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走了的亲人都会给活着的人留下一些遗憾。而你，母亲，你留给儿子的最大遗憾就是没能在你去世之前让你到儿子所在的边城来再聚一回。

　　母亲，儿子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啊，儿子想过很多次啊，但是儿子又有很多担心，一是担心你的身体，怕你再也承受不起上万里路的颠簸。二是担心你不习惯这里的气候，这里的环境。三是担心你跟媳妇的关系处不好，怕你又生一肚子气回去。

　　母亲，儿子的担心不是多余的，那年你来儿子这里就是高兴而来扫兴而归的啊。

　　那时候儿子刚刚结婚，刚刚有了孩子。但是刚刚结了婚、刚刚当了爸爸的儿子生活条件却很不好，没有婚房，只好寄居在媳妇她娘娘给的两间平房里。虽然县里给解决了工人指标，解决了户口，工资却很低，每个月只有一百来块钱。再加上很快就有了孩子，生活更是日渐紧张。你为了减轻儿子的负担，硬是扔下同样需要照顾的两个弟弟的小孩，几经周折来到儿子在小县城的家，帮儿子带小孩。

　　你在儿子家仅仅呆了半年，但那半年却是自出身社会后我们母子在一起呆得最长的时光。孙子太小，太难带，但你没有半句怨言。吃得不好，住得不好，你从来没有一丝怨气。

　　但是，当你孙子不小心按错了电话她妈妈大喊大叫的时候，你不愿意了。但是，当见你的儿子因为身体太虚弱昏倒在地上，你儿媳妇却不以为然的时候，你不愿意了。但是，当你见你儿子哪怕两元钱的稿费都要交给媳妇，自己经常两手空空的时候，你不愿意了。

　　母亲，你是带着深深的牵挂和不舍离开儿子回到老家的，你是将太多的忧苦和不安埋在心底离开儿子回到老家的。

　　母亲，你知道吗，你走后，每天一下班，远远的，儿子就要向家门口张望，想看看你那熟悉的身影。因为往天你总是这样早早等候在家门，等候儿子的归来。

　　母亲，你知道吗，你走后，每天一下班，远远的，儿子就要向家门口张望，想听听你那熟悉的声音。因为往天你总是这样早早等候在家门口，问儿子：“你怎么才回来啊？”

　　你不是第一次大老远来看儿子。母亲，那年，我在四川省会理县益门中学教学的时候，你也来看过儿子的。

　　那是1985年，儿子从德昌县应聘到会理县益门中学担任英语教师。你因为思念儿子，就从老家坐了大半天的班车到成都，再从成都坐一夜的火车到德昌，再从德昌坐四个小时的班车到益门来看望儿子。等你到达我所在的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大上午了

　　因为有课，儿子安排你在宿舍里休息以后就去班里了。

　　这是儿子第一次教英语，而且又是带两个应届班和两个毕业班，担子很重。但所幸的是儿子年轻，工作很认真，教法又灵活，所以深受学生的欢迎，校长甚至戏称儿子给他们学校带来一缕清新的风。

　　那天的两节课刚好是连着的，儿子惦念着你，想回宿舍去看看你也抽不出时间。好在授课内容安排得很紧，不知不觉一节课又过去了。

　　等儿子一下课就匆忙往宿舍赶的时候，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回头一看，母亲你正从教室的台阶上走下来。儿子吃惊坏了，忙问你怎么在这儿。你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说你一直在这儿听课。天啊，难怪儿子发现老有学生往教室外面看，老有学生在窃窃私语，原来是母亲你在外面啊，你在外面听儿子讲课啊！

　　母亲，两节课九十分钟你都在外面站着么？母亲，两节课九十分钟你都在听儿子讲课么？母亲，英语你肯定是听不懂的，听不懂，你肯定是要开小差的。母亲，听儿子讲课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想什么呢？

　　母亲，已经当爸爸的儿子如今常常有个愿望，想变成一个隐形人，站在一个孩子目光无法企及的地方，看孩子在干什么，听孩子在说什么，猜孩子在想什么。

　　母亲，你当年是不是跟儿子一样，也想站在一个儿子目光所无法企及的地方看儿子教书，听儿子讲课，猜儿子的心事？

　　人家说十指连心，其实母子也连心的啊。

　　母亲，那天中午儿子破例多打了一个菜，多加了一个汤。母亲，那天下午，儿子破例请了一回假，陪母亲你到益门街上转了一回。

　　母亲，儿子至今珍藏着一张照片，那是当年你和儿子在益门一家照相馆的合影。母亲你包着黑头帕，穿着黑色棉衣棉裤，两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两眼安祥地、专注地看着前方。穿着风衣、围着围巾、戴着眼镜的儿子站在你的身后，紧紧靠着你，一脸的庄严。

　　母亲，那是你与儿子唯一的一张合影。虽然照片已经有些破旧，但它已经永远定格在儿子的心中，任时光怎么流逝，岁月怎么蹉跎，它都永不褪色，永不走样。

　　母亲，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去天星寨学校看我的情形？

　　那时候，我在离家好几里的天星寨学校上初中。按学校规定，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

　　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天气热得人坐着都会流汗。老师和同学们吃过饭后都睡觉了，儿子却趴在桌子上填入团志愿书。入团很难，一个年级只有十个名额，儿子因为学习好，表现好，被列入考察对象。而且听老师说，只要填了志愿书，入团就像坛坛里捉乌龟——十拿九稳的了。

　　儿子正用功呢，有去上厕所的同学悄悄告诉儿子说你母亲在叫你。儿子走出教室一张望，果然在不远处的山梁上你正在冲着儿子招手。儿子高兴地跑到你身边，见你满头大汗，背兜里是你刚刚铲的木叶。但儿子顾不上问候你在忙什么，也顾不上问你累不累，一见你就高兴地告诉你儿子要入团了，正在填志愿书。母亲你很高兴，夸儿子有出息。边说边从衣服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儿子。儿子打开一看，是一大块腊肉，是那种瘦瘦的、红红的、可以撕成丝的腊肉。这种腊肉到夏天的时候已经很少见到，很少吃到，也不知你母亲把它藏在哪里，怎么保存得那么好。

　　儿子由于心里装着填志愿书的事，顾不上和你多摆一会儿龙门阵，急急地往学校赶。走了好远儿子一回头，见你还站在原地朝儿子张望。

　　但是，儿子没有高兴多久，当天下午就有坏消息传来：儿子的入团名额被人顶替了。

　　放学后，儿子给班主任请了个假。回到家，一见到你，儿子就放声大哭。你连问儿子怎么了，好半天，儿子才控制住情绪，告诉你儿子入不成团了。你沉默了一阵，安慰儿子说：“入不了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表现好就行了，迟早会入上的。”然后，你转身去为儿子做了一大碗儿子最喜欢吃的油汤挂面，让儿子吃好后返回学校。

　　母亲，儿子听说人去世后还会回家看看的。活着的人为了证明亲人确实回来过，还会在她曾经住过的屋子的地上洒上灶灰，让脚印留在上面。

　　儿子虽然不太相信这是真的，但是母亲，儿子还是希望你能真的再来看儿子一回。看看儿子所生活的这座越来越美丽的城市，看看儿子精心经营的越来越富足的家庭，让儿子再给你洗洗脸，泡泡脚，让儿子亲手给你做一顿拉条子，揪片子，让儿子陪你摆摆龙门阵，唱唱歌，然后你再离去，再离去。

　　母亲，你看这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