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渡船，小小渡船，渡船就像一只摇篮，日出摇来，满河的童话，日落时摇走彩色的梦幻！ 啊，老师！敬爱的老师！你就像那山乡的渡船，把我们渡往希望的彼岸……摇啊！摇啊！摇啊……

　　喧闹的KTV里，当音响消停，伴奏静止，国梁手握话筒，动情地清唱起了这首古老的歌谣。

　　我们集体沉默了。黑暗中，我端着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心也在颤抖。闭上眼，我的泪无声地滑落。记忆的闸门一经打开，往事滔滔泻落！我似乎看到了那条花香四溢的小河上，李老师摇着双桨向我们驶来，年轻英俊的面容，爽朗热情的笑声，一如当年！

　　李老师，二十年了，也许你想不到，你的学生们，会以这样的方式怀念你！

　　李老师是我的小学老师，也是在我整个求学生涯里，最最敬爱的老师。

　　我念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李老师接管了我们，当了我的班主任。在此之前，就听校长说我们要来一个新老师，是中师毕业的，很了不起。所谓的中师，其实是中等师范的意思。可对于我们那所山村小学来说，老师们大多是请的民办教师，科班毕业的很少。因此我们还是很高兴，心里充满了期待。上课铃响了，一个年轻的小伙推开门，箭步跃上了讲台，年轻俊郎的面容，黝黑中充满了朝气，微卷的头发，一双大大的，似乎会说话的眼睛。已经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大家报之以热烈的掌声！

　　我当时是全班学习最好的学生，还当着班长。和李老师不几天就处得很熟。

　　李老师教的是数学。他上的课极为生动，声音清脆响亮，伴之以生动的手势语言，激动之时在讲台上上窜下跳，颇具感染力。印象中，常常是放学了，我们几个学生缠着他问问题，他总是很耐心的一个个讲解。有时在课间玩耍，想起一个问题问他，他也会蹲下身，捡根树枝，在地上比划。

　　李老师对聪颖灵慧的我甚是喜爱，常常给我开“小灶”，布置给其他同学做的作业，他是不要我做的。他让我做的，常常是一些很难的题，比如一道应用题，如果有两种以上的解法，他会要求我把所有的解法都做出来。

　　印象最深的是那次全州小学生数学竞赛。在李老师的力推下，我代表学校参赛，这在那所闭塞落后的山村小学，尚属首次。赛场设在大姚。那时还没有南永公路，交通也极为落后。李老师把我架在他的自行车上，翻山越岭到了大姚参赛。那次比赛，我夺得了二等奖，成为全县获奖的两名选手之一，名字首次被印成铅字，登上了当时的《楚雄日报》。消息传回来，全村都轰动了。

　　在表彰大会上，李老师向校长提议把我爷爷也请来了。作为同时被表彰的指导老师，李老师牵着我的手走上了领奖台。我回头的时候，看见爷爷坐在台下，抽着旱烟，笑眯眯地看着我！回家后，爷爷找乡长要了一张登有我名字的《楚雄日报》，压在箱底珍藏起来。多少年了，我都长成大姑娘了，爷爷还在津津乐道！

　　在李老师的眼里，我虽然聪明，但最大的毛病是粗心大意。最难的题做得出来，最简单的却常常出错！那次数学试卷发下来，李老师在99分后面打了几个鲜红的“！！！”号，还写了一行正楷的小字：请你细心，细心，再细心，好吗？我有些惭愧地抬起头，李老师坐在讲台上，见我看他，就对我挤挤眼睛，扮了个鬼脸。以后每次上考场，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那行小字。

　　李老师是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阳春三月，春暖花开，他组织我们去郊游，野炊。我们背了锅碗瓢盆，到森林里去，看山花烂漫，听泉水叮咚，李老师和我们一起做饭。记忆中还有一个细节，我站在锅旁边，对着对面爬在树上的小军说：丢一根柴给我嘛！小军抛了一根松柴下来，正好打在我的小锅上，把我的锅也打翻了。我气极，冲上去就和他撕打起来！他自知理亏，抱头鼠窜，李老师在一旁哈哈大笑！

　　新年的文艺晚会上，师生共联欢。李老师身着白衬衣，还被我们抹了胭脂口红。他举着话筒，慷慨激昂地高歌一曲《亚洲雄风》：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我们亚洲，河像热血流……亚洲风四起，亚洲雄风震天吼！

　　我和伙伴们在欢快的歌曲声中，光着脚丫，背上背着小背箩，跳着出场了：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箩筐，清晨光着小脚丫，走遍树林和山岗。她采的蘑菇最多，多得像那星星数不清；也采的蘑菇最大，大得像那小伞装满筐……

　　当然，所有的歌曲，舞蹈，包括文艺晚会，都是李老师一手策划，编导的！李老师除了当班主任，教数学，他还教我们音乐，美术。这些课程学校以前是没有也不开设的，因为没有老师。李老师教我们唱的歌，印象最深的，就是《小小渡船》了，那天，当他在讲台上满怀深情地唱起这首歌时，我们陶醉了！

　　我在小学期间订了一份课外读物，叫《少年文艺》，这也是李老师在家访时为我向爷爷申请的。李老师对爷爷说，我的作文写得很好，要多看一些课外读物，增长见识。但学校没有任何课外读物可供我们看。爷爷欣然应允，把钱给了李老师，让李老师为我订。当每期散发着墨香的《少年文艺》经由李老师的手递到我手中时，我总是爱不释手，如饥似渴地阅读。一次我到李老师办公室，对他书架上面的《射雕英雄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死乞百赖的缠着他借阅。他竟然同意了。条件是定期归还，不准弄脏！五年级时，我在全县的小学生作文竞赛中，获得了一等奖，作文《难忘的一幕》被刊登在《教育导刊》。

　　李老师也很关心我的生活。一次我到学校，眼睛哭得红肿，上课也在走神。居然李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我也在呆坐着。下课铃响了，李老师走下讲台，敲敲课桌，让我到他办公室。在李老师的再三追问下，我泣不成声地说：我的小花狗昨天误吃了耗子药，死掉了！李老师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我愈发哭得伤心。他只好哄我说，他有个亲戚家的小狗要下崽了，等下了送给我一个！我揉着眼睛说：我不要，我只喜欢我的小花狗！李老师掏出他的手帕给我擦眼泪，说，再哭要变成花猫了！

　　转眼我们就到了六年级，要升初中了。有一天，我跑到李老师办公室，对他说：我不想读初中，我想再读一年！李老师诧异地问我为什么？我支支晤晤地说：老师，你再教我一年嘛！李老师笑了，摸着我的头说：傻丫头，你终归要长大，要远走高飞，老师怎么可能永远陪着你！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好的学校，有一个好的未来，就是对老师最好的报答！以后假期有空回来看看老师，老师就满足了。我的泪水又一次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在他的办公室久久地站着，不想离开！李老师从书架上抽了一本笔记本下来，在扉页上龙飞凤舞地题了一行字，然后送给我：饱经风浪考验的海燕，成熟的不仅仅是双翅，还有那能看穿迷雾的双眼！祝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李国仁，1991年7月于七街完小。我抱着笔记本，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泪眼朦胧。

　　我的像册里，至今珍藏着一张那时的照片。我和小艳，小英，小君站在校园的花丛中笑，我穿着花衬衣，头上的红绸带迎风飘扬，笑得那么灿烂！那是李老师在那个纯真年代里，为我们拍摄的最纯美的笑容！遗憾的是，我们竟然没有和他的合影。因为他是唯一的摄影师！

　　永远忘不了那个午夜！已经进入梦乡的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吵醒，抓起话筒，听到小英哭泣的声音：梅，李老师不在了！

　　我全身冰凉：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李老师一个月前出车祸去世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心里难过，给你打个电话！”

　　我如遭雷击，手一松，话筒坠落在地！悲从中来的我在黑暗中默默地流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夜！

　　那时的我，刚刚参加工作，分配进了州城的一家大医院。我和小英，小艳相约，过年的时候要抽空回老家，看看李老师！十年没见了，他是不是依然年轻英俊，潇洒帅气，结婚了吗？有孩子吗？师母漂亮否，配得上他吗？听说他改行进了政府部门，当上了我们乡的父母官，以他的能力，势必造福一方百姓。

　　世事难料，想不到，得到的却是这样的惊天噩耗！

　　“小小渡船，小小渡船，渡船就像一只摇篮……啊，老师，敬爱的老师，你就是那山乡的渡船！”

　　国梁一曲歌罢，掌声雷动。我举起酒杯说：这一杯，献给李老师！二十年了，他依然活在我们心里！泉下有知，他该欣慰！我们这些他当年最宠爱的学生，一个个都飞出山乡，成材了。明年清明，我们去他坟头上柱香，能去的，不要缺席！

　　大家举起酒杯，毫不含糊地一饮而尽！

　　酒是冷的，泪，却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