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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公分长的疼痛
文/何 刚
她是一个有特点的学生,她学习生活中的一些细节,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
我指定的班长不到两个月就在师生中威信全无。几个科任老师说我一点眼水都没有。问他们谁可以呢?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她。
我很纳闷。她入学成绩并不好,开初让她担任副班长我都还觉得有点将就了。既然大家这么肯定她,也不妨就让她试试。
很快,我发现她能够胜任。值日老师说,这个班长很有魄力,午休捣乱的学生都被他请到教室后面壁;政教处的人说,她很会说话,打电话给同学的家长,家长说普通话她也说普通话,而且说得十分得体。一应班务我也就放心地交给她。
动员流失生,我们带着她去,几个老师站在院子里闲聊,她在屋里和家长同学絮絮叨叨的说,居然动员回来一个。
一件运动服,一条牛仔裤,一双运动鞋,这样一身行头她穿了三个学期;送学生到医院,付账时她跑过来,蛇吐信子一样朝我伸出一只手,几个月后医生问我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下课时我宣布随后的课请实习老师上,我还没有离开,她就站起来合着掌左右晃动,手舞足蹈,我抬眼瞥见,她立马停住,竖起一根手指搭在唇上;她带手机到学校,我让她交到我办公室,她来的时候,垂着手嘻嘻地笑,我沉着脸问,手机呢?她一松手,手机从袖口里滑出。
一个小女生,有时候也有她的一点小性子和小情绪。一次板演的时候我批评她,结果她把粉笔头重重的摔在讲桌上;我收了她一本青春小说,她先是下意识的用手去护,但终究不敢,我转身拿着书走的时候,她小声咕哝了一声:“老古。”后边我说起来,她狡黠地一笑,说:“哪会!”
她醉过一次酒,那一小段时间她甚至有辍学念头。那是一个星期天晚上,她说她不想读书了。先以为她就这么一说,想不到却是下了决心的,她甚至说,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到听明白是心生死念时我被吓了一跳。我联系家长,想不到家长也正为此烦恼。家长还说了一件事。小学四年级时,因为被老师误会,她不言不语离校,找到她的时候,她朝着外婆家的方向走了几个小时。星期六,我应家长之约到她家里去。我没有直接和她说读书的事情。吃饭时,我让她一直和我们坐着。离开的时候,我告诉她明天按时到学校,她说好。第二天她打电话请假,说星期一的来。我告诉她,既然已经决定,我们就不再犹豫。今天来,什么事也不曾发生,明天则不同,同学就有疑惑:她怎么昨天不来?你自己认真想一下。晚上,我进教室的时候,她安静地坐着。
我更欣慰的是,她的成绩在不断进步。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从中间状态进步到班级前列,已经非常不易。我鼓励她说,如果你能够以现在的状态坚持三年,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坚持七年,将来一定有很好的发展。
事情发生在春节前,学期结束的几天前。我走进教室上课,很快我就发现她满脸泪水,以为是受了什么委屈,或者和谁吵了架,过一阵就会好。但状态依然,我只好就学生做练习的时间,把她叫到门外询问。“刚才体育课我和同学抢球时撞在一起,现在我右手抬不起来,估计锁骨断了。”
我和家长一起送她到医院的时候,她哭着说,她要回来考试。那个时候,我感觉到她要参加期末考试的强烈愿望,我安慰她说:“好!”那时,她并不知道伤筋动骨哪有三五天就能好的!
当天晚上,她躺在医院里,听来到医院里和她相撞的同学的父母和自己的父母争论,两个学生谁个子高,应该是谁撞谁等等问题。后来她在作文里写:我躺在病床上,没有人关心怎么治疗,他们却在讨论和推诿着责任……住院十多天后,我去家里看她,她兜着手臂,一直笑,说医院里环境不好又无聊,每天都是上午去打针后就回家;问到伤口她说有八公分长。开学后,我问她,有没有开一点疤痕灵一类的外用药,她说:“一年后还要在创口上开刀取钢针,没必要,再说,我已经当它(伤口)不存在了。”语气欢快,竟然没有一丝悲切。
这是最后一个学期,因为是校园伤害事故,双方的家长几次到学校来。她的家长要求相撞的一方负担医药费,对方陈述自己没有责任。我做她的工作,要她和撞了她的同学友好相处,她说,她们两人从幼儿园到现在都是同班同学,老师尽管放心。
赔偿的问题却一直没有能够解决。
最后一次调解是在升学考试结束后,请司法所主持。我没有料到,双方家长都把学生带了来。调解在赔偿额度上卡壳,学校和双方家长都站在各自的角度争辩。双方家长发生争吵,最后不欢而散。离开的时候,她红着脸,似乎和她父亲争吵着什么。她没有和我打招呼。
看着他们离去,我又想起她在作文中记录的几句话——如果撞在球架上,谁负责?如果在山上跌倒了,找谁,山吗?……可是,每天早上,照着镜子梳洗的时候,那一条八公分长的伤痕我都无可逃避地要面对。
想得人心酸。
她现在初中毕业,人生刚刚开始。生活中的经历,生活中的疼痛,无论快乐,也无论悲伤,都是成长的音符。一条八公分长的伤痕,但愿她的疼痛也只有八公分长。
选自2016年1期《牟定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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