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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童年的大半快乐时光,是由乡村电影陪伴着度过的。
那时是生产队,人们常聚在一块儿,共同参加劳动,说说笑笑的,过得很是快活,常忘了生活的艰辛,日子的窘迫。聚惯了的人们,一旦劳动结束,回到家里,或遇上阴雨天气,出不了家门,心里就空落落的,觉得十分无聊,没意思得很。
在这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村里的人们,既没有可看的电视,也无收听的收音机,更找不到翻看的书籍,精神生活十分贫乏。唯一可以愉悦身心,能够享受到的精神文化大餐,便是村里播放的电影了。
村里播放电影,既没有容纳那么多人的大房间,也谈不上什么正规放映院了,大家要看的话,只能在生产队宽大的麦场上,或收了庄稼后平展展的大地里,凑合着播映。放电影那天,放映员早早吃过晚饭,架子车上拉着放映机,来到确定的地点,开始张罗起来。
许是放映时间长,跑过许多村庄,放映员或多或少能总结出一套经验来,比如挂长方形的幕布时,选择树木直立的地方,用四根绳子拴住幕布四角,牢牢绑在粗壮的树杆上,扯得展展的,大大支撑开。
幕布旁高高的树杈上,架起喇叭一样的扩音器,对着人多的村庄,开始播放当时流行的革命歌曲。幕前一二十米远的,较为平整的地面上,摆好村里借来的桌子,条凳,然后打开绿色的一只只木箱,取出播放机,转片等东西,放在上面,开始调理,安装。竖立的一根长杆上,吊着瓦数很大的一只灯泡,射出昏黄的亮光,照在操作的放映员身上,照在围观的群众身上,照在远处人家的瓦房上。
天一黑下来,外出的村民,不管是干活,还是随意溜达,都陆续回到家中。牧童赶着吃饱的牛羊,唱着优美的花儿,沿着曲折的小路,都往自己家里赶去。白天嬉闹的飞禽走兽,都归巢的归巢了,匿迹的匿迹了,各自隐藏起来,慢慢消失了,山村的傍晚渐渐安静下来,变得格外沉寂,似要进入安眠状态。常能听到的声音,是刮来的一阵大风,在不断撕扯墙头的包谷草,掀动院里的背篓,推搡转动的木门,呼呼呼,呼呼呼的,不停地大声啸叫,四处乱窜,似有用不完的力气,在一个劲儿的挥霍。
树杈上的高音喇叭,不停地播放着人们熟悉的革命歌曲,声音传得很远,仿佛向人们大声召唤,说这村里马上要放电影了,很精彩很好看,请大家互相转告,及时前来观看,可别错过了难得的机会。听到的人们,心里痒痒的,都想赶快去看。
得知这一消息的娃们,更是喜笑颜开,奔走相告,彼此约定,要在吃过晚饭之后,做伴儿一同前往。连着播放的歌曲,悠扬动听,高亢嘹亮,在整个山川里飘荡,诱惑力极强。淘气的娃们有时忍不住,心就野起来,跟在母亲身后,嚷着要马上吃饭,说再不快点儿起身,人们都走光了,剩下自己一人,赶不上的。
我家在长龙山脚下,离康广公路一百来米,常能听到人们赶路的脚步声,时断时续的说话声,还有偶尔的咳嗽声。放电影那天,天麻麻黑,就传来许多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忽高忽低的叫嚷声,大人小孩的都有,显得十分愉快,极为热闹。我也匆忙吃过晚饭,叫上约好的娃们,跟在大人身后,沿着弯曲的一条条土路,向放影的村庄奔去。
由于天黑,人们大多拿着手电筒,不时在眼前照照,才能看清高低不平的路面,不至于跌入路边的水沟,或撞在大石头上。也有调皮捣蛋的,拿手电筒到处乱照,或在身后行人的脸上,或在路边的大树枝上,或对不远处说话的行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随意照过去,左右晃动,还用大嗓门叫喊,大家快点儿走,放快脚步,别再磨蹭了,要是慢吞吞的话,就赶不上了。那边儿的人听到后,也远远应和着,高一声低一声的,似乎很熟悉,从前认识一样,还不时投来手电筒的亮光,向其对照,作为回应。
到了放电影的地方,眼前豁然开朗起来,灯光亮亮的,照在周围的空地上,照在高大的树木上,照在人家的围墙上。黑压压的人群,或在幕前不停地转悠,或三人一堆五人一群围起来说话,或静静等待着电影开演。跟我们一样迟到的人,见来了这么多人,才觉得自己行动太慢了,早已落在了后面,就急忙跑过来,寻找合适的位置。小孩们见了亮光,看到这么多大人小孩,就不顾家人说过不准乱跑的劝告,彼此吆喝几声,向光亮处跑去。
放映机和幕布之间一二十米处,是看电影的最佳位置,已经站满了许多人,大人小孩都有,非常拥挤,根本钻不进去。家在近处的人们,早已拿来板凳椅子,放在人群中的平地上,让孩子站上去。骑自行车的人,或自己坐在后面的捎架上,或让小孩静静站上去,伸长脖子,眼光越过前面的人墙,遥遥观看。来得最早的人,坐在周围庄户的墙头上,或场边高高的草垛上,或果树歪斜的枝杈上,位置高,没人拥挤,看得清楚。
迟来的人,只得站在黑压压的人群边沿,发现幕布是倾斜的,人都变了样儿,不成比例,看时效果不好,也只能这样凑合了。站在外围的小孩,个头儿矮小,一点儿也看不见,只得由大人抱起来,或架在父母脖子上,肩膀上。有的抱了一阵,觉得很是吃力,腰酸背痛的,就对身边架子车上的孩子说,请你们稍微往里挤挤,让我的孩子也站上去。车上的娃们听后,主动挪出一点儿空位,并伸手拉拉,就站上去了,一块儿观看。
在人们的围观中,放映员不急不忙,耐心细致的操作着。等到开演时,桌上的胶片轮子开始慢慢转动起来,刺啦啦刺啦啦响着,射出明亮的一束光芒,由细到粗,从近到远,准确投在眼前宽大的幕布上,吸引大家的目光,一同去看。换片的间歇,人们或在原地走动转圈,或不停地来回踩踏,或你推我搡的晃动,弄得脚下的尘土,一阵阵飞扬起来,在明亮的光束里,四处飞散,一粒粒都看得清。
记得当初上演的电影,几乎全是打仗的,银幕上尽是刀呀枪呀炮呀的,在奋力拼杀,还击,很吸引人,人们非常爱看,有《铁道游击队》、《南征北战》、《上甘岭》、《渡江侦察记》、《红日》、《地道战》、《小兵张嘎》、《平原游击队》等等。读过一点儿书,稍有墨水的老人,随着影片故事情节发展,边仔细观看,边给周围的人们解说,使大家都弄明白了,懂得了其中的意思,加深了理解,很是愉快。
我那时年纪小,一个毛头小伙,不大明白事理,跟村里所有年龄相仿的娃们一样,也不知电影演的什么内容,只见轰隆隆轰隆隆大炮的巨响,手榴弹落地燃起的火焰,还有死伤的一名名士兵。问问身旁年长的老人,说电影里演的什么,哪一类是好人,哪一类是坏人。他们说帽子上有红五星的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为咱劳苦大众谋利益的,是好人,另外的一方就是坏人。我牢牢记下后,觉得要看电影,一定得分清好人和坏人,并心甘情愿的站在帽子上有红五星的好人一边,当啦啦队,加油鼓劲,让好人团结协作,厉害一点,勇敢顽强,打败坏人,取得胜利。
电影演了一阵,或是内容不好看,或是没有看懂意思,不少调皮捣蛋的娃们,独自离开父母,悄悄跑到幕布下面,跟来这里的娃们,相互玩耍,追逐打闹。娃们学电影上的样子,分为两派,一方是好人,一方是坏人,手里各持木棍,玉米杆,柳条等东西,当做战斗武器,相互进攻,比赛输赢。也有捉迷藏的,或躲在高高的大树底下,或远处柴垛的黑影里,或看电影的大人身后,来回奔跑,四处寻找,还不时叫喊对方的名字:三娃,而布都,优素福的,声音传得很远。
年龄稍大点儿,十四五岁的,有时觉得电影没多大意思,不太吸引人,就叫上要好的几个玩伴,来到远处的平地上,开始摔跤。那时摔跤挺流行,人们在一起劳动,一旦有了闲暇,年长的一动员,调皮的后生就立即应和着,一跃而起,盯着前来应战的对方,赤膊上阵,来一番较量,一比高下的。
要摔的两人,面对面站定,弓着腰身,伸出两手,使劲儿抓住对方,拧来甩去,前推后搡,想用各种办法,尽快摔倒对手,赢得胜利。一大一小,胖瘦不一的,技术力量悬殊,不大工夫就摔倒了对方,决出了胜负。力量相当,技能相差无几的,两人推过来搡过去,气喘吁吁的,忽而这人抱住了那人的后腰,忽而那人又夹住了这人的头颅,持续时间长,得需好几个回合,才能制服一方,结束较量。
摔跤的小伙,双方脚踏拳击,使劲用力,不断弄出很大的响动,加上人们加油啊加油啊的吆喝,显得吵吵嚷嚷,很是热闹,吸引远处看电影的人们,三三两两走过来,挤进围观的人群中,要看个究竟,谁输了,谁赢了。在场的好事者,安排这村最好的选手,跟那村称霸的跤王,轮流比赛,一决雌雄。全场赢下来,一次不输,笑到最后的,就成了这次摔跤的冠军。四周围观的人们,都在为本村或自己喜欢的选手,加油鼓劲,助威呐喊。
我们村居住的人,都信仰伊斯兰教,是虔诚的穆斯林群众,家教非常严格,不准回族姑娘自由恋爱。在党川堡演电影时,由于地理位置特殊,是流川乡政府所在地,我国宋代就设有城堡,历史极为悠久,各民族共同杂居,回汉族群众都有,人们思想较为解放,观念还算新潮。电影一开演,许多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投在宽宽的幕布上,集中注意力去看。年轻的汉族姑娘和小伙,背着家人,偷偷来到光线背阴处,谈情说爱,搂搂抱抱,想私定终身。一次,我到远处墙后撒尿时,见路旁的一棵大树底下,有这样相好的一对恋人,很是亲热,见了我后,就慌忙撒开了手,等我走后,两人又抱在一起。
村上年长的老人,精力集中,在看电影时,随着故事情节变化,心思跟着跌宕起伏,时而高兴,时而忧伤。他们大多经历曲折,阅历丰富,见过一些世面,有自己真切的体会,觉得电影里所演的内容,似曾相识,仿佛以前就在自己村里发生过,只是时间非常久远,记忆模糊罢了。那时我就觉得,演过的所有电影,怎么都是打仗的,人们一直砍呀杀呀的,鲜血直流,喊声震天,场面极为惨烈,似乎中国革命的历史,就是由这血与火浇铸而成的,是在这战火中一直蔓延。
看了电影的人,把内容告诉给家人,或白天一块儿干活的人们,说怎么怎么好看,如何如何精彩,有多么吸引人。人们听了后,原来七嘴八舌的话题,都集中过来,围绕电影内容展开,你长我短,说三道四的,什么样的观点都有。看得认真细致的人,连故事情节都能记下来,先怎么样,后又如何变化,那一个厉害,红军砍死了多少敌人,最后日本人怎么投降了,等等等等,说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很吸引人。
后来我考上中专,离开老家,到不远的一所学校上学,便渐渐淡忘家乡的电影了。但开学不久,学校里也开始演电影了,跟我们乡下的一样,只是观众不是村上的群众,而是在校的全体学生了。记得当初所演的电影,是人们爱看的《霍元甲》、《陈真》,都是武打片,看的学生多,师生都有,男男女女的,都自带凳子,坐在电教室门前的空地上,十分拥挤。找不上位置的人们,或站在水泥台阶上仰望,或钻进对面教室的后窗,伸着脖子,静静观看。
随着土地承包下放,生产力得以解放,人们开始单家独干,村里没有了闲人,做生意的做生意,跑买卖的跑买卖,都在为发家致富,四处奔忙,再也没有群聚的机会了。再后来,由于进一步开放搞活,农民慢慢提高了生活水平,先富起来的人们,出钱买来了电视机,放在自己家里,不受时间季节限制,想在什么时候看,就在什么时候看,不再在黑咕隆咚的夜里,跑到远处的村庄,挤挤搡搡的去看电影了。这样时间一久,乡村电影就没人看了,渐渐消失了。
多少年过去了,每每忆及过去,觉得我儿时的漫长岁月,知识的点滴积累,视野的日渐开阔,人生观的逐步形成,无不与当初的乡村电影有关,与电影里动人的故事有关。其有益的养分,如绵甜的雨露甘霖,默默滋养着我的心智,督促我一步步健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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