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花是平民之花，我一直这样认为。

　　如果你不相信，请仔细看看你家花盆里，有没有栽着一株牵牛花？请回想一下你到过的人家，有没有哪家栽种牵牛花？请到花市上认真检视一下，有没有人卖牵牛花？我不敢完全肯定没有。但我敢肯定，一定很少。你可能还不相信，说你还没有到普通人家看过。但普通人家也绝少栽种牵牛花。可见连普通人家也把她抛弃了，我还在这里称她为平民之花，我感到说不出的悲哀与无奈。

　　花本是悦情之物，美化之物。各有其美，各具本性，无高低贵贱之分，最多只有稀少常见之别。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心爱之花栽种欣赏，不必把逐利趋时的心态表现在养花上。可惜我们经常见到这种热心的养花人。

　　记得上个世纪，有位作家写过一篇报告文学《梦断君子兰》。当时君子兰被炒成天价，几万十几万一盆。有些人因之倾家荡产，有些人却一夜暴富。原来还稀奇惊叹令箭荷花的人，在令箭荷花还没有火红娇艳地盛开时，就把它冷落了。又千方百计去崇拜君子兰，每天对着墨绿肥大的叶片研究，梦想着找到珍贵品种，至少也要找到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后来君子兰也掉价了，也遭到被抛弃的命运，被丢在墙角自生自灭。

　　不知什么时候，兰花受到特别青睐，至今长盛不衰。古人就特别雅爱兰花，与松竹梅并列为花中四君子。我不知道古时喜爱兰花的人是不是君子，但我现在看到整天泡在花市上买卖兰花的人，长途跋涉不惧千山万水去挖兰花的人，花几十万几百万把珍稀兰花买来供养在设备齐全的温室里的人，大部分都没有君子的高雅趣味。养兰花的目的大家都明白。我不是君子，没有能力欣赏兰花。在我看来，兰花就是一棵放大的韭菜，植株矮小，颜色单调，花型小器，没有艳丽蓬勃的东西让我动心，何况还娇气难以伺候。但我不反对别人喜欢，只是对那么多人趋之如骛有点不以为然。至于兰花是喜欢在山坳里静静地葳蕤盛开，还是喜欢被人挖来卖去，辗转千里乃至万里，张九龄说得很清楚：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摘。

　　相比之下，牵牛花就幸运多了。在农村的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在荒僻的路边沟旁，它几乎可以不受打扰自由自在地生长开放。它不挺拔，枝干柔弱弯曲，还长着茸毛，需要攀附在其他东西上，才能向四周蔓延，长成茂盛的一小片，仰起一个个小喇叭。或是红的，或是蓝的，或是紫的，或是白的。它不害羞，它不惧怕，它不躲避。即使有一株骄傲的玫瑰在它身旁怒放，它照样开心地抬起小小的笑脸。如果几头水牛觉得它味道不错，慢慢地把它嚼进肚里，它也不拒绝，知道命该如此。狂风暴雨突然袭来，甚至下起冰雹，噼噼啪啪把它打得叶烂花落，它也不绝望，过几天又生出新叶，开出新花。它是真正的强者。它不需要肥沃的土壤，它不需要昂贵的温室，它不需要人们浇灌。春天一到，它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在你眼前爬着毫不起眼的小藤，不知不觉间，就仰起了一个个骄傲的小喇叭。它真正经得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它的种子，白色的叫白丑，黑色的叫黑丑。女人们可能不知道，它们用于治疗水肿胀满，大小便不通，痰多喘咳，虫积腹痛有很好的疗效。还可以祛斑。可她们只喜欢象征浪漫爱情的香艳的玫瑰。

　　在农村长大的人，小时候到过农村或是郊外的人，几乎童年时都喜欢过摘过牵牛花。他们摘下它两头尖尖中间鼓起的骨朵，放在嘴里把它吹开。他们摘下小喇叭，放在嘴里吹着叫着，像吹真喇叭一样。他们甚至把它编成一个小花环，戴在淘气顽皮的小姑娘头上，让她扮新娘子。我女儿还收集它的种子，装在药瓶里，第二年春天又把它种在花盆里。我不知她长大后会不会抛弃它。大人之中我只知道老舍先生在自家院里种过牵牛花，齐白石先生在宣纸上画过牵牛花。

　　所以把牵牛花称为儿童之花可能更合适。因为她像儿童一样简单，一样真率，一样不虚荣，并且只有儿童喜欢。

　　开在路边人人爱，只有小孩摘来戴。

　　花贱人轻盆不养，何妨紫蓝自在开。（责任编辑：高彩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