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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被誉为“清泉闪光的音乐”的黔东南侗族大歌,这多声部、无指挥、无伴奏的合唱音乐,这一人领唱、众人应合、有着旋律优美的多声部自然和声。这是模仿自然音响和鸟兽鸣叫而得来的天籁之音,它那天人合一的气韵、雄大浑厚的氛围、自然和谐的音色,不只是给人悦耳的美的享受,简直是一种心灵的震撼。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时时给人以惊异与意外。车行山中,抬眼可见的青山绿水、飞瀑深峡、环山泛绿的梯田、依山而建的杉木青瓦的吊脚楼、居民间拔地而起的锥形鼓楼,以及三座塔状的风雨桥,或临河兀立,或随山势逶迤,让人的心绪也随之起伏跌宕。而倏然而至的雨像邻居一样,打个照面又匆匆而过,却将山洗得青翠,将空气洗得新鲜,滋泽得草木葱茏、花朵娇艳,处处都蕴含着勃勃生机。或许,正是这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养育了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而兽吟鸟啼、水流云在、五风十雨、日丽月明,与侗族古老的歌谣融于一体,让这个没有文字、以歌传史、传情的农耕稻作民族,创造出如此动人心魄的侗族大歌。
在黔东南游走、流连,一路都有歌舞相伴。美酒、美景、美妙的歌音,打开了所有的感觉器官,令人目迷五色,心开窍于耳,心醉神怡,进入一种高远通透的境界。因着这原生态的环境和独特的民族文化资源,黔东南成为“最具诱惑力”的地方之一。
侗寨的寨门宽阔、高大,门楣的三重檐之上,是中间高、两端低的带有尖顶的塔状建筑,并镶有匾额,整个寨门雕饰得繁复壮丽,颇引人注目。未及寨门,路两旁列队相迎的小伙子已吹起芦笙,边吹边跳迎接客人。20多个着彩衣、戴着全套银饰的姑娘拦在门前,手擎牛角杯,唱起一曲又一曲拦路歌,向客人敬献拦门酒。随着银冠上薄银花穗的轻颤,银帘环佩叮当,歌声清澈亮丽,酒香四溢中那酒已到了唇边,盛情之下已不喝酒的我也饮了一杯。随后,手织彩带、坠着熟鸡蛋的彩绳便环绕于脖颈。这让我想起侗族史诗中人最早是卵生的传说,或许这待客的最高礼节,亦有着亲情与尊重生命的意味吧。
在侗寨鳞次栉比的吊脚木楼之中,最惹眼的是挺拔雄壮的鼓楼了。据称,侗族乃“骆越”支系,居楚越交界之地。《晃州厅志》载:“厅治东接龙标,西驰骆越”。经专家考证,这恰是今天的侗族地区。而鼓楼建于何时,没有自己文字的侗族无史书可考,侗家世代相传,有村寨时候起,就有鼓楼了。或许,鼓楼的起源可追溯至古越僚人的巢居,从一株树上筑巢直到相邻的几棵树上架棚,再发展到由桩、柱构成空架的杆栏式民居,该是最早的鼓楼。侗族的鼓楼为木结构多层重檐塔式建筑,集塔、亭、阁建筑特点于一体,下部基座立面为四方体或六方体,围壁为下壁上窗,亦有栏杆坐凳式。而围壁围起的底层是两层楼面高的宽敞空间,中心置一口火塘,可容纳一二百人活动。上部是层距很矮的重檐,一重紧叠一重,层层收缩,呈锥形兀立,只在顶层设一个小阁楼置鼓并用于瞭望。鼓楼也称“堂卡”、“堂瓦”,意为众人说话的地方,众人议事的场所。
传统的侗族大歌,主要是在鼓楼里演唱的,故侗族大歌也称“鼓楼大歌”。鼓楼是侗族男女对歌择偶之地,他们以歌为媒,谈情说爱。不同村寨的男女互邀,在对歌中相识、相知、相爱,最后结为夫妻。有资料称,侗族大歌除少量的“伦理大歌”和“叙事大歌”是以劝教为主,其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大歌表达的都是男女之间的情爱,即使是以演示声音为主的《蝉之歌》,也是“送给情人听”的音乐。传统的侗族大歌与侗族社会的婚姻制度密切相关。据吴兴文所言,在侗寨中,如果说祭萨活动是女性崇拜,萨坛是母性的象征;鼓楼则是男性崇拜的标志,楼中竖立的中柱亦是生殖崇拜的符号。而鼓楼造型取数的意蕴,也暗含阴阳之道。两性关系中,男为阳,女为阴,数字关系中,单数为阳,双数为阴,故鼓楼的平面形状取双数为边,为方形或六边八边形,其立面重檐则取单数,为三、五、七、九重。这种阴阳和谐,与侗族大歌表达情爱的主题该是天作之合,鼓楼顶板正中所画的太极图,其中两条阴阳鱼,也预示着阴阳相生,生生不息,这就难怪兴旺的部族竖起的鼓楼又高又大。他们的建筑讲究阴阳两气的不断交合、不断创生,体现他们对生殖充满崇拜,对生命也充满着敬畏。
侗族大歌源于何时,也是无法考证的事情了。有语言但没有文字的侗族依靠口耳相传的大歌,延续了一个民族的文化血脉。据汉族典籍的零星记载,春秋时期,在楚国王子的舟游盛会中,一位乘船的越人便演唱了一首《越人歌》。明代《赤雅》中亦记载了侗人“长歌闭目,顿首摇足”的歌唱情景。想来,该是有相互交流的语言始,便有模仿自然音响的歌唱的雏形了。而侗族古歌《丈良丈美》,唱的是兄妹成亲生下圆团的“人生卵”,这“卵是生命之源”的本民族起源的古歌和神话,恐怕只能源于远古侗族的先人,是后人想也想不出来的。或许,侗族的大歌至少也有数千年的历史了。
写到此,我又想起了侗族民间流传的伟大史诗《创世歌》,如“天地起始于雾”、“生命起源于蛋”、“人兽分离”、“天地人合为世界之本源”、“和谐共生,失谐全忘”等思想观念,这种古老先民的宇宙观、人类史观、民族史观。该是侗族大歌雄厚的哲学基础与独特的文化元素。所谓“侗家无字传歌声”、“饭养身,歌养心”,侗族入的灵魂、精神、气质、性格等都是由歌声塑造的。侗人的节令风俗、婚丧嫁娶、相互交往、上山劳作、迎送客人,甚至打官司,都以歌为主要传媒。大歌成为民族心理的微妙表达,整个民族文化集大成的体现,迸发着心灵的活力,蕴含着纯真的情感与强大的信念。
传统大歌“嘎索”(即声音歌,亮嗓子的歌)中,那些模仿自然音响和动物鸣叫的音乐,皆绝妙优美、动情动心。例如“嘎吉哟”——蝉之歌、“嘎拉姆亮”——杨梅虫之歌、“嘎年”——哭娘虫之歌、“嘎灭”——山羊歌、“嘎尼阿”——河水之歌,以及“白雕”、“吊榔果”、“情人”、“橘之王”、“苦涩梨”等,仅从曲目便可看出这出自原生态的天籁之音的独有特征,让我想到海德格尔所言的诗意栖居、天地入神共舞的高妙境界。
我有幸在黎平、凯里聆听了众人在舞台上演唱的“众低独高”的侗族大歌,这类大歌的主要旋律在低音声部,但歌头往往是加花变化而成的高音声部。我也曾围坐在火塘边,听歌师弹琵琶,几对男女对唱《丢久不见长相思》等婉转悠长、清丽天然的曲目。一个不懂侗语的人,已被这美妙的声音征服。从译为汉语的歌词大意看来,词句语义皆单纯、真挚,没有繁复花哨的装饰,却有着返璞归真的清新之感。然而,或许是大歌的曲调音乐太好听了,词已被音乐同化,成为音乐的一部分,成为“乐思”。在这里,歌词只是一种灵魂状态,主要体现的是其中的音乐感受,因而即使没有词句的翻译,仍会让我听得如痴如醉。
可始终让我无法理解的是,这些生存于闭塞的侗寨大山之中的山民,并没有高深的音乐理论素养,甚至也不识乐谱,在没有指挥的状态下,何以能将如此复杂的音乐演唱得这么精湛?是其独有的天分,还是哪个世纪出现的音乐天才的创造得以世代流传?可我相信,这样的演唱需要对音乐要素有深入的洞悉和理解:包括和声、旋律、音色的变化,节奏、力度的要求,以及音量大小的调整。或许这是歌者对音乐本身具有天然的感受力,能够将那些为感觉而创造的虚幻的可听却不可见的东西把握住。自然,这运动不是物理学的位移,乐音的绵延是“活的”、“经验的”意象,是无可替代的生命片段在音乐的独有结构里创造的声音意象,它被从现实中抽象出来,进而成为自由的、可塑的艺术,使时间变得可听可感。
侗族大歌源远流长,但真正让世人领略的时间并不长久。上世纪50年代初,贵州老一辈音乐家萧家驹、薛良等最早发现了这独具特色的音乐,组织音乐工作者收集整理,并搬上舞台。1958年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集有50余首乐歌的《侗族大歌》一书,1959年侗族民间合唱团进省公演,才打破了大歌与世隔绝的封闭状态。可由于种种条件的限制,尚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后来,歌师带领的民间合唱团把多个歌班组合于一体,将传统二声部的复调式结构发展为多声部的合唱,最终在1986年法国巴黎金秋艺术节上轰动了世界,并于2009年9月30日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才使这惊心动魄的大歌名震天下。
是啊,只有这黔东南的灵山秀水、依山傍水的侗寨古老习俗和源远流长的文化,才诞生了这侗族大歌。人们发现,唱大歌的人神色都从容安详、性情温良。他们满面笑容,眼睛像澄澈的泉水,没有杂质,透着天真和善良。据说,侗族人收的粮食从不放在家中,都储在禾仓的粮仓群里,侗族词语中并没有“锁”的概念。山上吃草的耕牛也不回栏,任由其在山上过冬。这是一个何等干净、淳朴的环境,让人能够回归自然、反璞归真!那些烦恼焦虑、思绪过于复杂以及身心已被污染的人应当去那里走走,那佳妙的风景养眼,清纯的空气洗肺,那“人间能有几回闻”的大歌不仅悦耳,也能洗脑、洗心。
选自《文艺报》2012年3月23日
原报责编 刘秀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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