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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的手写体
落在额济纳胡杨林里的阳光,是金黄色的。这种纯粹的色彩,有着金属般的高贵气度。当它们散落在胡杨树锯齿形的叶子、柳叶形的叶子、榆钱般圆形的叶子上时,每一片树叶都凸露着骨感铮铮的叶脉。这样的树木,就不同于江南的依依垂柳,也不同于北方银光闪闪的云杉,那些树木看起来,多是过于阴柔了。胡杨树始终是林中的王子,它的本色容易叫人心生对生命流逝的敬畏,也似乎真切地传达出了回归自然的声音。
我一直在想,那种色彩是天堂的色彩,那种声音是大地上波澜壮阔的浪潮。躺在绵软的沙丘上,庞大的树冠并没有多少阴影将我笼罩起来,倒是那火焰一样密匝匝的叶子,烘烤着我的忧郁和惆怅,让金色重回大地,让载了无数人梦想和眷念的大地变成了一座诗画的天堂。沙丘旁不时有人穿过,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人,那些说着方言和地方普通话的人,一脸金色的光泽。我相信,树林里浪漫的人,是有福的。因为在这树叶能够搭建一座毡包、青草能够抬起一座毡包的地方,梦里的心情和心事都是轻盈的。
那一枚枚晶莹剔透的胡杨叶,在相机频繁的快门声中,轻轻地翻动着,更替了一年又一年老的胡杨树的生命。正是这飘逸的更替,才使生命有了真诚的年轮,有了欢乐和痛。树叶成熟的过程,即或是零落的过程里,一定也如我们的青春,举高了爱的经幡。那些错过的、相遇的,甚至于消失了的,都会在成长的路途上,留下记忆。一枚叶子有一枚叶子的温暖、一枚叶子有一枚叶子的情话,而我不能够坐在一枚叶子上,伴着微弱的、强烈的阳光,掬一口润喉的露珠。飘扬在枝梢上的叶子、落在地上的叶子,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有相同的约会?但是,它们都会在明年春天做一回种子的胞衣,做一个新生命的温床。
那些树叶即使落下来,怕是有着编钟的音韵吧?那么多的落叶,层层叠叠、此起彼伏,完全能够汇成一条泱泱汤汤的音乐的长河。他们裹挟了盛唐的华丽和庄重、宋末的清丽和哀婉,有了自然的清爽,有了绝句的简洁,有了国画的泼墨,奇妙绝伦。五种不同形状的叶片,此时此刻犹似牵动着生命的源泉,进行着一场盛大的音乐会。是天籁之音!是一个纯净的天堂!古老而长寿的胡杨,据说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这粗糙而生命力顽强的躯干、这静谧而灵动的叶片,交响了人间旷大的回音。那是金石的、大潮的、雪崩的,让人心血沸腾。
清晨或傍晚的八道桥,始终笼罩在一种炫美的光彩里。我每天第一句想说的就是,黄色、黄色,最美丽的颜色。那些仪态万千的叶子和树影倒映在黑河宁静的水面上,像一个多情的少女,展开了她的裙裾,临河梳妆。在嘈杂的达来呼布镇一旁,这样的画面,也只有在黑河最后伸开的臂弯里见到了。胡杨林的深处,不只有起伏的沙丘,一条远越500公里的大河,还有一个王国的秘密,一个追求幸福的民族的呐喊。1698年,英雄的土尔扈特蒙古族人民东归,选择了黑河下游这块胡杨密集、林木森森的土地。距胡杨村不远,在东归英雄纪念碑后,是末代王爷塔旺嘉布的王府。塔旺嘉布的王府如今已开辟成了一个独立的旅游单元。前院后殿,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慢慢地走进去,一间一间地细细看、细细瞻仰和品味。那些朴素的生活用具、那些带了猩红流苏的蒙古族弯刀和长剑、那些制作精工、色彩绚丽的丝绸长袍,还有塔旺嘉布画像,无不描绘了一幅壮丽的历史画卷。
我忽然想问,每一枚胡杨叶子里,究竟蕴藏了多少黑河的浪花?吸纳了多少西风与流沙的低语?是的,我来这里是为了一次约会,为了赶赴一场生命的盛宴。
居延海
居延海的水是咸的!
在距离海洋数千公里之外的内陆架上,这片湖泊一定像一头困兽。这里没有它该有的洋流和赤潮,也没有“厄尔尼诺”现象。好在额济纳平坦辽阔的土地,给了它肆意狂欢和安眠的旷大空间,让它能够轻松快活地舒展身骨。我一直以为所有的内陆河水都是清泉样甜丝丝的,头一回知道了在人类与自然的争斗地,流出祁连山的雪水,已变得万分苦涩。但就是这样苦涩的河流,让沙漠化的居延海,行将消失的居延海,又明镜般地回到了人间,而且生长出了茂密的苇荡,孕育了令人垂涎的大头鱼。
黑河流进金塔县境以后,就叫弱水了。
苍凉之地,历来生发绝美的哀歌,“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据说当年远去居延海的戍边将士,沿着弱水河,在前往“北风卷地白草折”的漠北时,大多是带了妻子儿女的。由于丈夫生还的希望渺茫,而军令严厉,一位又一位痴情的女子就躲在颠簸的粮草车中,随军队远征。有的随丈夫留在了偏僻的烽燧中,有的在路途中因为饥饿和病痛折磨而死。在《汉书·李陵传》中说:“……关东群盗妻子徙边者随军为卒妻妇,大匿车中。陵搜得,皆剑斩之。”自己赴边关卖命,妻子还要被上级军官斩杀!自己尚未马革裹尸,柔弱的妻子却已血染沙海!这是什么样的天理?
我一个人沿着湖泊的边缘,徒步走了很久。我是带了朝圣的心在走,是带了愤懑在叩问,这浩瀚的水域里,究竟深埋了“无定河边骨”的多少期待?漂洗了多少相思的红颜?当一座座烽火台被风雨侵蚀,夷为平地;当剑戈化为锈铁、旌旗化为烟尘,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有爱情,永远也不会褪色的爱情。“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兴。”这相思,是可以抵达千里之遥的。
居延海边搭起了几座蒙古包,没有谁去燃着炊烟,冷冷的毡包内,有的只是烈酒,一碗接着一碗,透着寒气。不知道沉醉的人,是不是也怀了伤痛?倒是当地出土的石榴色的水晶石,吸引了我的眼光。那红色的水晶石,一粒一粒牢牢地粘在一起,像是几千年眼泪的结晶。
当地的牧民说,居延海今天已经有方圆20平方公里的水域了。这是近些年来出现的一个庞大的数字。就是说,有方圆20平方公里的土地,开始恢复了生命。我在一片苇荡前立住了脚,相机的取景框里,飘飘的苇絮,挥动起了一大片银色的纱巾,像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历史的轴线上向我道别。
选自《散文选刊·下半月》2012年第2期
原刊责编:张跃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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