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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不同的时节看过马群,但冬天的马群,一直让我难以忘记。
那个冬天,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从锡林郭勒呼啸而过,那就是牧民所称的白灾,无数牲畜不堪寒冷纷纷倒下。在草地这种广袤无边的疆域里,风与雪所挟带的自然力量轻易地主宰着原本脆弱的生命。
我进入草地时正是黎明,在灰蓝色的天空中,雪地一片苍茫,在极远处,由于颜色的相近,几乎无法分辨地平线的轮廓,天与地相接在一起。车在近一米深的雪中开出的道路上向前行驶。两边的雪地中几乎一无所有,看不到一个蒙古包或一头牲畜,甚至没有一只飞鸟,扑面而来的只有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白色,这也许是草原一年中最苍白的季节。
无边无际的单调颜色让人昏昏欲睡。
终于,前方雪地中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闪现,我的精神为之一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它的形象也显得越加清晰,如同一朵绽放在雪地中的黑色花朵。
当车驶近时,我看清了,那是紧紧地挤在一起的一群马。
车停下时,距离已经很近,但那些紧紧拥在一起的马群竟然没有出现任何的骚动,依然低眉顺目地挤在一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在同伴颈项间找到了寒夜之后温暖的慰藉。
尽管它们的长鬃和尾巴在风中轻轻飘扬,宣示着生命的活力,但我已经发现了有些异样,在这种寒冷的季节里,在马群的上空我没有看到由呼吸带来的白色的雾气。
草地里的朋友验证了我的猜测。这是一群已经被昨夜的严寒夺去生命的马,它们会一直站在这里,直到明年春天到来,冰雪解冻时,它们才会倒下。
我面前的马群,就是曾经在夏天绿色的大地上奔跑、交配、洗浴的马群,此时安详地伫立。我不知道那是锡林郭勒的凌晨几点,灵魂终于无法忍受寒冷的可怕侵袭,留下马匹正慢慢僵硬如岩石一样的躯体纷纷飞去。这就是暴风雪后的马群,只要看过一眼就永远也无法忘记,在这些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还散发着冰冷的牧草气息的身躯上,这种更接近半野生状态的马表情艰忍而平静。那只也许最早被生命舍弃的四腿细长的幼马紧紧地依偎在母亲的腹下,在它如湖冰般深蓝的眼睛里,我并没有看到一丝对风雪的恐惧。而它的母亲,正低下头颅,试着用嘴唇温暖自己的孩子。
它们就保持着这种姿势凝固了。
这是一组不屑风雪的雕塑。
也许你从没去过草地,或者从未真正理解冬天的含义,那么你就去看看那些马群,去冬天的草地看看那些死去之后仍然站立着的马群。它们在等待着你,像等待一个兄弟。看到它们,你会以为它们只是暂时歇息,随时准备再次驰骋大地。看到它们,你就会理解冬天就这样让大地铭记。
这些马群像经过雷殛之后的巨杉,依旧挺立,就这样站过整个冬季,直到春天,当牧草铺满大地时,才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訇然倒地。
草地上的朋友告诉我,在马群倒下的地方,牧草会丰茂无比,并会呈现出黑夜般沉稳的色彩。而且,只要你相信,在盛夏某个寂静的夜晚,你伏下身去,会听到,在大地的深处,回响着马蹄星群般翻涌的轰鸣。
选自《文艺报》2012年1月16日
原报责编 刘秀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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