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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世界明天就要结束,
我也要栽我的小苹果树。
在一本名为《邻笛集》的外国现代诗选里,我读到美国诗人、批评家、儿童文学家兰德尔·贾雷尔(1914—1965)的短诗《作者致读者》,里面的两行诗句震撼了我的心灵,它令我回想起十多年前的一件事。
2000年7月上旬的一个深夜,在县城的妇幼保健医院,我的宝贝女儿来到了世上,我守护在妻子床前,手拿一本《国际象棋入门》,一夜未合眼,驱赶蚊子到天明。按照民间习俗,女人生娃后都要吃一只母鸡以滋补身子。所以,下午5点多钟我来到某建筑公司的木工房,找到当木工师傅的大姐夫,请他跟我到农贸市场选购一只母鸡。那时,我除了买书以外什么都不擅长买。于是大姐夫就和我到农贸市场挑选了一只肥母鸡放进网兜里,提回他家准备宰杀烹煮后再送到医院。我平生从未杀过鸡,平时,看见别人杀鸡,总觉得惨不忍睹,仿佛那刀子就割在自己的脖子上。所以,杀鸡煮鸡这样的事还得麻烦大姐夫。
为了保持鸡肉鸡汤味道的鲜美,第二天清晨早起宰杀烹煮送到医院最合适,所以这只肥母鸡头天夜晚就用竹篮罩在后园里。那天夜晚,下起了雨,临睡前大姐夫到后园巡查,说鸡不在竹篮里了,不过它跑不到哪里去,就躲在这个后园内。后园里有一些高高矮矮的果树,还有几畦蔬菜,周围的墙边爬着南瓜和佛手瓜的瓜蔓,瓜蔓上也吊挂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瓜。那夜,沙沙的雨声响个不停。
天不亮大姐夫就起床了,他除了要帮我杀鸡煮鸡外还要去上班。他到后园里去寻找那只肥母鸡,找了几分钟才在墙边的瓜棚下找到,一夜的雨并没有淋湿它的身子。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那只鸡的身子下焐着一个它自己夜里生下的蛋。当然,那只鸡还是逃脱不了被宰杀的命运,那个新产的蛋也一同煮在了鸡肉锅里。煮好后,我一手提锅,一手撑伞,踏着泥泞的道路步行来到妇幼保健医院二楼的一间病房,妻子女儿睡的床前,让妻子吃鸡肉喝鸡汤。
不知为什么,事隔多年我还常常怀着一种敬意回想起那只母鸡。在那个细雨绵绵的夏夜,它也许已经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要产下体内最后一个蛋,以此来证明生命的价值;或许它也无意证明什么,仅仅想让蛋中的生命能够延续,它在尽职尽责地做着一只母鸡该做的事,而做得又是那样临危不惧。喜欢浮想联翩的我不由得想到了很多很多——
对于我写到的这只母鸡而言,也许可以套用一下兰德尔·贾雷尔的句型(我把“即使”换成了“尽管”),来揣想她当时的心情:
尽管生命马上就要结束,
我也要把最后的蛋产出。
甚至我还想到古代世界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的阿基米德。公元前212年,罗马军队攻陷西西里岛上的叙拉古城,因为阿基米德此前曾应用机械技术进行过防御,所以罗马侵略者向他举起了屠刀。“数学之神”阿基米德面对死亡之神,依然专心致志地证明数学上的某个定理。我再套用兰德尔·贾雷尔的诗句,阿基米德当时想的也许就是:
尽管生命很快就要结束,
我也要将这个定理证出。
在安徒生、豪夫、王尔德、卡尔维诺等童话大师作品中渐渐长大的女儿,有一次听我讲完当年那只母鸡的故事和兰德尔·贾雷尔的诗句,伤感地说,你们不应该杀死那只母鸡,她正在栽她的小苹果树。
选自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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