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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进昆的散文/【甘肃】郭进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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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6.27

  郭进昆,甘肃省平凉市华亭县人,生于1966年2月,现为中共华亭县委党校常务副校长。出版散文小说集《大山的馈赠》,系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华亭县文联副主席。



  芬芳月光



  久违了,我的月光,好久好久没有嗅到你丝丝缕缕的芬芳了。

  终有一天,当我疲惫的心舟泊在宁静的水湾,滞涩的目光打捞岁月的风尘,我的眼睛又一次被你点亮。

  月光,月光!透过尘封的记忆之窗,一绺绺、一缕缕,撒满我终于开启的心扉,沿着庄稼拔节的声音,你汩汩流泻,血液一样直渗入我的心底。

  外婆的月亮是一个悬着的捻线锤儿。冬夜。土炕。一盏油灯。外婆一根长长的旱烟锅明明灭灭,核桃一样的皱纹堆里埋一双细细的富有神采的小眼睛。那嫦娥玉兔的故事就从她那薄薄的嘴唇中吐出。“外婆,那嫦娥在月宫吃什么呀?一个人心急不?”我从被窝中探出小脑袋问。外婆说:“傻孩子,嫦娥也种地呀,一年收好几茬哩,吃都吃不完。寂寞了还有一个叫吴刚的小伙子和她说话呢。”我就想象嫦娥是怎样走过田垄种地的,吴刚对嫦娥又说些什么。这时候,外婆却又讲起了蛤蟆精和富家小姐相恋的故事。蛤蟆因思恋小姐成精,夜夜从窗户爬进小姐屋内,在床头听小姐诉苦,又怎样机智地帮助小姐逃离财主魔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窗户透进清冷清冷的月光,我心里却温暖如春,一如外婆干瘦的手蘸着月光抚摸我的心灵。

  父亲要去山里割毛竹,我牵家里的一匹瘦马上山。攀上陡峭的山径,钻入密密的山林,父亲爬坡涉涧割青青的毛竹,我在山坡上放马吃草。等啊等,夕阳跌进了西山窝,山投下了巨大的黑影,马儿的肚子滚圆滚圆,停止了吃草不住向西山坳张望。父亲怎么还不来呢?终于夜的影子来了,父亲也背着一捆毛竹一瘸一拐地来了。他和背上的毛竹一起重重地跌倒在草地上,这时我看见了父亲麻鞋边渗出的血,忙问:“大,你这是咋啦?”父亲笑笑说:“没啥,割竹时不防让竹茬戳了。”我说:“那咱们咋回去呀?”父亲说:“不要紧,慢慢往回挪吧!”

  于是,马儿驮着竹捆,我牵着马儿走在前,父亲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跟在后。不知什么时候山那边挂起一盘满月,清辉遍山野,路上有我,马儿和父亲的影子在移动,只听见“哧腾哧腾”的脚步声。起风了,河水在夜里发出响亮的喧响,有猫头鹰在凄厉地叫。我说我怕,放慢了脚步。父亲很快走到了前面,他指着圆盘一样的月亮说:“怕啥,今夜有月光哩!”我也就放开步子大胆朝前走去。

  “山娃哥,上学去咧!”如月光一样清脆的声音把我从梦中喊醒,我知道是邻家的翠翠叫我上学去。我赶忙揉揉惺忪的睡眼,洗罢脸,拿一块干馍,背上娘为我缝制的花布书包,和翠翠一道去五里外的初中。那是冬天,家里没有钟表,娘只看启明星叫我,有时去的早了在校门口挨冻,有时一家人睡沉了,我几次迟到挨了老师批评,翠翠看我挨老师批评的窘样,放学路上热情地说:“我家有闹钟,我每天叫你吧。”那声音穿越了冬夜直达我耳际。一路芬芳温暖了寒冷的冬季。

  后来,我教书之后。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就在月光透过窗棂的案头一字一句批改学生的作业。我听到了夏禾在月光地里拔节的声音,蛙声唱丰年,我的“庄稼”也在辛勤的汗水中疯长,我似乎听到了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那声音里有月光的芬芳。

  芬芳月光。我的人生不能没有你美丽的照耀,哪怕一丝丝、一缕缕,我将珍存在心灵的一隅,温暖此生。

  瞧,当我写着这些文字的时候,一缕月光正透过窗棂洒在我的稿纸上,连我写下的这些文字也染上了月光的芬芳。



  怀念庄稼



  庄稼是庄稼人的命根子。我是庄稼人的后代,体验过庄稼人是以怎样的情感深爱着庄稼。而今我虽成了吃“皇粮”的人,不再与庄稼打交道,可庄稼的身影怎能从我的心里抹去呢。它们年年丰盈的绿韵已深深根植我血液中,那金黄金黄的芬芳自岁月的深处飘来,醉在我怀有庄稼情结的心头。

  庄稼成,则社稷稳;五谷丰,则农人笑。只有庄稼人才深谙庄稼对他们意味着什么。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庄稼人把一年的希冀和辛勤的汗水交给土地,全是为了庄稼的丰收。春光摇醒山庄,土地解冻,庄稼人粗大的脚板就踩响田畴。在脆响的鞭声和吆牛声中,躬耕田亩,点瓜种豆,庄稼人在大好春光里种下了希望。待到这希望在田野里发芽,嫩绿嫩绿的庄稼苗儿齐刷刷钻出地面,农人眼角漾出抑止不住的喜悦,像看见了自家的娃娃,爱都爱不够呢。夏日骄阳似火,农人荷锄走向田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全然忘却了炙人的炎热和极度的疲劳,只有庄稼才是他们惟一的企盼和慰藉。于是,他们擦擦脸上淌成河的汗水,望一望满眼绿油油的庄稼,会心地笑了,继续挥锄劳作。

  收获的季节,是庄稼人盛大的节日。金黄金黄的麦穗随风起伏,风里裹着香气,直醉到农人心头。虎口夺粮的日子,庄稼人在进行一场争夺战,尽管忙累得天昏地暗,可为了庄稼,他们什么也舍得抛弃。

  嚓,嚓,挥镰割麦子的声音是动听的音乐,农人最爱听。多少年来,每当读到铺展于高原一望无际的黄橙橙的喜悦,我的耳畔就会响起这美妙的挥镰声。

  和许多农人一样,我曾领受过青黄不济的焦虑与苦楚。但当一塬随风起伏的锦缎般的麦海渐渐有了黄色,母亲总会舒展眉梢,说:“麦子快黄了,咱庄稼人又有了指望。娃他大,快磨磨镰刀,准备收黄天吧!”父亲这时俨然一位统帅,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一天去塬上转悠几遭,从不错过收听天气预报,磨刃、安镰、修车、备绳,末了还要称二斤青毛茶。

  我们这些做孩子的则最盼望放假收麦,因为挥镰的日子无啻农家子弟的节日。成熟的高原,若即将分娩的孕妇,安谧而又丰腴。农人个个满脸喜色,条条阡陌播放匆忙的跫音,人人心间绷紧一根弦。这时,瘦了家里,肥了原野,广袤的高原成了人的海洋、草帽的天地。毒毒的骄阳下,银镰闪闪,收割心中的那畦冀盼。

  挥镰的日子很苦。没有憋足的膂力和耐力,怕被毒毒的日头晒黑白皙的皮肤,或者心存侥幸权当玩儿,刃不利,馍不足,你最好甭走进那长长的麦荡子。挥镰割麦仅凭力气是万万不够的,常有瘦弱的农妇挥镰如舞,总让自己壮壮的男人落在身后而汗颜不已。我每每惊叹这些经年劳苦、粗茶淡食的农人,除利用抽一袋烟或磨镰的当儿歇口气外,没有一个叫苦叫累或半晌就收工的。而不时停镰驻望,伸腰歇缓,“嗳哟”不止的,则为我等文弱书生了。小时割麦,常因不得法而丢三落四,所束麦捆倒穗很多,经不住挫挪即“哗啦”散开,为此常遭大人数落。于是就看大人的示范,悉心悟练,收割技术方渐渐提高。

  挥镰的日子亦是快乐的日子。不信你瞧,有村女送饭到来,一家老小围坐地畔,麦捆作凳,野风拂面,饭香草香花香共餐,说笑声不绝,其乐融融也。挥镰的日子,总有火辣的情歌随麦浪滚来,最解人乏,那野野的,赤裸裸的恋情足让六月醉倒在高原的怀里。挥镰的日子,忙了大人,乐了孩童。牛尾上拴满了有趣的故事,地埂上缀满了多彩的星星,孩子们会用鲜亮亮的麦秆编制童心的憧憬,逮只绿蚂蚱,吟唱永不寂寞的歌谣。

  挥镰的日子,美在黄昏。夕阳衔山,金辉斜照,喧闹了一天的高原静若美妇。镀红的麦穗泛出迷人的色彩,晚风送爽,幽香扑鼻。劳作了一天的农人会伸伸酸困的腰肢,立于田头,把自己长长的身影写在静谧的土地上,让惬意的心作最后的守望。这时,叮当的牧铃也就响起来了,村头树梢的银盘儿,羞羞地偷看从四面八方归来的农人,家家屋顶的炊烟有抒不完的柔情蜜意,晚饭的香甜便在农家小院愈品愈有味儿。

  难忘拾麦穗的日子。我是农人的后代,深知一粒麦穗在农人眼中比黄金还金贵。麦黄时节,虎口夺粮,农人忙得昏天昏地。看着割到手中一把沉甸甸的麦穗,农人们笑了,那笑里有麦穗金黄金黄的影子。

  记得小时候缺粮,尤其吃白面的机会很少,那时生产队集体耕种,夏收后麦田里总会遗落零零星星的麦穗。那年放暑假,娘说:“你弟兄俩的学费还没着落呢,随娘去地里拾麦穗吧,要学会自强自立。”

  于是,我和弟弟每人提一个竹笼,走向塬上的麦田,正在收割和割完后有麦垛的麦田是不允许拾麦穗的,只有麦子拉运完的地块才可拾麦穗。大人们忙着收割拉运打碾,黄澄澄的麦浪只几天功夫就剩满地的麦茬了,在抢收过程中总有人免不了遗落一些麦穗,金灿灿的麦穗,躺在麦茬地里。娘说:“这年月粮食缺贵,看着这些洒落在地里的麦穗,怪心疼的。孩子啊,一把麦穗可够你吃个大馒头。”我说:“那不可能吧,娘说得太玄乎了。”娘说:“如果把一把麦穗的种子种到地里,来年就可打一大碗麦粒,磨成面就可蒸一个大馒头。”听了娘的话,我会心地笑了。

  夏日的高原是一幅风景画,蓝天分外高远,羊群一样的白云飘游在碧空,裹着稔香的夏风徐徐吹来,有野蚂蚱在草间尽情吟唱,一群孩子在田间抢着拾麦穗,一只花蝴蝶翩翩飞舞,一位小姑娘掏出花手绢儿追捕蝴蝶,弟弟不知啥时偷偷溜到地埂摘来一大把草莓,惹得小伙伴们争抢着吃。弟弟差点哭了,我赶紧把自己拾的一大把麦穗放在了他的竹笼里,弟弟才破涕为笑。

  不住的弯腰拾,一粒粒麦穗随小手手跳进了竹笼。不一会儿,竹笼满了,我们就束扎成捆,放在田埂,又开始拾。尽管腰酸腿软,可以看到不远处有一粒麦穗在骄阳下发出金灿灿的光,我们又抢拾起来。一块地出头,瞅瞅身后的麦田,再也看不到一粒麦穗,只余光溜溜直竖的麦茬茬了。

  就这样,我和弟弟早出晚归,边玩边拾,暑期生活就在拾麦穗中度过了。看到摞了一大堆的麦捆儿,娘特别高兴,把麦穗铺到院子里,抡起连枷甩打,我和弟弟捞起木棍敲打。只一个上午,麦穗只剩光杆杆了,麦秆下却铺了一层厚厚的麦颗颗,滚圆滚圆的,胜似珍珠。娘用簸箕簸筛掉麦芒穗秆等,把麦颗颗装进一个布袋里,一称,足足有40多斤。那时一斤麦子可卖到二角五分钱,毫无疑问,我和弟弟一个暑期挣回10多元钱,而我俩的学费加起来只有5元钱,我和弟弟拿着自己挣来的学费高高兴兴上了学。

  听父亲说,民国18年天大旱,陇东黄土地干焦龟裂,庄稼苗儿枯萎黄死,我爷爷和村民去关山湫池祈雨,双膝整整跪了一天,不住祷告龙王,可还是没有雨,村民们眼看着枯死的庄稼,顿足捶胸,满村一片嚎啕之声。那是我小时候的一天,夏天的一场鸡蛋大的冰雹猛砸下来,眼看将要收割归仓的麦子被打的颗粒无存,只剩麦秆儿倒伏于地,玉米叶子打成了线丝丝,成了光秆儿,村民皆哭倒在地头,直喊:“我的庄稼,我的庄稼……”

  包产到户后,庄稼人遇上了好年头,他们精耕细作,科学种田,庄稼一年比一年茁壮,粮囤一年比一年圆鼓,他们古铜色的脸上整天笑呵呵的。瞧,淡紫色的洋芋花开了,我就走向田间亲近它,摘一朵花儿嗅一嗅,一股大地之爱母亲一样朴素无华的芳醇直沁入心底。不久,母亲就会刨开裂了缝口的土包,掏出新鲜的洋芋蛋儿,切成小块和饭吃,令全家人大饱口福。豌豆花儿谢了,青青的豆荚结满绿秆儿,我会提一个竹篮儿钻进那豌豆地,在密不透风的叶秆中间采摘豆荚儿,一股浓浓的香气直袭鼻孔,回家后煮了剥吃,香甜可口,别有风味。最爱走进苞谷林,任那宽大的叶片抚摸我身体的某一部分,看那红线穗穗越抽越长,苞谷的肚肚越怀越大,终有一天,包皮处露出了胖娃娃似的脸,玉米棒子渐长渐大,掰下一个烧了吃,庄稼给予我们的是无比淳美的享受啊!

  有庄稼,就有庄稼人;乡村不老,庄稼就年年生长,芬芳在庄稼人的心头。我是庄稼人的后代,与庄稼有着不解之缘,深知庄稼的来之不易和庄稼人的辛劳。在远离庄稼的城市,吃着庄稼人耕种的庄稼,不由怀念起庄稼,又一次嗅到了庄稼的清香,脍甘厌精的胃口或许不再挑剔,一种感恩的情怀油然而生,我想我应该像庄稼人营务庄稼一样营务人生。



  走进森林



  人类从森林中走出,移居平川大野,在城市的森林中栖息、觅食,然后迷茫地回望越来越少的原始森林,叹息一声,然后继续奔走在城市的森林中。森林之于人来说,永存着绿色家园的情结。

  我有幸出生在森林茂密的关山脚下,在无数次和关山打交道的过程中,森林给了我难得的磨练和乐趣,森林里蕴藏着我许多许多珍贵的绿色之梦。

  有山林的地方实在是一种福气。何不想想,久居山脚下的一个村庄,抬头见山,低头有树,少了一马平川原上人的空旷和寂寥,且春可观山花烂漫,夏有葳蕤绿色的蕴藉,秋闻山果的香气,冬时沉浸在雪落关山、银染树林的童话境界里,那该是何等的幸事。

  要领略山林的妙处,最好是爬上高高的山,走进密密的林。面对横亘在你面前峻峭的山,面对挂在你面前陡陡的路,畏惧是没用的。还是挽起裤管,憋足一股劲,朝山头攀登吧。登上山路,你会发现这路根本不像城市的马路。山路是山民们踏出来的羊肠小道,有的地方较平缓,有的地方直挂如绳,均是窄窄的沟槽一样的形状,间或有大石挡道其中,道旁不时交叉横档着带刺的荆条,让你不能顺利通行。待你连爬带滚登到山腰一个平缓处,你已经是汗流浃背、精疲力尽了,脸上可能还会留下荆刺划伤的血印。坐在软绵绵的草地上歇缓一会儿,林中的鸟儿送来清脆悦耳的鸣声,花香草香裹在一块直扑鼻孔。望望山巅,蓝天高远,白云悠悠,一汉子嘹亮的歌声从山顶飘过树梢,颤悠悠很磁性地灌进你的耳朵。你来了劲头,起身又朝山顶攀援。坐在山顶眺望,蓝天上放牧着朵朵白云,村庄静静地伏卧在山下的黄土坳里;转身环顾,三面皆山,群峰争秀,郁郁葱葱,尽把丰姿展眼前。

  投身到茂密的森林,天空被高大的树木枝条割成了一绺一绺的蓝绸缎,斑斑驳驳的光点散射下来,随着树叶的曳动而眨着诡秘的眼。树们不言不语,哲人似的立着。大树的枝干上黑皮皴裂,挂满了苔丝;椴树就显得清俊一点,皮肤光滑得多了;野白杨撑起它伟岸的身躯;枝桠横斜不一;最引人注目的该数白桦树了,飘逸洒脱,如白领男子,有裂开的白纸一样的树皮迎风招展……当然,森林这个大家族里也少不了野李子树、五角枫、满身是刺的面李子树,还有攀来绕去挂在大树之间的藤类灌木。它们不分高低贵贱,不论年龄大小,和谐共处,把绿色和希望带给人间。

  林中静坐,屁股下是一层厚厚的落叶,有偎身家里土炕上的感觉;随手刨开黑黝黝、绵软软的土层,一股浓浓的腐土味儿香香地进入鼻孔。观一只松鼠窜出石缝,两眼警觉地四处打探,又奔来跳去,一会儿咬咬果壳草叶,一会儿“嗖”地窜上树去,蹲在枝杈间做鬼脸。起身抚摸一棵棵或高大或矮小的树,粗糙或光滑的感觉都有,直到手上留下了或青或白的印痕,指间挂满树苔,再仰头观树,你也分明高大了许多,仿佛变成了一棵树。起风了,“呜呜”的吼声自遥远的天际滚来,又仿佛来自峡谷里。林中不动,如怒潮涌起的海底一样平静;只听那尖利的吼声一阵一阵滚过头顶,林梢骚动不安,忽聚忽散,不时翻起一个个漩涡。恐惧?不安?是有一点儿。但树们立着,迎风笑着,脚下的松鼠依然自乐,无名的野花依然灿烂。

  穿行在林间小道,一人多高的蒿草茂盛地绿着,各色各样的花儿点缀其间,迎风笑着,红艳艳的草莓果玛瑙似的惹人馋,顺手摘一把,吃一口嘴里酸甜酸甜的。一只红锦鸡扑啦啦从草丛中飞起,一大片油松林泼上了绿染料似的,阳光下发着绿光。面对旷远的山野林莽,你尽可扯开嗓子野声山喊,或喝唱一段秦腔高调。

  翻山越岭,大森林给你的是安抚和遐想。穿行山涧旁,但见流水哗哗,清幽见底,水在岩石间蜿蜒流动,人在草石小径上行走,摘一朵大大的荷叶顶在头顶,任凭太阳有多毒,你的浑身清凉清凉的。常去森林里走一走,你会领略到柏油马路上未曾体味到的况味和感受,你会更加懂得珍惜绿色和生命。



  土塬记事



  两条沟夹着隆起的土丘地,就是我故乡的“塬”,塬南边的沟叫“罗沟”,北边的叫“北沟”。我家就在塬头小山下的平地里。村里人每每问起去哪里干活去了,答曰:去塬上割麦子去了,或者干别的什么活儿去了。“塬上”成了村民的口头禅,亦成为我童年的乐园和少年时期磨炼手脚的地方。

  挖野菜,我在塬上。我出生在全国罹难的一九六六年,小时候最深的记忆就是“饿”,大人给生产队修梯田,半夜三更出工,日头落山归家,我们弟兄几个在家玩,不大一会儿就饥肠辘辘,眼巴巴盼着塬头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响,因为我们知道喇叭一响,就到下午六点了,大人也该收工回家做饭吃了。常跟母亲去塬上挖野菜充饥,后塬种麦子,前塬平地里种洋芋,北沟渠地里种玉米。暮春时节,高不盈尺的玉米苗嫩黄可爱,尚未锄过的地里满是“苦苣菜”,一种有白色汁液的野菜,青脆青脆的。我用小刀拼命地剜,不一会儿竹笼里装满青嫩的叶苗,拿回家去挑拣干净,开水煮熟后用凉水“冰”一阵,过油煎炒后调入“黄面疙瘩”饭里吃,也可凉拌吃,“谷香”加“菜香”,一家人噗噗腾腾吃着香。一次中午母亲做饭,发现家中没菜,让我和弟弟两个去塬头剜菜,中午的太阳火红火红,塬上的菜苗青嫩青嫩,剜半笼野菜提回家,正赶上煮了下饭吃。最多的是去塬上拔苜蓿,从掐嫩芽到拔叶片,直到苜蓿开花“老”了,就不吃了。开了花的苜蓿地最好看,绿莹莹的苜蓿草香浓郁,紫色的花儿耀人眼目,蜜蜂嗡嗡,蝴蝶翻飞,我们一伙孩童在苜蓿地里追逐嬉戏,打滚玩乐,忘了饥饿,忘了烦忧。难忘一次去塬上拔苜蓿,被队里看护苜蓿的“嘴劲”大爷发现,提着个木棍撵来大声喝着:“我把你一伙兔崽子,敢来偷队里的苜蓿,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我们吓得像丢了魂似的,没命地沿塬上的土路连滚带爬地逃跑,有的把笼子都丢在了地埂上,苜蓿也倒了……

  我在塬上,放猪牧牛。小时候,家里喂了一头骟公猪,一头母猪和几个猪娃,我要天天赶到塬上放猪。大多在割完麦子的地里放,恰逢阴雨天,烂布鞋沾满了泥,更可恨云雾低垂,罩得人心急死了。一个夏季,公猪母猪肥了,猪娃大了,秋季大人就可把公猪吆到公社生猪收购站“交任务”,把猪娃卖了,换回钱来补贴家用。还有放牛,那是包产到户以后的事。我牵着队里分给我家的一头枣色母牛去塬上,牛在收完麦子的地埂吃草美餐,我在麦茬地里寻挖半夏,最远的我把牛吆到“长沟”去放,沟南边的山洼上青草萋萋,牛吃得津津有味,我摘吃红红的草莓,追逐一只花色斑纹的蝴蝶,抑或挖柴胡,割牛草,累了掬山泉水润润口嗓,躺在草滩上静读蓝天白云。几个月下来,母牛膘色好起来,我的学费也不用愁了。

  我是农人的后代,从小在塬上劳作。阳春三月在玉米洋芋地里挥锄锄草,农历四月天蹲在麦子地里拔杂草,五黄六月挥镰割麦子,流火七月吆牛犁麦田……塬上多沟坎,拉运麦子是件特吃力的活儿。架子车能到的地方好办,遇到沟底的麦子地,麦捆就得人背畜驮到平地装车运回。当我用绳索捆绑好一摞麦垛,勒进双肩吃力的爬行于地埂或山洼,尽管毒毒的太阳烤晒,汗湿衣衫,麦芒扎得脖子隐隐作痛,但我理解了粮食的来之不易,理解了劳动的伟大,坚持,坚持,再坚持,咬紧牙把麦捆背到了平地。就这样,一回回,一趟趟,运回了麦子,更重要的是锻炼了我的筋骨。

  塬头的平地是麦场。包产到户前是生产队的大麦场,平展展的场子旁有一排瓦房,一间场房,三间仓库。麦子收割完毕,拉运到场里,摞成大摞子,直矗云天,碾场时队上劳力全出动,天麻麻亮摊场,套几对骡马拉着圆柱形石磙碾轧麦子,吆马声、欢笑声荡漾在塬头。我们孩童不是抽麦秆编蚂蚱笼,就是满场追逐嬉戏,捉迷藏,真是累了大人,欢了孩子。包产到户后,塬头的麦场划分成片,分给了各家各户,大多是几家一片。麦子收割一完,我和弟弟就套上牲口用架子车把麦垛一车车从后塬的沟里拉运到打麦场,土塬中间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留下了我的稚嫩的脚印和摔下的汗珠。麦子运到场里晾晒后,我就跟父亲学习摞麦摞,我用杈把挑麦垛,父亲熟练地压茬码摞,边摞边说给我技巧,不一会儿,一座圆锥形的麦摞就矗在场边,小孩仰看仿佛耸入云端,在蓝天白云衬托下分外壮观,慢慢的我也学会了独自摞麦摞。

  拣一个风清云淡的艳阳天,碾场开始了。一家人四五点起床,吃点早餐,匆匆赶往塬头的场里摊场,把绑麦垛的“腰”解开,均匀地散开,从中间一层一层压茬铺开一个圆形。待场摊好,日头也有一竿子高了,晒一阵就套上牲口拉着石磙碾压起来,中间还得把碾压过的麦秆翻抖几次。太阳毒毒的,塬上一丝风也没有,场畔的杨槐树静默不动,蔫不耷拉的,人也被晒得撑不住了,斜卧在麦摞下乘凉喝水。如果天气晴顺,下午起场扬场,拉运碾下的麦颗颗回家,如果中间偶遇阵雨,就得草草起场,胡乱堆起来改日晒晒再碾,这叫“塌场”了。一次我家麦子碾塌场了,父亲叫我和弟弟夜里看场,我俩吃过晚饭夹一棉被和衣躺在塬头场里的麦草中间,凉风习习,树叶哗哗,我俩从草堆里探出头细数天上的星星……

  如今走出土塬的我,依然怀念土塬的日子。



  菊香淡淡



  秋天到了,我又嗅到家乡野菊花淡淡的清香了。

  小时候,常随外祖母去一个叫芦子沟的地方采药。见那沟坡上灿然摇曳的黄花儿,瘦长的茎,叶儿并不宽大,遂摘几朵拿在手里玩。凑到鼻尖深嗅,幽幽地有一股淡雅的香气渗入鼻腔,沁润肺腑哩。又一手举起一小把花儿,在沟底草滩上奔跑,边跑边喊“我的明灯照四方,风儿风儿听我唱。”直跑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方知来到沟深处的一片平地,我被眼前的情景迷住了:一大片黄灿灿的花儿在秋风中尽情舞蹈,个个露出笑脸儿,连挂在中天的秋阳也染上了黄黄的颜色。

  外祖母边采边说:“娃儿,你别看这小菊花不起眼,用处可大着呢。用它入药能清热解毒,疏肝明目”。我就帮着祖母采起来,傍晚回家,祖母背篓里装满了黄菊花。夕阳下,看到她老人家蹒跚行走在田埂小路上的背影,我想:祖母不就是一株摇曳在秋风中的老人菊吗?

  后来,每天早晨上学,总有一串银铃般的叫声伴着脆脆的鸟鸣声将我从梦中唤醒,我就和同村的一位小姑娘一同迎着朝阳走向学校。放学后和村中的伙伴捋猪草,总能看到她插在鬓边的黄菊花儿,我就喊:“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大雁飞过菊花插满头”。她嫣然一笑,递过一把让我嗅,说秋天的味儿都在这里面呢。她的笑灿烂如秋天的菊花。夕阳下,村边小河泛着金黄色的星光。她在下游洗红衫儿,小手红润润的,那小辫一摆一摆的,河中有她清纯的身影,惹得鱼儿喋喋私语。一位少年放下草笼,蹲于上游,采摘花儿,河边大把大把的菊花漂流、漂流……

  二十年后,我再回故乡,关山依旧,小河流淌。只见外祖母坟头已长满野菊花,而那位名叫菊花的姑娘,已嫁到山外的人家……只有病弱的母亲常常要去山地河边,采摘那依旧灿烂如星星的菊花,然后用换来的零钱给我的女儿、她的孙儿买糖果吃。

  我和母亲去河边地里挖洋芋,十岁的女儿也要去。当我们走到河滩时,石缝石堆中挺立着一株株黄菊花,惹得女儿如一只蝴蝶,在菊花丛中飞来飞去。不远处是苍黛的关山,母亲依山而立,皱纹已悄悄爬上了她的额头,有一丝丝白发已在风中飘散。想我三十好几的人了,在外为生计而不能为母亲分忧,不由喟然长叹。母亲摘一朵菊花给我,笑着说:“娘好着哩,别看咱这土地薄,连菊花都年年要开。有这山这花在,娘闲不住,今年光采药就挣了几十块哩!倒是你在外受累大,要时时照顾好自己和孙娃”。临走,她给我装上了炒豌豆、玉米棒子和洋芋,拿来一大把晾干的柴胡草药,叮嘱我熬成汤药喝,以后就少感冒了。

  回到城里后,每当看到娘带给我的草药,眼前就会幻化出一大片如霞如锦的野菊花儿,那淡淡的菊香,依旧芬芳在岁月的深处。



  老磨坊



  秋天,我领着女儿回到故乡,看到年轻的后生开着四轮拖拉机、三轮车载着粮食去磨面,每村至少有几台自动上料磨面机,只要将粮食倒进磨面机粉碎仓,机声隆隆,只一袋烟功夫,一百斤粮食就变成白生生的面粉,而磨面人袖手旁观,只等着装面,多省事呀。

  晚饭后去河滩散步,古老的河道上依然残留着老磨坊的废址,夕阳下,仿佛印证着那个时代一个老掉牙的故事。

  水声哗哗,我依然听到那“咣当、咣当”的摇箩声和磨盘相咬声。

  那是一种怎样的磨坊呀。三间歪歪扭扭的土瓦房横跨在河道的落坎处。进得门来,一头用木板铺成,高出平地许多,磨板上靠前窗一侧有两根打木柱,中间有一横档,两股粗粗的磨绳吊一个三人才能合围的石磨盘,磨盘中间有石孔,插几枝竹棍以调节进粮多少。下面的磨盘由一根直通磨板下水渠的木柱擎着,木柱下端安一小木轮,小木轮又套在一个竖转的大木轮上。那大木轮的直径足有三四米,边缘用木板嵌成齿轮状。渠水跌落,猛击到齿轮上,带动大木轮转动不停,大木轮带动小木轮转动,小木轮中间的木柱带动磨板上下面的一个磨盘转动。粮食从磨孔源源不断进入,两石盘相磨转,周围缝隙里就源源不断淌落磨碎的颗粒粉末。

  磨板上靠后墙的一侧是木箩。下面是用木板隔成的面仓,一头是敞开的,用以装面揽麦麸。面仓上长方形的木箩三面用木板隔成边,一面伸出沿儿。木箩的一头用两根麻绳吊在屋顶,一头按上木柄,木柄连在一根木柱上,下端又连着一个木轴的脚踏。人坐在木凳上,一手握木柄,左右掀动,两脚交替踏动,在木柄撞击木柱的“咣当,咣当”声中,带动那木箩前后筛动。倒入木箩仓里的粮食磨碎颗粒就不住跳动翻卷,“刷刷”落入面仓的是面粉,最后被倒进后仓的是粗颗粒。如此反复的打磨,反复的筛箩,五至六遍方收面装麸。

  我不知道那年月为啥总是挨饿,生产队给每家每户的粮食总是不多。尤其像我家这样只有爹娘两个劳力,又有我们兄弟四张嗷嗷待哺的嘴,秋后分的粮食就更少了。

  记得那年夏天我家已靠借粮度日,一家人眼巴巴盼望分粮的日子。秋后我家分到了两麻袋玉米、一口袋麦子和两架子车洋芋,还有几十斤荞麦、糜子等杂粮。母亲高兴得什么似得,摸着我们的头说:“这下可好了,总算分到了粮食。娘这就去给你们磨面,磨来面给我娃擀面吃。”我们高兴得像进了天堂。

 爹去给生产队赶马车,我和娘去磨面。

  我是第一次走进那墙皮剥落、粉尘吊挂布满屋角的磨坊。一个精瘦的老头坐在磨板对面另一个土炕上,“吧嗒、吧嗒”地抽旱烟,又在架着木柴的火盆里“扑、扑”地吹几口,烟熏火燎地,那老头干咳几声,扯起棉袄袖角儿不住抹眼泪。炕上还坐着好几个人。村上狗蛋他爹正在踏箩哩,“咣、咣”,狗蛋踮起脚尖往磨盘孔里用手灌粮食,磨缝里洒出的粉粒粘满了他的衣襟。

  “他五爷,我家已有好几日没面下锅了,用野菜糊糊凑合着,娃儿们还等着我磨面回家做饭哩。你能不能措腾着让我先磨?”娘用哀求的语气向磨老汉赵五爷说。

  “郭老四家的,你说啥?你要先磨,你不看那磨板上的磨靠一家挨一家吗,炕上的这些人都等半晌了。你家要等到后半夜才能磨上。”赵五爷不紧不慢地说。

  娘叹口气,只能坐在炕沿上等。我跑到外面水渠处看大木轮被水冲击的水花,那巨大的水声怵人心魂。娘怕我不慎跌落水中,一把将我拉进了磨坊。

  下午,赵五爷用粗粗的黄面糁子做了一小锅糁饭,每人一碗,佐以白菜腌成的酸菜,那是一顿怎样的美餐呢。

  窗外的树叶哗哗啦啦作响,夜里的水声格外大。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下,大人们围着火盆在闲聊,赵五爷不时下炕去磨板上瞧瞧。我靠在娘身旁不住打盹儿。两只小老鼠吱吱窜过地上,在炕头的粮食袋下争食哩。我吓得把头缩进了娘的怀里。这使我想到大人们常说磨坊里夜晚有厉鬼嚎叫,常常从磨坊下的方孔里伸出长长的手来。我吓得不敢瞅那磨板孔,不一会在炕角睡着了。

  “山娃,快起来给娘帮着磨面,一个人实在转腾不开。”娘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我揉揉惺忪的双眼,磨磨蹭蹭脱了鞋子,光脚板走上了那磨板。娘叫我在磨孔里灌粮食,兼着扫拢磨下的颗粒。

  水击磨轮的声音响彻野河滩,窗外的几颗星子在眨巴着清冷的睡眼。我一会踮起脚跟用手往磨孔里聚灌塞玉米颗粒,一会儿又拿起一把老笤帚扫啊扫,扫拢后娘就用木斗揽倒进木箩里筛箩。随着那有节奏的“咣当、咣当”声,面仓里的面粉堆儿在不断增高变大,颗粒儿仅仅变成了细末儿。而我不知道啥时候竟靠在木柱上睡着了。娘听见磨盘在空转的巨大磨声,急了,赶紧停下磨面,用木斗揽了地板上的粉粒灌进磨孔,一笤帚把儿打在我身上。我又揉揉睡眼继续边打盹儿边灌孔边扫颗粒。

  窗外一阵风吹来,那盏挂在横木档上的煤油灯晃了几晃,灯光明明灭灭,闪烁了几下。又听“哐嘡”一声,磨盘停止了转动,原来是磨老汉赵五爷用一根长木楔插进磨板下的一个孔里,磨轮才停止了转动。我不敢靠近磨盘下中心的木板方孔,害怕水中的厉鬼会从方孔处伸出长长的手,我怕。

  娘很快装上了细面和麸皮,我在后掀着架子车和娘踏着星光回家去,身后是几声响响狗吠声。

  这是儿时印在我记忆深处的一幕——一个关于老磨坊的故事。而今给女儿讲起老磨坊,女儿象听神话似的,似懂非懂。我说,老磨坊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们再也见不到老磨坊了,唯愿如此。

  (责任编辑:王生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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