了专访。文中提到我第一次送稿子的情景。我不承认自己有什么才华,我在高中的时候是读理科的,毕业后跑了几年“盲流”。我的文章只是我的一段段心路历程,在报社编辑的指导和帮助下,才得以变成铅字。我的散文《路标》《星星点灯》《因为梦着我的梦》《河水弯弯》《花开花落》《明月千里寄相思》《九月九的酒》《往事如歌》《母亲的脚步》……实际上都是我走过的路,走的时候很苦,回味起来很美,每天写作到晚上十一二点,也是常有的事情。
“火把虽然下垂,火舌却一直向上燃烧。”人,无论在什么位置,无论多么贫寒,只要一颗火热的心在,只要能热爱生活,上帝对他就是平等的。作一名劳动者,不要把不幸当作负担,才能去做生活的主人,毕竟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其间包含着青春的激情,痛苦和失误,包含着劳动的汗水、人生的辛酸和对这个冷暖世界的复杂体验。我感谢我所生活的这个充满戏剧性的时代,也感谢与我生活在这同一时代的人们。所有这一切历史构成,都给我提供了一种人生的契机,使我意外地有可能如愿从事自己钟爱的文学事业,将自己的心灵和人世间无数的心灵沟通。1999年底,我所在的小煤窑并入了并入了第三煤矿,我也从井下调到地面,专门从事文职工作,然而我的工资却只有井下的一半。2000年我买断工龄来到了上海,也就是在那一年年底,我所在矿区的第二煤矿发生了重大瓦斯爆炸事故。可以告慰大家的是,我在煤矿里也收获了完美的爱情,现在有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我的女儿也已就读上海交通大学。
中国当代著名作家路遥在《平凡的世界》的后记中这样写道:“我庆幸降生于这个伟大而值得自豪的国度。它深厚的历史文化,辽阔的疆土和占地球的五分之一的人口,使得其间任何人的劳动都能得到广大的支持,无论我们曾经历了多少痛苦和磨难,且还将要面对多少严峻考验;无论我们处于何种位置何种境地,我们都为能服务于伟大的祖国和如此众多的同胞而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毕生的精力和才智。我们只能永远把艰辛的劳动看作是生命的必要;即使没有收获的指望,也心平气静地继续耕种。”1995年冬天,我从辽宁盘锦割苇子回来的路上,在锦州汽运站转车的时候买了一本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看完这本书之后,我义无反顾地来到了北疆大雁北城。20多年过去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就像我人生道路上的一盏矿灯,点燃了我希望的生命之火,不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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