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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田地里回来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东山
坡,她露出圆润而光洁的脸蛋,有点羞涩,但没有丝
毫掩饰。小镇上的九月已经有霜冻了,此时我就感
觉到有微微潮湿的气息不住地扑打在脸上,有点
凉,有点冷,手腕上的篮子也有点倾斜。
田地就在我屋后,一片接一片,一亩连一亩。农
忙季节已经过去了,万物在阳光的滋养下又焕发出
它们短暂的春天。苦苦菜、车前草、黄瓜子、野苦豆、
辣辣杆,它们一一被我收留在篮子里,成了我在冬
季里清热解毒的绝好药材。选一个温暖的时间,我
会蹲在地上将它们认真修剪,除去根系上的泥土,
掐掉底层枯黄的叶子,然后洗净晾干,放在锅里焯
好,最后连汤倒进瓷罐,加上一勺现成的浆水,撒一
把生面,在暖被下焐上一宿,一坛新鲜而可口的浆
水就做成了。
每年深秋,我都要做许多这样的浆水,等心急
上火时,便可吃上一碗。然而更多的时候情况往往
很糟,没等火上来,浆水早倾坛而空。这时候,我常
常会懊悔自己平日里的懒散。踏入田地,从来就没
有精心去挑那些花样繁多的野菜。大多时间我坐在
地头,痴痴望着不大也不小、生活了多年的这个小
镇。临河最上头是牛家铺子,最下面是陈氏中药房;
左面是一片树林掩盖下的木器加工厂,右面是杨柳
遮掩下的新农村,一座桥连接着东西南北。坐在地
头,我一直就那么痴痴地望着,一望就是一下午。有
时候我真恨不得把它们全部装进我的口袋,像一张
图纸,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一打开,那儿就成了我
的小镇。
月亮出来了,小镇在我的眼睛里又是另一个新
的天地。没有花灯,没有喧嚣,没有来回穿梭的人
群,也没有寻花问柳的过客。小镇像一间房屋,它装
满了月亮的清辉,也装满了夜晚的宁静和简朴。这
间房屋的四周都有我可以出出进进的门,一进门,
我就可以拥有这里所有的财富。这时候,我就不会
感觉到自己有丁点儿贫穷了。
踏着月亮的清辉,看着屋后大片大片的田地,
听着屋前冶木河淙淙的声响,我就在脚下的这片土
地上坐下来,望着远处婆娑的树影,数着月光下匆
忙飞舞的蚁虫。很多时候,我也在潮流里疯狂追求
鲜艳的花朵,以满足私欲,可就是无法参透天地万
物给予我变与不变的永恒。
月亮上来的时候,我仿佛迎来了久违的伴侣;
清辉消失了,我又感觉一个伴侣从心灵里隐去。劳
动者从田地里归来,常把白昼里疲惫、粗俗而杂乱
的思想放到火炕上,坦然自如。我自视为劳动者,却
不能安然就寝。我的心里有着新的苦闷,却不能让
它们幻化出超越自我的力量。
某一日,我读到一则禅宗故事。
当秋风萧瑟之时,有随行弟子问赵州禅师:槿
花带露,桐叶舞秋,如何从这些衰败景象中去了悟
人生的真实呢?禅师答道: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
飞。
花落不是因为雨的过错,絮飞也不是因为风吹
的缘故。这一句著名的禅语,为我们洞穿了生生灭
灭的自然法则。月亮来来去去,从未以小镇的忧乐
而改变她的清辉。古人尚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的高尚情操,而我却常因自私或占有欲而伤怀,在
如此安然而平静的小镇上,怕是有愧于这纯洁月亮
的清辉了。
选自《思维与智慧》2013.4 下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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