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从我怀里坐到身边的座位，用了六年。

　　然而我对身边的这个生命总是担忧不断：我害怕她在《猫和老鼠》的同台献艺中迷失了正义和法则，在《蜡笔小新》的低俗和乖张中丧失清新和温纯；我担心她在虚拟网络世界里飘忽和麻木，成为塑料儿童、电子儿童，也惴惴她走入八、九十人拥塞的课堂，残酷的竞争让她失去想象、激情，失去还有那份巧言巧语的天真。

　　学前班毕业考试在即，问及孩子的情况，老师说：女儿这个插班生坐不住，和小男孩说话还大喊大叫，字不是写而是画，不说“草字头”，而说“搭接结构”。

　　……

　　我扬起手臂，女儿把她两只手握紧了吊上来打秋千，“你看这是什么结构？”她说：草字头！

倒吸一口凉气，我猛然提出让这个插班生不参加考试，而是随我——去草原。

　　……

　　车在腾格尔的歌声中开到了“天堂”：蓝蓝的天空，绿绿的草地，清清的湖水……女儿在我怀里恋恋地看着，那铺向天边的绿荡漾着，一开始她大叫：快看，看！之后喃喃：真还有这么美的大草甸子？叹问之间让人揪心。渐渐地人们都只顾两眼紧盯着窗外，有活泼的跳鼠钻向草丛，洁白的鸥鸟悠然掠过，美丽的野花随风摇曳，远处偶尔会有一棵或两棵大树，亭亭如盖如同老屋和母亲在孤独中守望家园，有盼归的眼光迷离散漫……

　　女儿飞进了大草甸子，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蹦跳着。倏忽飞起的虫子吓得她愣了一下，又笑着追去了。摸摸草，嗅嗅花，“摘吧，别拔根就行。”得到特赦的孩子一会儿就有大把的野花在手：蓝的，一串串的，叫蓝风铃吧。紫的，就是紫水晶，这个黄的，我给她起名叫……“那叫金莲花，晒干了泡茶喝，清咽下火。”“你们大人就知道用处，这是我的太阳花，不许摘！”

　　兴奋过后，她默不出声地望着满眼的绿，微风吹过，那起伏的绿浪仿佛生命的舞蹈。自然的脉搏，造化的神奇，只能在静默之间慢慢渗透，心扩展为自然和空朦。里面仿佛什么都有，又仿佛被涤荡得干干净净。轻轻地一声叹息，女儿偎回我怀里：大草原——真美呀!

　　大大的水泡是蒙古包，小小的水泡则是蘑菇。亮亮地闪在晶莹的露珠间，就是爸爸爱吃的蘑菇呀，小姑娘抢在众人前面，专心地摘蘑菇。太多了，没有袋子怎么装？自己想办法！一会儿，女儿把T恤衫从腰上兜起来，虽露了肚脐，却怀着满兜的收获。劳动产生智慧，你看她已经把衣服变成口袋，并且把当地老师教给她的知识现蒸热卖：这是鸡腿蘑，松蘑，白蘑……有的蘑菇是彩色的，好看但有毒。和蘑菇一样的，却是马屁泡子，能止血，消炎。“妈妈，是马拉的巴巴变的吗，为什么叫马屁泡子？”我想起了马粪中有活菌素，植物秸杆则是钾肥，想起了曾在地窖里养殖的巴黎蘑，现在在工厂里用马粪和秸杆的堆肥大量生产。

　　是夜，蒙古包里，她摘下戴了一天的花篮，枕着我的胳膊，听着不远处马头琴、长调的蒙古歌，安静地躺着，喃喃数着蒙古包上空满天的星星，想着穿美丽蒙古袍的姐姐，捧着银碗带着微笑，穿花拂翠而来……她不再眷恋饮料、卡地那通心脆。回到了自然怀抱的孩子，朴实了也强健了。

　　登大青山，1998级台阶。到400阶，她说出人困马乏这个词，到800阶，她说出筋疲力尽这个词，到1000阶，我劝退，她却说非要上去看看不可。终于到顶了，我已变成了喘气的机器，她却在石臼间跳来跳去。遍野的黄花、红花，尤其石臼间的小鱼，背上还有一个银光闪闪的“7”字，肚皮下面全是腿：“妈呀，它挠我，痒痒。”她嘻嘻笑着，麻利地用手掌一旋，“7字”跑进矿泉水瓶子里。“这说不准是冰川纪的遗老呢，像北鲵。”我说。于是在下山的路上，手脚并用的时候，她一直舍不得扔掉瓶子：“我要拿回去给能乃爷爷（生物学家），要是又证明是新物种，爷爷获了专利，，还有我的份呢！”

　　到底是市场经济中长大的孩子。

　　吃饭的时候她不再挑食，告诉她这是划子鱼，达里湖的鲫鱼是康熙皇帝亲下的鱼苗，她从中尝到悠久的历史了吗？告诉她这是蜗牛菜，炖着羊肉滋补，她把那一圈圈的“蜗牛”细嚼慢咽，切实感受到大地而非机器养活着人类。树上摘的，水里捞的，树下采的，地里埋的，就在这一张桌子上，哺育我们的身体，继而养育我们精神。这一切，全都来源于广袤的自然。

　　回程，看到有人往窗外扔塑料瓶子，她瞪着人家口无遮拦：坏。

　　走过草原，草原就会绿在人心里。（责任编辑：高彩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