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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喝茶而喜欢上茶壶。像帕慕克说的:喜欢一个女人,而喜欢上她身体的香气和高跟鞋。曼妙的时光似乎专为有所爱好的人设想了他的爱好结果,让某些气味和迹象消失了,而让另一些颜色和韵味积淀下来了——像一把茶壶,谁都能够想像一把新茶壶的美好之处:它委婉曼妙,像艺术品一样,在灯光底下闪烁着美的韵致和细节。天鹅颈项一样的壶嘴,浑圆似乳房一样的壶体,加上一只造型意向暧昧的壶把,细腻如少妇肌肤一样的壶体表面,一切似乎都完美呈现,不需要过多的想象。茶壶进入了某个人记忆和印象的深处,像茶渍漫过的青瓷板,它会缓慢堆积、氧化,异质并凝固,再也无法消除这样的形象。我喜欢茶有若干年时光了,但喜欢过的茶壶却多得记不清了,因为繁琐的程序,我后来改用了实用而简单的杯具泡茶,一只半玻璃半塑料的茶具,简单的一个摁的动作就够让茶水分离,茶在杯子里完成了最后的过程,它成为一杯芳香的茶,浓红、清香而委婉。茶似乎都是如此内敛的,这颇像我的性格。然后就是享用茶的时光,在有灯光或者无灯光的窗边,苍茫的天空似乎开阔了我的思绪,委婉的树和街道,行人和汽车,在高楼之间像一些毫无意义的冗余,窗玻璃上映出另一个我,端坐着,面前摆放着另一杯茶,香气氤氲,只是影像模糊,甚至与对面楼房的某些窗户和门、阳台重叠。我和我重叠,茶与茶重叠,清香与清香重叠……有诗歌说时光蚁行于墙壁之间,那是阳光的影子,没有一个人能够耐心地测算出时光蚁行的速度,我也不例外,但我能够测算出我与茶之间的距离,以及茶的清香进入我的灵魂的速度。
烹煮潽耳茶的程序比较复杂,它需要一个类似于铫的玩意儿,一只酒精燃烧灯和一个紫砂的炉具,一把银亮的茶刀和一块泛着时光碎影的陈年潽耳茶砖。茶博士告诉我煮潽耳茶的一些必要技巧,它需要一个耐心的过程,潽耳茶多半是陈年的,陈年到甚至无法辨认它原来的芳香和色泽,这需要十几年的时光,甚至更长些。一块茶去除了最后的芳香和颜色,那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它浑然如土,幽深、松脆甚至有些腐朽,它像一块经年的烂木头一样毫不起眼。它却是进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境界,冲泡开这样的一块茶,需要我们的敬畏之心,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冲泡一块三十多年的老陈潽耳,她的脸上会流露出激动和不安的神色,这是一块比她年长的茶,这茶里积贮了比她的岁月更为悠久的时光。时光里,童年的影子依稀闪烁,竹马过街,两小无猜,种种微妙涌上心头,当她还是懵懂稚儿的时候,这块茶已经开始了漫长的陈化和去除烟火气息的过程,它也在回想当年的春天,某树梢头,某只委婉的手捻下尚带着春露的嫩芽儿,一切都那么突然,而后,一切都已经注定了。茶叶成为茶砖,带着茶叶的新鲜气息,被一张毛边纸裹着,放入某个仓库的角落。现在需要恢复这样的过程,像破案专家一样,重现这种漫长的过程,尽量不遗漏掉任何的细节。但谁都知道,时光是不可重复的,而茶的陈化过程也不可复制不可逆转。那么,只好让水来稀释这样的时光微粒吧,让火来演绎这种漫长的时光过程。茶铫里的水砰砰直响的时候,一块茶随声开坼,被银亮的茶刀撬落,它果然是松脆的腐朽的,但内心坚硬无比。茶会在滚沸的水里慢慢地化释、柔软和温馨,茶的复活需要水与火的锻炼。茶汤就是结果了,我们忽略了这个无比重要的过程,只急不可待地想品尝它的滋味。小姑娘的手指熟练而谨慎,每个动作都像舞蹈和手语一样迷人和神秘。茶化为一杯深褐色的液体,流到喉咙间毫无感觉,它就像普通的一块药饵,像神曲一样,带着药的微香。汤水的滋味无法细说,它是最为微妙的,时光本身无法寻觅,但茶的残骸也化为乌有了,我们究竟获得了什么?就这些转瞬即逝的液体?
茶壶因为有了茶和水而滋润了起来,紫砂壶的妙处就在于它是见水而活的灵物。细紫泥和紫砂是有所区别的,我更喜欢后者,它才是最接近自然状态的一种神秘的泥土,微微的砂砬和气孔,让茶壶表面显得类似于梨子皮,斑斑点点的砂和细密的泥结合之处,时光微微凸现出它的异质和色彩。养壶的人俗称为包浆的物什就是手泽,让一把壶表面亮起来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经常不懈的把玩,让手心的油脂和其它物质填补紫砂壶表面的细微孔隙,壶体光亮了起来,有人用茶水来浸壶,称之为养壶,那样的壶也会光亮,但这种光亮是不会长久的,只要闲置上若干日月,壶壁依然粗糙无光,仿佛落满了尘埃的一件旧物。而手泽和把玩则会让它始终闪亮光泽,油润而细腻。老壶客见到一件闪着包浆光泽的老壶,就眼里放光,那是真玩意儿。而茶水养的所谓壶色是靠不住的,毕竟,人是活的,人时时关心着的物什才会活泛着,这跟一个女人是一样的,需要男人的呵护和滋养。汪曾祺在《旧物记》里写道:老玩意儿是靠手养出来的,时光只会无序堆积,而手能够摩挲抚平一切粗糙的陈质,所谓光亮莹润,不靠手泽是不行的。汪老真是懂得行货的里手,时光堆积,无序而凌乱,而人的内心是细致有序的,摩挲时光,时光会焕然一新,如永远活泛着的,人心也一样,衰老只是你疏忽了对于内心的摩挲和关注,任时光荏苒,只会催长凌乱荒草,让一个庭院荒芜不堪,时时芟除之,莳花而弄草,时光奈你何?光鲜的内心永远是璨然,像星空一样,永远漂移,永远擦拭,时光虽流逝,何曾见其踪迹?
选自《青春》2012年第5期
原刊责编:裴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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