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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活着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些阳光、自由,和一点花的
芬芳。农民不知道或忽略了,可惜,好些丰衣足食的人也忽视
了这一点。
———题记
作家耿立写了一篇忧伤的散文《谁的故乡不沉
沦》,里面写道:一个农民在被拆迁房子的瓦砾上跌
坐,茫然吃着午饭,只是一个馒头和一棵大葱。那模
样是我久在风雨暴晒下才有的酱色的父兄,这是一
幅为“农村上楼”而配发的照片。看到画面中一片狼
藉,像是涌动起莫名的风雨飘絮的黍离之情,只觉得
无边的乡村在沉沦,或者说一点点坍塌一点点沦陷,
真的有点愤怒。
我也是年前才从城里回到乡下的,听报道说去
年冬天是北中国26 年来最冷的一年,我不放心了,
我的88 岁高龄的风烛残年的老母亲还寄居在乡下
的二姐家。我有两个兄长,虽都已是花甲之年却仍在
外打工,不到春节基本上是不回来的。农村的媳妇对
年岁大的婆母照顾大都没有闺女尽心,这是昭然于
大家心中的。进村给我一个强烈的感受:乡村仍是空
荡荡的乡村。除了花花绿绿的小孩们在追逐疯跑着,
有的就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那儿聊着天,或
揣着手晒着暖儿,所聊内容仍是张家长李家短的乡
村的絮叨……房子都是这几年翻盖的平房和楼房,
电器是新购买的时新样式,生活用品带着模仿城市
的样子,就连常用的牛奶、点心、水果等物也是城里
人下乡卖货时带来的……,我无意于述说这种乡村
现象的好与坏,也无意于品评这现象背后的是与非,
但是有一点很明确,现在的乡村远不是过去的乡村
了。乡村的面貌在变,尽管变得不土不洋,不伦不类。
乡村观念在变,乡村人的生活习惯也在变,只是这种
变化相对于乡村的建设和改造还是弱小的,滞缓的。
比如楼房是高了,也漂亮了,有的甚至比城市还漂
亮。但厕所仍是千百年来没变的:在上房与厨房的一
个角落里摆一个木桶或塑料桶而已,闹得领回家来
过年的新媳妇或新女婿们哭笑不得。再比如上学,过
去是穷上不起学,现在是想挣钱或不想读书而不想
上学;过去是是非曲直有个评判或传统道德公理约
束,现在是一切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过去的宗族按祖
亲辈分论长,现在是长幼不分伦理不讲。谁有钱谁的
社会关系密集谁是老大,谁的楼高谁家人口多(尤其
是男劳力)谁气派谁强势。笑贫不笑娼,笑能不笑憨
已成为乡村实用哲学。对于这种乡村的变化我感到
吃惊,吃惊得连我的骨头都震颤了。梦里乡村已破
碎,我们过去那种停留于乡村史诗和农耕文明景象
的描写已经很少见到了,乡村也不那么朴实了,小河
也不那么清澈了,村庄也不那么热闹了,民风民俗也
不那么有趣好看了,相反带给我们的却是一个陌生
而可怕的乡村世界。
在这个变化着的乡村世像里,更可怕的是人们
一脸的满足感和麻木感。几千年来,似乎他们要的就
是这种平静的生活:吃饱和活着,再无声无息地死
去。为什么这样活着他们不管,别人怎样活着他们也
不管。我想起阎连科写回家过年,家人包括他最小的
外甥最后送别时都劝他,别再写惹祸不落好的书了,
“人家写的东西,领导还给钱,还高接远送,你何必要
写人家不喜欢的,跟人过不去呢?”。还说,大家现在
借你的大名,吃有吃的,喝有喝的,还有车,政府照顾
得很好等等。阎连科面对众乡亲和家人的劝诫只能
面带笑容含糊其辞,可他在开车回北京的路上几次
不能自持,停车失声痛哭。
他哭什么呢?是为父老乡亲们的幸福生活还是
新乡村下中国农民仍很可怜的自给自足?社会当下
的评价标准,在有些人看来,一个人所做的事情,不
能增加名或利,是备受质疑、反对甚至嘲讽的事。你
阎连科一个名作家,不写“人家”喜欢的,不能出名?
不能卖钱?你想干啥?莫言的家人理解程度要好点
(这可能与他获奖带来的家族利益和家乡效益有
关),父亲和姑姑对于莫言以自己为人物原型写作,
不反感,还以自身为例,向写到的有意见的乡亲解
释。
二哥因为年岁大些,已在我回去的前几天就到
家了。他告诉我些家族和外出打工的事。说跟人家一
起跑了几个地方,挣的几个钱都扔在路费上了。现在
打工没有知识光靠卖力气不行,好些工程都是机械
和电脑操作,人工活工资低还不好找,可现在不少农
村人认识不到这一点,都急着挣钱,正上学的娃们十
几岁都跟着打工了,要不了几年,娃们学业耽搁了不
说怕是钱也挣不来了,这很可怕。二哥一个地地道道
的老农民能说出“可怕”二字,那是真可怕!二哥还说
农村现在真是失控,盗窃放火破坏的事多有发生,村
里的干部,条件好的住在乡里或城里,公共的事基本
不管,有点利益或捞头的不择手段。国家有低保政
策,可真正的低保户享受不到,外边大小有个人或与
村干部沾亲带故的都能吃上,大家有怨气甚至骂娘,
可官官相护,又有什么用。还有计划生育罚款、宅基
地罚款什么的,争得头破血流。大家很无奈,为那仨
黑桃俩枣的,也值不上撕脸断亲的,干脆出去打工多
挣俩算了。临了他让我也给上边说说,给他和伯家大
哥弄个低保指标,不然,说我在村里是很丢人和很没
面子的。
这就是我真实的乡村,可现在乡村题材的作品,
都是些楼房鲜花,乡村美丽。真正能打动人心的作品
实在是太少了。为什么?就因为我们的作家或那些所
谓的乡村写手们从田里走出来后,放下裤腿进城了,
在城里清凉或温暖的书房里,凭着自己那点残存的
记忆或者依靠一点图片、影像资料,抑或从一些朋友
道听途说来的那点表面素材,凭空臆想,随意想象,
很少有人在作乡村生活的忠实记录和探问,这种脱
离乡村实际和乡村内核的作品能打动人吗?教授、女
评论家梁鸿,休假期间在南阳邓县老家进行走访和
调查,已“非虚构”的纪实形式写出了《中国在梁庄》,
因对新农村和农民原生态的真实生存状态呈现而引
起轰动。上世纪90 年代,散文大家周同宾先生以九
十九个农民的故事为题材,完成了他的《皇天后土》,
并获得了首届散文“鲁迅文学奖”,《皇天后土》也被
誉为描写“中原农耕文明的活化石”。尽管时下也有
不少描写乡村生活的各类作品,但因脱离了乡村实
际而显得隔膜、空泛、僵硬,虽然有些作品也很有想
象力,也很纸上美丽,甚至也很煽情,但是已经远
远不是乡村那种味道了。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真实的孤独感,都有
自己需要面对的内心和环境。乡村也一样。我们
要真实地熟知它,需要一种力量,一种洞察事实,
穿透表象的力量;需要一种强大宽阔的内心支
撑,更需一种良知良心的责任和担当。因为几千
年的乡村很强大,很深厚,但在巨大的毁灭面前,
它也有孤独,很内心的孤独。我们热爱它,展现
它,就需要彼此尊重,互相倾诉。因为我们已经进
城多年了,我们自认为非常熟悉乡村而实际上早
已陌生,甚至已经背离了它,羞辱了它。
有位作家在一篇散文中写道:“城市四处人
为的痕迹碰疼我的目光,碰疼我的皮肤,碰疼我
的心脏。年纪越大,对家乡的情感越浓烈,对城市
的抵触越严重。林立的高楼、宽阔的道路已成为
城市的疼痛,更是乡村的疼痛。我要来剥去城市
的繁华与浮躁,让城市成为乡村的一种向往,让
乡村成为城市的花园。”
我希望城市和乡村,相互遥望,相互注目,相
互依存,让城市成为乡村的一种延续和崛起,而
让乡村成为城市的母体和永远的根。我希望乡村
的发展之路应是环保的,应是适合农村自然生态
和农民切身利益的,我更希望乡下是一块干净的
生命沃土和恬静的生活家园。农村的开发,土地
的使用不能以破坏生态为代价,不能以人为的政
绩标签和表面文章以毁农坑农为代价。乡村城镇
化要在农民自己的土地上建立适应农村农民的
实际生活和居住的城镇化,而不是一夜之间把几
千年的农耕文明史一阵风连根拔起,更不能把农
村的现状和农民的血脉连根拔起。没有根的生命
是短暂的,而且永远不能开花结果!我们写乡村,
也不仅仅只在梦里和诗里,应是一种儿子对母亲
阵痛昏迷下扼腕啼血、撕心裂肺的呐喊和救治,
呼唤和拥抱,而不是小资小调的温情脉脉,站着
不知道腰痛的假情假意,“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
风雨也无晴”。不是的,故乡不是轻描的,更有风
雨更有情!
谁还在毁坏着我的乡村
作家刘醒龙说,“作为自然,乡村像诗一样美
丽;作为人生,乡村像诗一样痛苦”。
我曾写过的老家———唐河岸边,河风吹过一
个叫乔湾的村庄。现在写她,与我,已经不是一件
愉快的事了。因为,一切都在衰变着,我的乡村已
沉沦。
面向村里的每一个角落,既熟悉又陌生,像
刘亮程背着铁锨走过黄沙梁的每一个角落一样,
我对我的乡村也是再熟悉不过了。哪一条大路小
道,哪一条风道旮旯,哪一棵枣树桑树,哪一园菜
畦果木,都曾经有过自己的身影,都曾有着童年
少年无数个小小的故事:偷了谁家的瓜,摘了哪
家的梨,吃了谁家的馒头,喝过谁家的水;睡在谁
家的大树下,躲在谁家的院墙中,有酸楚、有高
兴,更多的是一种回望的快乐和温馨。
可故乡现在是活在想象中的。如果真的回去
了,梦与现实之间的反差会使你如坠雾里,仿佛
天外来客一般。那曾经熟悉的人,已经很陌生。多
年的别离,交往渐少,乡情血脉已变成一种客气。
儿时的玩伴发小都长大了,那种天真无邪已被岁
月和时代隐灭了,像闰土见了鲁迅要喊老爷,鲁
迅在《故乡》中感受到的,在今天依然有那种感
觉,只是还没有生意名利场上的市侩味,杯酒土
菜还是挺热情的。
经过几十年的时代变迁,我的乡村确实发生
了很多变化,村子高速向外膨胀着,连过去的麦
田里也盖上了房屋;特别是邻近道路的人家,小
楼光彩熠熠,甚至门前也竖起了广告牌,楼顶也
装上了热水器。但,一走进村里,垃圾遍地,道路
残缺,蒿草成片。水塘污染,臭气熏天,水上漂浮
物不忍目睹。不少家临近春节了还在锁着门,不
少老人和孩子在向阳的地方晒着太阳,一些孩子
在房前屋后撵着猪羊闲玩着。千百年来的“小农
经济”和封闭状况,似乎没有多大改变抑或根本
没被打破过。
我的家乡南阳盆地,历来都算是粮仓和富庶
之地,绝大多数村庄仍是土路或小路连接;“村村
通”也只是到村委会与村委会之间,况且只是铺
了个皮,三冬两夏又成了“水泥路”。村内没有垃
圾回收站,没有水冲厕所和下水道,村内泥土路,
一旦下雨就到处是积水烂泥;房屋有了改善,也
有了外贴瓷砖的小楼,但屋里除了简单的家具,
最多一台电视机外,几乎别无它物。灌溉设施、防
洪设施、乡村道路、卫生设施等等公共资源毁
坏严重,名存实亡,村里没有任何公共娱乐场
所———根本不具备现代生存和基本卫生条件。
我们那里的村庄绝大多数人均土地不超出一
两亩,有的甚至不足一亩。无论种植粮食或其
他农作物,除了获得温饱外,“剩余价值”微乎
其微。这几年,受外国机械化、低成本、大规模、
转基因生产的农产品冲击,农民在农业上的收
入每况愈下。多数青壮劳力只能靠外出到城市
打工,才能维持家用。很多农村只剩下老幼病
残,成为“空心村”,“留守儿童”们隔代抚养和
教育,致使亲情隔膜,现代教育缺失,言传身教
的传统文明传承更是无从谈起。几个村一所小
学,一个乡(十多个村子)才有一两所中学。孩
子们很小就得住校读书,很多家境不好的孩子
必须每星期走几十里路。这些农村学校师资参
差不齐,学生成绩也无法与城里人竞争。很多
义务教育阶段的孩子过早辍学,甚至结伙流
浪,有偷盗抢劫打杀吸毒嫖娼轮奸等等不法行
为,不少青少年甚至走上不归路……在工业和
城市经济蓬勃发展的今天,中国绝大多数农村
和占半数以上人口的农民,事实上仍被抛在现
代化之外。贫富差别城乡差别公共资源分享差
别越来越大,由此而引起的贫富、教育、权势、
地位等壁垒越来越分明;信仰缺失,道德沦丧,
土地流失,环境污染,治安恶化,乡村干部腐败
等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和矛盾越来越多越来越
大……
更惨烈的是几千年来乡村自然环境和农耕
文明的破坏:小河干枯或被污染了,古建筑群落
年久失修或被拆除了,古树大树被连根拔起了,
一望无际的田野平原不是被切割就是被高层建
筑遮蔽……风吹芦花飘满河的小桥流水不见
了,牧牛归家鸟归林的夕阳晚照不见了,卧看牵
牛织女星的湛蓝夜空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如
城市般的灰尘、风沙、雾霾、黑烟、干旱、洪涝、盐
碱、天坑、地裂、地震……
不少人说:总体而言现在农民的生活水平
确实是提高了许多。这话似乎也对,也是事实。
但几千年的人类追求,难道仅仅就是现在这个
样子吗?我的家在唐河岸边,土地肥沃,水资源
丰富,即使贫穷的过去,细粮有些欠缺,鲜鱼鲜
虾也不罕见,每到雨季,沟渠里,寨河中,垂钓和
网些鱼吃是垂手而得的。相对30 年前,现在的
食品添加剂添了许多,毒素多了许多,农村也富
裕了许多。过去乡下经常有电影地方戏演出,现
在除了村里多了几台电视机之外,公共文化生
活几乎没有了。除了自愿集资建庙迷信复活之
外,可以说乡村百业凋零。刚“春天”的时候,施
光南写了一首歌《在希望的田野上》,那是多么
让人振奋和激动的事情!
中国文明其实是农业文明,所有的文化礼
俗都是以农业文明为基础建立的。乡村要城镇
化,将会使这个传统文化最终被断裂掉。没有了
根的民族将会因为不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而有
一种焦虑感、悬空感。看看我们的农民工兄弟姐
妹们每年春运时的生死回乡路,就可以感受到
家和根的血脉力量。
谁来保护乡村,谁来让我的乡村拥有属于
她的一份平静和安宁。
面对这个现实的世界,说什么似乎都已经
无能为力。家乡的那一隅土地,除了早已安葬了
我的先辈之外,我的父亲也在黄土之下静静地
躺了十几年,他的骨灰怕已是透过棺木和他生
前侍弄过的土地一起,成为坟旁那棵小树的养
分。我的母亲,也已是八十八岁高龄,背驼耳聋
眼花,风烛残年,她在每时每刻地等着那一天。
每当想到她人生的最后一幕,我都会不寒而栗,
不敢多想却又时时牵挂,甚至是一片落叶,一缕
寒风,一丝细雨都让我不由自主地回望与痛心。
我是那片土地上飘出的一脉乡叶,我也终归要
回到哪里。生命是一个原点,哭闹而生,寂寂而
死;生命的轨迹也是一个圆圈,从哪里来也要回
到那里去,所谓寿终正寝,是给生命的一个圆
满。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和我的那些侄男甥
女,父老乡亲,他们依然在那片土地上,土地的
命运也必然是他们的命运。我也是。
但母性的乡村从不让人绝望!一片洪荒或
一片野火后,仍是“春风吹又生”。
所以,写我的乡村,面向践踏如我亲人一样
的土地和乡村,我是多么想做一次堂吉诃德,即
便是不自量力,即便是无物之阵,我也要在这可
恶的现实面前搏上一阵,用我嘶哑的声音吼上
一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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