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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九年,陕北大旱。惠家沟村饥民杜伟业,抛弃土地,进城揽工。因他一顿能吃一升米的捞饭,力气又大,乡间比武大赛中,别人将大门口五百斤的石礅子放在他的膝盖上,他也照样拉开了那张连五个壮士也未拉开的大弓,由此他得了乡间“武状元”的称号。
有了名气后,城里人修建有重活都争抢着用他。揽工挣了点钱后,他就在县城南门口的十字街上租赁了一间铺面,开了个叫“堆集生”的字号,专门卖粮食。以后生意逐渐兴隆,又在镇川开了个分字号“堆积成”。
开字号赚了钱后,他便收买了大量土地,又将土地租赁给佃户,从此,他就将自己由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摇身变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地主。通过数年的经营,他的土地发展到八百多垧。
因他是种地出身,对粮食和钱财分外珍惜。有了钱都存入银行,从来舍不得花,自己的穿衣吃饭极为朴素。凡是家中的剩饭馊饭,通通由他承揽。这样,他家虽然成了财主,可家里的娃娃大小却要忍饥挨饿。一次,家里趁他不在,就给孩子做了一碗面食,正吃中,听见掌柜的咳嗽着从大门外回来了,一家人慌成一团,不知有谁急中生智,忙抓了一把小米撒在院子里,他回来一见,自个儿嘟哝着说,:“谁这么不爱惜粮食,真是造孽呀!”说着自己就蹲在那里一颗一颗地捡开了,等他捡完后,孩子们也吃饱了肚子。
又一次,他去自己的地里走走,回家后发现衣袋里的一个铜钱不见了,那时天已黄昏,他还是提了灯笼,带了箩子,到自己走过的地方一点一点地用箩子箩,最后灯笼里的油干了,还没有找到,一估算,鼻子比脸还大。
有人说,杜财主挣下的家当几辈子也吃不完,然而事与愿违,土改时,他家的所有财产全部充公,至此,杜财主又变成了穷人。
王老二轶事
王老二真名叫王保元,山西长治人,家中兄弟排行老二,自幼随父剃头,学得一手好手艺。
十七岁时,小日本打到了山西。王老二因害怕打仗,只身逃离故土,跑到了米脂。在陕北那座小县城里一躲就是六十多年。因为他剃头的技艺高超,所以米脂老城里人都纷纷找他剃头,他也来者不拒。战乱年代,他给队伍剃头,不论红军白军都剃,也给监所里的犯人剃。他说,来找他剃头的人都远道而来,蓬头垢面,叫化子似的,他看着不忍心,也不顺眼,就给他们修理一番,使他们像个人样儿。
上世纪五十年代,佳、米并县,本地区组织了一次上千人参加的剃头大比赛。他登台表演时,只见他取出剃刀,“嚓嚓嚓”,在鞋底上磨两下,“噌噌噌”,三下五除二,以七分钟剃一颗头,八分钟理一颗头的纪录获得了两县“剃头冠军”的称号。计算起来,六十多年来,经他剃的头不下五万颗。胡宗南进攻陕北时,因战事吃紧,他一天一夜就理了共产党两个连人的头。
不过,他也有闪失的时候。一次,国民党徐连长的太太来理发,对他持怀疑态度,他那时正年轻气旺,拍着胸说:“毫末技术,顶上功夫!”可他这回却失手了,因他从未接触过这么大官的女性,闻见女人的气息,平时挥刀如风的手一下子不听使唤,更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兵士目光冷冷盯得他脊背森凉。终于,他抖颤不止的剃刀不由划破了徐太太的耳朵,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那娇生惯养的徐太太一着疼,马上大惊大叫起来,对王老二又撕又抓,王老二慌得只顾躲闪,还没等士兵动手,老汉早挑着剃头担子提着靴子跑了,太太撵得快,他跑得更欢,剃刀、磨刀石被摔在街上,惊得街上赶集的、卖瓜果的纷纷让路。
六十年来,王老二总结出一条经验:三十六计,跑为上计。他的一生中有三次跑得最欢,惟有这一次跑得最狼狈。他还有一次跑的经历是,一九四七年胡宗南进攻陕北来时,他一听见风声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因为他害怕国民党太太再叫他给理发。
他最后悔的是,当年高县长做工作要他参加革命,因他害怕打仗而拒绝了。
如今,王老二虽已年过八旬,但他仍然不放弃自己的老本行。不过,找他理发的人显然不多了,因为他不会干洗,也不会按摩。
打铁诗人姜崇山
姜崇山,1941年出生于县城文屏山古寨子。自幼随父打铁,历经烟熏火燎、风吹日晒及天寒地冻与饥饿劳累的磨练,使他磨出了一手打铁的好本事,也练出了他坚实的体魄和一股对什么都不服气的犟劲。
要说他打铁的功夫,那才叫绝。只要看到上面刻有“姜”字的菜刀,你随便挑一把,拔一根头发,放在刀刃上“噗”地一吹,头发就断飞了,懂行的人更会挑选,用大拇指在刀刃上一拨,用耳一听,便会听到“丝儿”一声,连声称赞:好钢水!好钢水!经他打过的农具,多得无法计算,无论你走到本地哪一户农家院落,你都会看到一些农具,不要问,其中必定有一部分是姜崇山的杰作,提起姜崇山这个名字,都知道他是文屏山有名的铁匠。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米脂县城大操场举行佳、米两县全民体育运动会,数百号人参加举重比赛,他一个五十公斤重的身体,硬是举起了八十多公斤的杠铃,博得了围观者的一片喝彩,也获得了全区举重第一名的荣誉称号。
虽说他是一个铁一样的汉子,但他也有脆弱的时候。
二十二岁时,他第一次去东乡桃花峁镇卖铁器,凌晨两点动身,肩挑上百十斤重的铁器披星戴月,翻山上洼,步行四十来里路,走到桃花峁集市,在太阳的酷晒下守待了一天后,一清点总共卖了十一元,除过本钱,盘缠上一元,因与二爸是合伙生意,四六开成,算起来自己受劳累不算,净挣两三块,他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儿老小八口日子怎过,当时只有二十来岁的他,实在觉得委屈,想着想着,眼泪不由得扑簌簌地流了下来,他第一次独自伤心地哭了。
但他还是不服气,第二天天不明,他又挑上担子去赶五十里外乌龙铺的集去了,然而这回情形更令他尴尬,因为是大旱年,山上没有庄稼,农人很少买具,太阳落山时,他总共卖了八元钱,因为生意不好,他连一元钱的饭也没舍得买,就饿着肚子往回走。在路上,他遭到了一群野狗的袭击,他机警地握了刀子贴崖而行,野狗跟了一段路程后,被吓退了。可当他经过一座大桥时,因他饥饿而晕眩,没抄心后面驶来一辆大卡车,他下意识纵身一跳,虽躲开了汽车,而他却跌下了大桥,所幸的是,他完好无损,围观者无不惊讶他命大。
然而不幸的事接踵而来,半夜十二点,当他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家时,等待他的是更大的不幸,他的一个两岁的小儿子因出麻疹而死了!
这连续不断的打击使这个刚强的汉子再也承受不住,放开嗓子嚎淘大哭起来。
在土炕上足足躺了两天之后,望着躺在炕头患肝硬化的父亲和双目失明的母亲以及姊妹妻儿的憔悴面孔,他再也睡不住了,他知道一大家八口人的生存问题等着他去解决,他必须站起来继续干!
那时正逢夏收季节,他用一天时间打了三十把镰刀,第二天又赶集卖去了。打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哭过。就这样,他硬是挺过了艰难困苦的六十多个春秋。在他的这一生中,很少体会“温饱”和“富贵”涵义。
然而谈起他的婚姻,他的脸上才有了笑影, 他的一生中最值得他自豪的就是他的婚姻。他与他的爱人是这个县城中最早谈恋爱的一对。他很得意他写情书和情诗的才能,他给邻居姑娘的情诗一首接着一首,也许他是一个天生的诗人,他在结婚时,竟然牵着新娘的手,从院子走起,沿着自己用大孔雀绿褥子铺的长毯,走至洞房。他的婚姻如今仍然很美满,爱人对他体贴入微,自从过门后,从来没要丈夫做一顿饭,平时吃饭也都是一碗一碗递到他手里,从无怨言。打铁时,老伴总是给他当下手,他一边打铁,一边盘算着,一把刀子打成了,他的一首诗也想好了,赶忙拿起老伴递上的纸笔,眨眼工夫就把一首诗写好了。
姜崇山写诗由来已久,大概从十几岁时开始,直至目前仍未间断。他写诗的时间大都在打铁之余。在他的一生中,从没有午休过,他的午休时间全用来写诗,他的写作条件极差,根本没有桌椅板凳之类,只是爬在炕头,或者用一块木板支在腿上就写开了。对他的作品,很难用三言两语来概括,也许是因他出生在文屏山,沾了文气,也许他所处的环境,使他看待任何事情都很冷静、客观和理性,在他的作品中,无不渗透一种睿智和寓意,也因他爱诗的缘故,他的所有作品中,都充满一种诗的语言,诗的思想的意境。
四十多年来,他的所有作品一直积压在箱中,近年来有幸被《米》杂志编辑部的同仁们发现并作了推荐,其150多首诗歌、18篇小说及其他作品陆续见诸《陕北》《延安文学》《神木》等报刊,其中小说《彩色的梦》被《延安文学》首篇刊发,尤其诗歌,已在圈内溅起不小涟漪,被称为“昌耀式的陕北诗人”。现已被文艺界人士推荐为榆林市作协、榆林市诗词学会会员。
这样,他那颗疲惫的心才算聊以得到慰藉,不料想,经过这一鼓动,他的创作欲望更强烈了,这不,几天不见,他又在自己膝盖上支的木板上写出了三大本子诗稿来。
累计起来,他总共创作的篇数不下百万,他想他的此生,惟一能够留给儿孙们的财产,大概就是这些了。据说,现正在配合由中国文联、国家文明办、中国作协等联办、面向全国公费出版贫困写作爱好者的100本小说集,他的作品集子将是其中之一。
今年春上,我再上文屏山看望这位老人,我发现,大半生啃钢咬铁的铁匠诗人,终于在这个修犁时节,啃落了自己的两颗不算美观却也固实的门牙。打铁,写诗,挣死挣活的老人,终没能挣到两颗假牙。在一个摆满金牙和银牙的镶牙馆里,诗人以铁的名义,赊到两颗廉价的假牙,而那与铁匠极不般配的假牙,却咬不动任何食物。那颗铁砧,被锤子任意锤打而愿为主人献出自己一生的仆人,如今已被小贼掳掠得无踪无影,而他当过举重冠军的胳膊,也乏力地再也抡不动那颗大锤,那蓝色火苗的炉火,也不再跳跃,那通红的铁水,也不再柔软如面团,那四处飞溅的铁花,也不再如他的灵感四处迸发,他已打不出切菜的刀子和打不出杀猪宰羊的刀子,也打不出耕作土地的犁耙,燃尽了最后一丝体温的铁匠,从此与菜与肉与粮食无缘。就像焠火之后的铁块,
蹲在墙角里黯然神伤,而他那一行行铁器般的诗句,却在暗淡的角落里熠熠闪亮。
(责任编辑:萧 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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