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个焦干的没有一抹湿润的地方，在这一个烤灼的没有一滴眼泪的地方，上天却捧出了一碗诱人的清凉。这就是居延海，像银河落下了九天，像瑶池倾出的玉液琼浆。在走不到尽头的千里戈壁上，在望不到边际的茫茫黄沙里，面对这一个清凉湿润的所在总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但是，这一汪漾着碧波的水域，还有水波上随风摇荡着灰白身躯的芦苇，更有那一会儿用轻灵的翅膀抚动着水波，一会儿又用热乎乎的身子和芦苇亲密接触的鸟儿，这一切都是真实地愉悦着我的眼眸。

　　这一切告诉我，我所站立的土地是一个真实的所在，而且是一个神秘的所在。

　　天 鹅

　　曾几何时，土尔扈特人定居额吉纳后，居延的湖面上天鹅飞舞，土尔扈特人便将这个美丽的湖称为天鹅湖。

　　后来，当风沙舔干了天鹅湖里的最后一颗水滴后，最后一只天鹅也飞离了居延。

　　现在，当居延再一次泛起银色的水波时，我却再也看不到天鹅优美的身影了。

　　站在这一处天鹅曾经站立的地方，我怀想着那一只最后飞离的天鹅，怀想着它是留下了怎样的一个告别仪式，是忧郁着眼神洒下了一串清泪，还是以一个美丽的舞姿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为什么，这一个美丽的所在会把美丽丢掉？为什么，当我飞离时，没有看到哪怕一个挽留的手臂与悲苦的眼神？

　　一切似乎都晚了，不管如何的惋惜与忏悔，天鹅都将一去不回头了。至此，天鹅湖成了额吉纳的一个美丽传说，也成了土尔扈特人一个永久的怀想。至此，土尔扈特人知道了美丽的脆弱，当美丽受到伤害后，它将永不回头。

　　现在，我站立在天鹅曾经飞舞的土地上，怀想着，那一个天鹅飞舞的从前。但是从前是死去的时间，像永远都无法鲜活的木乃伊。尽管留恋、尽管怀想，一切都无法挪移到现实的阳光里。

　　从前永远地藏身于记忆之库中，抗御着时间风沙的侵袭。有一天，当风沙灌满记忆之库时，我记忆中的天鹅会选择逃离吗？

　　居延的从前是美丽的，是一个浸润了美丽传说的美丽所在，只是我不能走入从前美丽的居延。遗憾吗？应该是遗憾的，但是，一切都会变作从前，包括现在我所站立的土地，也将会成为一个曾经的站立。

　　抬起头，我看到了现在的居延，黄沙包围中，那一汪水域还是清亮着，还有水中静立的芦苇，在微风的抚弄下，还是婀娜着身姿。

　　虽然天鹅不再，但是，水面上却不乏轻灵着翅膀的鸟儿。这些叫不上名字的鸟儿在水波上忽高忽低地飞翔着。它是天鹅派来的使者吗？它是来探望曾经美丽的居延吗？也许，不久的将来，居延还会成为美丽的天鹅湖，美丽的天鹅还会在居延舞动起美丽的身影。

　　太 阳

　　现在，我向着远方眺望，那远方正孕育着一个辉煌的喷吐。这个喷吐是属于居延的，也是居延所独有的喷吐。

　　此时，天边正显出一点淡粉来，轻轻地浮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轻得像一口气，薄得像一抹纱，好像要即刻散了开、飘了去。眼眸盯得酸痛了，心儿揪得困乏了，所幸，那淡粉没有消散，而是又红了些、大了些。

　　之后，那淡粉由模糊的斑块变作了一个半圆，最后又成了一个大圆，这一个淡粉的圆慢慢地向上浮动着、浮动着，像一个粉红的气球，一会儿，这粉红的球体一下子挣脱了地平线的捆扎，赫然跳到了空中。

　　这淡粉的圆球往上升着、升着，慢慢地，粉红在变深、变亮，已不再像一口气或一抹纱，而是红得透亮、红得厚重，像一个臂膀结实的青年，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又像一个新婚的少妇，成熟了身体，也成熟了心灵。

　　上升、上升，不断地向上跋涉，这是所有生命的轨迹，也是居延的生命轨迹。额吉纳的地是广阔的，天也是广阔的，广阔的天地间任这一颗火热的心儿自由驰骋。

　　芦 苇

　　我静静地站立在水边，那一枚红亮的圆染红了我的衣衫，也染红了我面前的水，和水中静立的芦苇。

　　在红亮的光照中，我与水中的芦苇对视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此时，我面前的蒹葭已不再是远古的那一丛蒹葭，蒹葭歌者的瘦身影也飘入了历史的烟尘。

　　我不知道，蒹葭的歌者所等待、期盼的那一个伊人是否出现过在他的眼前？现在，我也如当年的歌者一样，向着水面投出我饱含深情的注目，但是，伊人不再，那一个被等待了无数世纪的伊人仿佛只是一个幻梦。

　　在我之前，那一个蒹葭的歌者拖着瘦瘦的身影站立这里，满怀希望又无比绝望地等待着，等待着伊人的出现。那么，在我之后呢，还有谁会站立此处呢？

　　这是一个近乎渺茫的等待，也是一个近乎绝望的等待。当年，蒹葭的歌者只想着伊人的美丽，仿佛这美丽可以抵消一切的付出。那么现在呢，当付出与收获不再是等价的交换时，还有谁会贸然地把这等待美丽的出现当作一项美丽的事业呢？

　　现实生活中是一双双非常现实的眼睛，与现实眼睛相匹配的是非常现实的考虑，谁还会傻到让自己的付出成为一江春水，付之东流呢？

　　美丽尽管美丽，但是当这美丽不能给人们以现实的利益时，便无法吸引现实的眼眸。

　　于是，我们于现实的生活中进行着非常现实的考虑，既然美丽是一项毫无收益的等待，既然美丽不能够给我们以现实的意义，那么我们何必去苦苦地等待美丽的出现呢？

　　然而，我的眼里为何有了泪水。我依然向往着那一只美丽天鹅的美丽飞舞，我依然向往着和美丽的伊人进行一次纯洁而美丽的对视。

　　（责任编辑：凌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