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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俗人在拉萨/于 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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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6.21

  拉萨是一个只能体验,无法想象的地方。 

  有一首正在流行的歌唱道:回到拉萨,在雅鲁藏布江把我的心洗净,在雪山之巅把我的魂唤醒……但在一个海拔四千米的地区洗心革面,让“纯净的天空飘着一颗纯净的心”并非唱的那么容易。用一个“后现代”的说法来形容,就是,如果你的心脏、肺叶、气管和脂肪塞不进一条牛仔裤去,那么拉萨住的神再多,也是与你无缘的。形容总是远离事实,我的意思也不是说只要穿上牛仔裤就能到拉萨梦魂牵绕去了,我在拉萨亲眼目击穿牛仔裤的寻梦者因缺氧而窒息昏厥,当天就用飞机送回成都去了;而穿中山装的胖子却上蹿下跳,喝酥油茶,爬天葬台。对于低海拔地区的大多数人来说,拉萨只不过是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总有一天”。所以关于拉萨在低海拔地区又总是通过想象力和道听途说来弥补。这些不能体验的关于拉萨的神话传说,使西藏成了一个神秘的天边外。一个在诗歌中提到西藏的某个地名的诗人往往就受到尊敬,如果再模仿着诗人们臆想的关于西藏的说法,发出“神说,玫瑰在寺院中盛开”之类的梦呓,那么这样的诗人在低海拔地区就要在诗群中被另眼相看了。而往往那些去了西藏回来的人,又把自己的坐飞机进去,坐汽车出来的观光旅游说成九死一生似的传奇。“我在西藏的时候……”似乎他刚刚从杰克•伦敦或吴承恩的小说里出来。一个人要在一群没有经历的小人物中显得不同凡响,他最好是常常把这句耸人听闻的开场白挂在嘴上。而另一个人如果在故乡老是郁郁寡欢,他要不令人厌烦的法子,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神色庄重地宣称:我要到拉萨去……他就会重新享受“肃然起敬”。这说的是传统的例子,而作为反传统的例子呢,在今天的说法却是:啊呀,都什么时代了,你还要到西藏去?在很前卫的观点看来,在市场经济的时代,到西藏去真是一种很传统的、落后于新浪潮的举动了。一种普遍的想法是,一旦时代在前进,那么,那些永恒的大地、高原、雪山、鹰鹫、河流、猛兽、神庙以及人们的来自传统的朴素而过时的生活,也必须跟随时代一道前进,否则它们就应该在语言中被遗忘掉。

  而那些“在”西藏的人事实上又是一些对于我们来说是永远不会回来“证实”的人,因此,西藏对于我们来说,除非亲自去体验,否则它就永远只是一种道听途说,一种神话了。所以,像我这种听多了梦呓的人决定到西藏去走一遭的时候,我觉得是在完成我个人生命中的一桩重要使命,是去核实某些东西。而我脑袋里全是关于西藏的道听途说,诸如流行歌曲唱的“不必为明天愁,不必为今天忧,来吧来吧,我们一起回拉萨,回到我们阔别已久的家”。流行的西藏神话一方面把拉萨说成是一个乌托邦式的地方,另一方面又告诫要去批发一箱方便面,要准备救心丸、人参、血压计、毛线裤、短裤、味精、糖,甚至听他们说,“一到了拉萨,就不要动,不要大声说话,马上睡觉,睡四十八小时,一分钟也少不得”以及“日喀则的鱼好吃”等等。所以,当我手攥着去拉萨的车票的时候,心情并非出门玩耍的心情,却是“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当我终于在一个阳光真实无比的正午抵达拉萨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先前一直是处于一种能指和所指早已不发生关系的语言中。这种语言早已成为一种象征性的,存在已不能被说出。它当然更无法说出西藏,而如果你一定要知道西藏,就只有去体验。如果要我在拉萨对读者说点什么,我只想说,你要来现在就来吧,它是一个只能体验不能告诉的地方。它是这个世界上你去了不会遗憾的地方,即便你遗憾,那也和你经历过的一切遗憾不同,它会叫你刻骨铭心。你也不要相信我那个后现代的比喻,那只是一个没有所指的象征。哪怕你一下飞机就晕过去,那也是一种体验,因为可以肯定的是,在你的故乡,在四千米的海拔晕过去的经验不是人人都能描述的。如果以我的出发地昆明来计算,那么你只要带上三千元钱,就可以坐飞机到西藏去,并且可以在那里待上十多天,还会剩下回家的路费。拉萨被世界称为圣城,它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城市,但它同时也是大地的一部分,它是和世界的道路相通的。

  一到拉萨,我对这个众城之上的城的感受是来自我的身体。我立即体验了呼吸困难、胸闷。我嗅到我完全陌生的气味,令我感到恶心。我看到从未见过的世界上最蓝的天空和世界上最明亮的阳光,我的眼睛受到强烈的刺激。我进入了一个完全在我的习惯和想象力之外的地方。我的经验立即作废了。这是一。但我的感觉进入二之后,我才看见在拉萨也充满经验中司空见惯的事物。我看到这个城市的汽车、柏油大道、宾馆、歌舞厅、四川小饭店和电视天线。也看到拉萨周围的山峰,那些山峰真正是已经抵达高处,没有一根草,白色的、灰黄色的,山上有一群群的石头,它们是那样大,以至它们已脱离了人通常对石头的感觉,似乎是一些野生的雕塑。 

  在这些令人胆寒的群山之间,拉萨辽阔平坦,伟大的布达拉宫屹立在一座独立于平地之间的小山的顶上。那是一座淳朴而崇高的宫殿。它依着山势而建,它的结构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也是不可能模仿的。要模仿,得先建造那样一座山冈。布达拉宫在这个城市的建筑中显得很孤独,这一方面是因为拉萨没有摩天大厦,另一方面我想是由于它与历史和永恒的联系。当我的感觉进入三,我才完全看见了拉萨。 

  拉萨也许是世界上狗最多的城市之一,不是那种在低海拔地区先富起来的人们牵着的玩具狗,是长得像熊、狼、狮的藏狗。一群群黑茸茸的,满街乱跑,低沉浑浊地吼、嚎而不是犬似的汪汪叫,令我体验了胆战心惊。我后来发现它们并不随便咬人,走路时步子才迈得坦然了。这些狗大多是无家可归的,它们白天夜里都在大街上兜来兜去。后来我看了一百年前进入拉萨的旅游者们在书中的描述,发现这些狗的这种生活方式是历史悠久的。后来我发现,不仅在拉萨,在西藏的寺院和其他城市,狗都是日日夜夜与人而不仅仅是主人生活在一起。后来人们告诉我,这些狗是放生的。放生就是生命自由了解放了。拉萨的狗实际上暗示着西藏与万事万物的独特关系。 

  从到处是狗这一点来说,拉萨像一个古代的巨大的村庄。但拉萨又分明是一个现代的城市,至少从我住的旅店的收费四十元一天的房间的设施就可以看出来。这还是拉萨的一个中档的旅店。如果从我的房间的窗口望出去,外面的建筑物会令人以为自己置身于内地的某一城市。如果我跑到海拔三千六百米的地方来仅仅看见这样一些毫无感觉的建筑物,那么我完全有理由失望,并且第二天就离开这个地方。但我从抵达拉萨的第一分钟起,就被那些“在”西藏的人们吸引了。建筑可以模仿、毁坏,而人的建筑是不会改变的。我看到长得和我小时候在电影《农奴》中看到的强巴一模一样的人,满街都是。如果民族一词在习惯上往往先以衣饰来区分的话,我发现我第一次在我的国家在人群中成了少数。当我进入八廓街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那时正是黄昏,八廓街前的广场上有很多人在移动,也有很多人在围观什么。围观者围观的是一群群席地而坐正在化缘的僧尼、自弹自唱的民歌手、杂耍艺人,钱币在这些人的脚前堆积着。有一群女尼分两排坐在地上,一边摇着转经筒,一边哼着神曲。她们身着暗红色的袍子,闭目而歌,那曲调在我听来非常悲哀,犹如神子受难的哀歌。 

  她们的表情非常古老,一种在世界以外的样子。我看见她们时,内心被触动,这种触动于我已很遥远,我仿佛又回到了对世界充满陌生和新奇的少年时代。她们的存在使广场的一隅有了一种寺院的氛围,使一大群信神的人和不信神的人都进入了她们创造的静默中,不可抗拒地被静默,哪怕是那个在人群中最喧闹的人。人们的衣着有一种古典的灿烂,在暗红的基调中,那些衣饰犹如寺院中的壁画。黄金和宝石在很多人的脖颈、手指上闪耀着光芒,它们普遍地佩戴在人们身上,包括许多衣冠褴褛的人。像古代一样,它们闪烁的不是所谓的“珠光宝气”,而是黄金宝石自古以来在大地上与神性、永生的联系。这不是一个什么节日,只是一个黄昏,一个灿烂来自人群而不是天空的黄昏。黄色的经幡在黑夜将临的天空中飘扬,广场上有一所寺院,仍然有许多香客在朝已关闭的朱色大门下跪叩首。在西藏,对神的膜拜是不分昼夜的,寺院大门的关闭,并不意味着下班,它和太阳落山的意义是一样的。寺院前的地面全用很大的石块砌成,这是一些古老的石块,它们在千百年的跪、爬、抚摸中已呈光滑的青色,是整个广场地面最亮的部分,那些虔诚的香客看上去好像是跪在一面已裂开的大镜子上。我犹如置身于一个中世纪的广场,进入了失去的历史和时间中。和我所知道的广场完全不同,这不是一个雕塑和英雄的广场,不是一个时代广场,而是一个人神同在的广场。在这儿尼采还没有诞生,甚至中世纪的黑暗也远未开始,神仍然是那个赤着脚掌混迹于人群中的漫游者。我在人群中犹如一个异教徒,这个广场使我这个无神论者立即成了一个当然的异教徒。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我听见有人用汉语在我耳边说:你好! 

  我不由自主地被卷入人们的移动,我发现人们全往一个方向流动,我以为那边正在发生什么事。在我的经验中,这样多的人都朝一个方向去,那么那边不是在发生革命就是在开大会。我后来发现人们仅仅是顺着八廓街,围着这街中央的大昭寺行走,人们全顺着时针的方向绕行,没有一个人逆行,白天黑夜都是。偶然有不知情而逆行的人,他一旦知觉,会出一身冷汗,立即返转。这条街并不长,走一圈只需半小时左右,人们一圈又一圈地走,不断地有人汇入进来,也不断地有人离去。人们或默默无语地走,或摇着发光的转经筒,年轻的康巴人说笑着走。犹如河流,呈现为各种形态的流,但只为一种力量推动着。我在人流中,鼻腔里灌满陌生的气味,耳朵里充满音乐般的声音。我已在一个相同的方向上被人们接纳,不断地有陌生者摸我的背,拍我的肩,对我微笑,在西藏,微笑是看见的一部分。两旁街道的建筑全是藏式的,与我故乡的完全不同。白色的墙,描着黑边的窗子,在高原明亮的黑夜中显得庄重肃穆。我清楚地意识到一件可以证实的事:我在拉萨。



                                                                                                 选自《美文》2011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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