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充当了替罪羊，校长职务被撤职以后，手机费大减。原来每月的百十元到现在的不足二十元，而这二十元还包括月租、短信服务费等等。家里茶几上那几盒香烟也只有我独自享受了。更想象不到的是，原来领导许诺给我的一个学校教育主任的职务，被一个亲戚娃用工资占领了，真是有口难言呀！

　　同志不愿和自己套进乎，我也能理解。但远离自己如同远离一具腐烂的尸体的神色，的确远比奚落几句更伤我这落架鸡的心。长期寂寞单调的教学生活，加之自己律己守纪，在村里也冷淡了亲戚，更冷淡了乡党。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为了优化环境，周日，我主动出门递烟给人，人家有的还不接受呢。尴尬之后，寂寞在家。不由得看书，几年未看一眼的书，倒成了我的密友。再看看十年前在中学教语文时写的文章，心脏骤然跳快。十年前自己的下水作文曾赢得不少老师的赞许，纷纷让我给他们孩子辅导作文，好不风光！然而命运的差错使我被贬到小学教书，只能带数学课。不甘寂寞的我，也与时俱进，活动当上了校长，而今被撤职下放在边远的山村小学任教，好不悲伤！

　　四月的一天，学校炊事员王师傅，突然闪现在我村戏场上。自诩他行医二十年专治疑难杂症，保治保好，而且签订合同，先治后收费。引来不少人向我打听情况。我哈哈大笑后突然意识到宣传的作用，不可低估。到校之后，我探问王师傅，而他怒目而视说了一串话：“龚校长，你怎么没当到现在？去年全乡教学得奖顶个屁用，现在还是同志，没人理！”王师傅一句话好似掀了我一个尻子蹾，疼后顿时我头脑清醒，眼泪汪汪，不得不默认现实。“我行医，你龚校长不服气。我现在就写论文，论文一发表，我就能出名治病。”王师傅的一派言论震撼天地，令人喷饭。让上灶的老师都能笑掉牙。在学校谁都知道，王师傅小学未毕业，是顶替父亲接班入校的。教不了学，就在教师灶做饭。做的饭让人啼笑皆非，要不是同情他现在还是独身的话，早就被辞退回家了。不过挣公家的钱，谁也不愿得罪人。他能利用时间看书学中医，虽然笔记本上错别字比正确字多的多但也写了十几本，锲而不舍的精神挺感人的。

　　王师傅的热嘲冷讽使我好长时间苦闷不乐，也给我启示。一天，无意在地上拣到几张报刊纸，看见有三则全国文学征文消息，我就去街上打印部花钱将过去的三篇散文整理打印出来，投稿了。将近一个月的等待、焦急、煎熬。五月中旬，三个组委会的回信都来了。三篇文章同时获奖，证明我还行。其中时代文学杂志社还给我办了特约通讯员证。中国改革报陕西记者站邀请我赴陕北延安采风。随同着获奖作家采风团，我磕拜了黄帝陵。当我第一眼看见宝塔山下诗人贺敬之写的《回延安》的诗句时，再仰望宝塔山，顿时心潮澎湃、激动万分。参观了路遥纪念馆、杨家岭、枣园。并和著名作家安黎、霍竹山、寇挥等合影留念。在西安荞麦园饭庄颁奖会上，我第一个上台领奖，要知道台下坐着省作协副主席雷涛、叶广芩呢。颁奖会后，我还和大诗人汪国真合影，并请他给我奖状上签字。当我看到我的散文《灵芝草》发表在《中国改革报》时，我三夜都未合眼。当然也有尴尬之时，在西安止园饭店，中国改革报记者李静问我：龚老师，你是在高中还是在初中教语文？我胆怯地回答，我教数学。有意露掉“小学”二字。不想全席都“耶！”了一声，真不是滋味。

　　风光了三天后，我及时回到了学校。被我的学生团团围住，这个要糖，那个要瓜子。在老师中，一个“作家”的名称不翼而飞。尽管我不停的解释，只有加入了协会后才算作家。哪能挡住学校主任开口闭口的阴阳怪叫、哼哼哈哈。酸甜苦辣，不知是何味，这个年轻的要抽喜烟，那个女同志要喜糖，年长的要请客。激动不已的我，终于将同志领到酒店好好享受一下口福。回到村里乡党们又叫请客，不得已在家设宴款待乡党。奇怪的是，在家喝酒的大多是大老粗，连一个同事都没有，而且有些是我请过的，就是不来。更别说，来的只顾吃，那顾得上看我的作品及奖品。更令我感到可悲的是全校老师也是只顾喝酒用餐，仅有两三个同志看了获奖文章，而其他人压根儿就不看。这还不说，一个月后，当集体合影寄回到学校，有的看，有的同事躲得远远的。一位姓雷的同事在会上看到我和汪国真的合影，带刺地说：“龚老师，你再想和胡书记合影的话，我也能办到，不过就是合制而成的嘛。”一股嗳气使我在例会上顿时就呕吐，赶快去服一包开胸顺气丸药。

　　我家对门的小艾也是县城高中语文教师。夏夜的一个闷热晚上，我们在街道的路灯下乘凉。他津津有味地给我学说了，前一个星期他和我省秦腔小生名角演员李小峰合影的经过。竟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而我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我在西安领奖时还和诗人汪国真合影来”。气的人家当时就哑语，以后见我再不愿多说一句话。唉，这也怪我太没涵养，太张扬了，无形中又得罪一个人。

　　沉醉于自乐不过一月，乐曲变调成了哀曲：县计生局通知我，必须及时交纳计生罚款，否则，开除公职。吓得我屁滚尿流、昼夜不眠。我真不明白，堂堂的政府，过去都罚了一次，事过五年，怎么还罚第二次？“五年前是乡政府罚款，不规范。理应由乡计生办罚。”乡计生办庞主任如是说：“关键是有人举报，县长很生气。其实全县二胎超生大有人在。”阴差阳错地我又干一件让一些人幸灾乐祸的事。好事不出门，臭事传万里。霎时，我又成阿Q的孙子。霉气总围绕着我经久不散。好似附体，贫穷、求学、下贬、撤职、黄职、罚款……构成了我的前半生一段悲哀曲。

　　夜晚，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谁要你文章得奖？树大招风呀。”电话突然挂断，我再打对方就是一直关机。我顿时醒悟，原来如此！“谁要你是个小学教师呢。”妻子的话说得也许切中要害。

　　这一夜，我又失眠了，获奖的滋味好难享受。但我这个倔强的人还是要品出甜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