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奢求这个季节的绚美，直到看见了红毛柳。

　　远远地，一簇簇红毛柳紧紧相偎，伫立在皑皑白雪中，枝条纤纤的红毛柳树影婆娑，缭绕着索伦河谷蜿蜒直上。向上张开的枝蔓像千手观音，打开透明的羽翅向世人展示一种朴素的美丽。青鸟的飞翔自耳畔掠过，犬吠鸡鸣回彻耳际，黑羊山叠起的云嶂充盈着朦胧与粗犷，历史遗迹犹然历目，石枕刀斧满目沧桑地诉说上古时期的呼唤。四周静寂的旷野被茂盛的红毛柳掩埋，一只久违的野鸡从视野中穿过，成为一种神秘的诱惑，在翩翩起飞的传说与翅膀间滑落。

　　走近了，嫩绿的柳芽儿在寒冬的肃杀中顽强地生长，酒红般妖娆的柳枝氤氲成一种壮美。轻轻缭绕下，汤汤的洮儿河已然多了几分柔情。拓古抚今，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战马嘶鸣掠过红柳河岸，出征远行，妻子母亲折柳送别的一行清泪至今还流淌在洮儿河中。岸上的红毛柳因盼望而愈发的炫目亮丽。元太祖忽必烈追寻着祖父的脚步来到这里，也许那也是一个冬天，他被洮儿河两岸殷红如火的红毛柳惊呆了，于是停下了脚步，在此扎营围封，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清朝康熙皇帝北巡，看到红毛柳中野兽出没，百鸟齐鸣，于是把这里当成了狩猎的围场；当年张作霖攻打索伦义军时留下的土战壕也已被红柳覆盖，迄今震惊了中国乃至世界考古界的唯一一块元代巴思巴文圣旨金牌也因种植红柳的第一锹挖掘而出土。索伦河谷，这条北方尚不知名的狭长河谷也因此更加深邃而神秘。

　　一代代浴火重生，红毛柳猎猎旌红，直指苍穹，索伦河谷两岸演绎着红毛柳美丽的经世传说。上个世纪1998年旷世的洪水夺走了两岸红柳的繁华，整个河谷失去了色彩，变成一片蛮荒，是一位流淌着蒙古人血液的硬性汉子李树恒，循着先人的足迹，挥舞着镐头，在荒滩上用十年的时间重新凿起了红毛柳重生的梦想。1500亩的索伦沿岸红毛柳，饱蘸先辈们的血与火的红毛柳涅槃而生，仿若洮儿河的经络血脉，又若团团燃烧的火焰郁郁而生。红毛柳——这种世上最不起眼、最普通、最自由生长的植物，凭着一种韧性，在没有泥土的地方落种、生根、发芽、成长，因扎根于河谷的鹅卵石而成为一道别致的世间风景线。即便是在最寒冷的冬季，也会绽放生命的殷红。这不也是我们故乡人的一种生命循迹吗？在最荒蛮最贫瘠的土地上，是先辈用坚韧和不屈创造了洮儿河两岸灿烂的文明，代代心魂对接，这片沃土才得以丰盈、郁盛。

　　今天，再次来到河岸，白皑皑的雪野中，红毛柳弥漫成片。不见了寒冬的肃杀，不见了岁月的斑痕，踯躅在苍穹之下，有一种声音在回响。面对一棵棵红毛柳，我看见了那些根，在索伦河谷燃烧，亮丽成一种精神；我看到了远古的嘈杂，现代人的梦想，在根中汩汩而涌，奔腾成一种力量。灵魂就这样融进去了。

　　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

　　亲近红毛柳，索伦河谷的风土人情尽收眼底；盘桓在故乡的土地，令我思绪纷飞，文字生出了翅膀，梦的港湾有了采茶女的浅吟低唱。远方，已是喧闹的都市。而这里，红毛柳静静地开放，静静地芬芳。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一种气息，一种来自于大地母亲的气息。

　　一直都迷醉于铁凝笔下的河之女，一河的女人，一河的柔韧，与岁月一同降生，从盘古开天走到今天。那是人与自然的圆融与壮美。而今，这种情愫在此得到托寄，那一岸的红毛柳，风姿绰约，用岁月种植音符，为爱情孕育火种，把采茶女追赶爱情的所有脚步逗留在红柳树下。于是，有了索伦不冻河，有了美丽剔透的冰凌，有了红毛柳四季美丽的坚守。她将这一季的寒意留给了春天，婀娜娇美地散点着“毛毛狗儿”的柳枝，让我小时吹柳笛、做柳编、扎柳编头饰的梦再次萦绕，那片曾经属于我们的绿荫如今已有了另一种歌声的悠扬。

　　日子久了，蓝天平淡，白雪平淡。惟有红毛柳亘古的情怀编织昼与夜的故事，让人依然迷恋，让人神往。凝望间，红毛柳为河谷荒滩换了新装，绿荫下花草簇拥，美丽的季节悄然多了爱情的细雨呢喃。十年荒滩开发，倾洒汗水无计。久违的野生动植物重又回现，小龙虾游弋河岸，不屈的人们用苦心经营换来了往日生态的再现。柳编厂、柳叶茶、养林蛙、小溪漂流……年轮渐长的红毛柳正尽情舒展着岁月芬芳的风韵，孕育着一代代故乡人飞翔的梦想。

　　这一日，小镇冬日的暖阳格外妩媚，妖娆。红毛柳姗姗而来的足音踏响小溪的涟漪。于潺潺流动的河水中，于红毛柳嫩芽的伸张中，我看到了这一季流淌的生动剪影。我明白，这梦境与河西走廊无关，与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无关。这诗意缘自红毛柳，来自于她扎根的这片沃土。

　　伫立于潺潺流动的洮儿河畔，风中的守望不再成为这个季节不败的唯一。穿透柳叶间的那束阳光，已把斑斑驳驳的记忆支离得晶莹剔透。于是，我看到了自己的芬芳，发自内心的。

　　将手指插进厚厚的雪层，我体味到一种生存的不易，其实有时，存在就是一种美丽。红毛柳是。李树恒是。我们都是。

       （责编：王生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