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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麦地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不是由太古界的混合岩和花岗岩所构成的缓慢延展的山体变化而成的宇宙景观,也不是地质历史上著名的加里东运动沉积的灰绿色岩层展示出来的厚重与深刻,而是刻凿在大地之脊的岩画。
这就是大麦地岩画。它们一般是旧石器时代末新石器时代初人类原始思维出神入化的作品。集中体现了狩猎和游牧两种存在方式和经济形态。
可以肯定的是,远古时代的大麦地,是一个草木茂盛、生态环境良好、食物链相对完整的地方。在大麦地,我想起了大地湾文化和仰韶彩陶文化,它们或许有一种相互的影响和渗透。在大的时空范围内,它们不是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的作品,而是多个民族在上万年的时间形成的历史,它始终凝聚着自己独特的视角。
我似乎看到了岩画的创作者。他们是古代社会创造伟大文化工程的无名氏,他们是远古岁月中自身历史的直接经历和记录者。他们在美丽的创造中诉说着生存的艰辛。
日积月累的结果是,历史不断以新的面貌出现。虽然他们知道,生命是短暂的,但他们也许更清楚,他们的作品有可能永存下去。
在大麦地,岩画傲然而立,引人注目。他们创作的动物形象沉睡在远山脚下,他们用雕琢岩石的技术和手段,使失去时间的印记显示了一个方向。也使自然环境的艰辛有了可靠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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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们用岩画向时间和自然挑战之际,他们却在用形象模仿动物方面显得有些保留、忧郁、甚至害怕。自然界的动物具有生命本身某些令人畏惧的神秘,他们留存下来的创造显示了石器时代的人类作为形象制造者,已经具有一种灵感,能够感受到人与自然的关系。他们也差不多知道,人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作为贺兰山岩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大麦地岩画的存在形式暗示了那个时代人类创造力的勃发,这使得在石头上作画成了当时的一门专业和一种技巧,它肯定带来了旧石器时代末新石器时代初狩猎民族视觉艺术的高度发展。
在他们的作品中,广泛而且成功地创造出了许多动物的形象,他们就生活在这些动物之中,并以它们为基本的食物资源和生活背景。而在那之前的几十万年的悠悠岁月中,人们并没有意识到宇宙的无限和自然力量的伟大。也不知道创造的重要性。
突然之间,人类开始将刻凿岩画变成了自己的一个重要活动,变成了自己的一种生活方式。并将岩画视为自己心爱的作品。这成为社会进步和繁荣的促进因素。因为在这个时候,人类在很多场合下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原型思维、自然崇拜和生存巫术,也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在灰色岩石上展现他们的技术和想象了。
他们的美学基调是苍凉的,他们的审美观念是程式化的,他们的真实目的是各种动物的形象描绘,在描绘中抒发自己的心灵感应和最初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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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试图重现猎物的过程中,潜藏在他们心底的创造力得到了催生,他们描绘动物形象的能力在岩画的刻凿中得到了证明,这种能力对于人类了解自身来说是一个历史性的飞跃。
在刻凿中,他们不仅想到了自身的生存受到了那些野兽的威胁,而且通过这些形象的描绘,感到一种来自自然的敬畏力量。
今天看来,岩画作品仍然生气勃勃,虽然我们并不完全清楚他们的终极目的,但我们不难从中领悟到一种创造者对空间的超越和对时间的蔑视。以及对于那些近于苍凉的美学基调的欣赏。他们在岩画的创作中找到了一种抒发内心体验的方式,找到了一种留住记忆的最好办法。
那些简洁的动物形象不是某个个人愿望的特殊表达,而是集体潜意识的不朽丰碑。伴随着日常生活的不变节奏,伴随着日月星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个世纪一个世纪的周期性循环,岩画也给我们留下了远古时代人类生活状况的丰富记录。
那些狩猎者、游牧者和制陶人走在落日的光影中。他们沿着深山的边缘走来,又向荒野大漠中走去。他们是过去岩画的阅览者,又是未来岩画的创作者。他们可以不认识字,但却普遍懂得符号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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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山的崖壁之间,他们不辞辛劳,用笨拙的工具把心中美好的愿望变成了一种三维的演示。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是把他们的目的设想为将要传达那些显示在图画中的东西。他们的创作活动很有可能就是象形文字和神话故事有记录的直接源头。
不管他们创造岩画的最初用意如何,其结果总是清晰地刻印在三维背景上的活生生的形象。他们的目的是选择那些富有特色轮廓清楚的对象,因而可以纯粹的线条再现它们。诸如狮子的威猛、大象的憨厚、鸵鸟的可爱、岩羊的柔弱,等等,在他们手里都有极好的表现。
由于他们的创造,艺术显示了更多的真义。时间随风而逝,但这些视觉形象却要永存下去。并逐渐形成了一种品格和一种风格,这就是创作者存在价值的根本所在,这也是他们不曾意识到的。
今天,我们在阅读这些写在大地上的作品时,不要忘了,在他们心里,他们的创造有迫切的实用性,岩画的功能总是伴随着他们生存的方式。这些依托于岩石的各种符号所要体现的东西将随着生命运作的一切而存在。
对于他们来说,自然状况和地理环境已经成为遥远的背景,刻凿岩画使重复循环的生活变得丰富,他们的创作实质上实现了以持久图像再现自然真实的初衷。从这个角度看,岩画创作浓缩着生命的体验。
时间正在成为透射过去的一面镜子,这主要不是一种心理的映射,而是一种运动的节奏。岩画的周期性刻凿,戏剧性地表现了这种节奏。这是一种对生命轮回的准确理解和对宇宙秩序的客观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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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使我更加坚信,岩画的存在决定了时间和空间不是什么遥远的东西,他们生存于此的既是一个永恒的世界,也是一个对称的世界。岩画对这种静态生命的表现是最质朴的,也是最直观的。他们持久的渴望体现在与天地自然、与宇宙永恒秩序的和谐上。
岩画的刻凿者很早就创造出自身的严格程式,这时,工匠的技艺成为想象力的束缚。他们在创作中使用了大量的点、划、线,由此所构成的动物原型,在美术史上大概是最持久的。
在这里,传统的程式化和原型的力量受到了考验,视觉艺术只显示了自然主义的短暂印记。风格的延伸是不可避免的。动物图案由静态的三维变成了动态的三维,由视觉的造型变成了知觉的造型。但仍然保持了客观上的习以为常的程式制约。
他们不懂得透视法,但他们的作品组合起来却能够展示躯体坚实的程度和立体感。因而很容易产生一种漫画化的效果。
他们是形象的作家,他们更是思想的作家。时间的遥远和地域的阻隔并没有抑制他们的想象力,他们在理性上所缺乏的东西借自然主义的手法得到了补偿。
对岩画的痴迷,不是某个民族,而是整个人类的共同特点。岩画也是我们走进古代世界的最便捷的通道。今天,这些昔日沉睡在深山老沟里的岩画正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气候环境的变化、更随着人类的肆意干涉破坏而面临着濒危的绝境。作为对一种文化资源的珍惜和保留,我们应该积极地采取措施,去拯救这些濒危绝境的岩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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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麦地的早期岩画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晚期,我们知道,早期岩画距今1.6万年~1万年之间,中期岩画距今为1万~4千年。说明在旧石器时代晚期至新石器时代,大麦地的先民们就已经掌握和学会了使用硬石块制作岩画和刻写文字符号。
大麦地岩画区的内容包括日月星辰、天地神灵、狩猎放牧和舞蹈祭祀等。这显然是一处数量和种类惊人的史前岩画。
令人吃惊的是,在大麦地岩画群中,发现了比甲骨文还要早几千年的图画文字。这大概是中国最古老的符号(图形文字)表达了。
关于汉字的起源,一般的说法是,黄帝的史官仓颉创造了文字,许慎在《说文叙》中说:“仓颉之初,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毫无疑问,中国文字的产生和发展经历了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甲骨文是中国最早最成熟的文字,甲骨文形成的基础应该是史前时代陶器图案符号、岩画符号及形象的创造和积累。
在大麦地岩画区及其毗邻地,我找到了一些远古时代的石器和陶片。我坚信,远古时期的大麦地,是人类居住、生活和活动的地区,他们在这里狩猎和采集,他们在这里筹划着生存的梦想,他们在这里举行祭祀天地的仪式,他们在这里创造着人类的文化。
大麦地岩画区内的图画符号很可能就是我国原始文字之源头的重要一支,在大麦地的这些岩画面前,我发现,这许多象形图画与抽象符号已经具备了古老文字的基本要素。大麦地类似文字性质的符号,有一个重要特征,那就是,在形体表现和结构表达上,早期岩画的象形符号与汉字中的象形字有着共同的根脉。
我们知道,文字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最伟大的符号系统。人类最早的书面交流,大概是从绘画开始的,后来,演化出了部分抽象符号,以表达人类思维的一般过程,直到完全用抽象符号作为文字,表达人类丰富的思想和情感。
在大麦地,岩画符号表现之丰富,刻画之古朴,内容之广泛,都令我惊叹不已。这些符号大多呈圆形,刻画浑朴。大麦地是北方游牧部落群体古老文化和原始文字的自然聚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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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从未停止过寻找自己所处的位置和方向感,在通往过去和未来的路上独享发现的乐趣。同一个苍穹笼罩着我们,才使我们不觉得孤独。但我们并没有以自己的存在为存在的理由。我们在这里听到了一个声音,来自旧石器时代的这群人,这声音响彻上万年,跨越过有限的时空,而今,定格在这里。
在落日融金的傍晚,我看到的大麦地,岩石表面因长期氧化而呈黑褐色,岩石上因古代人的刻凿也产生了明显的色差。岩画在风吹、日晒、雨淋的共同作用下,变得模糊、遥远而陌生。在我的感觉中,它们已经消失在昨天的阳光里。
在夕阳的余辉映成的紫色背景中,大麦地岩画随那一个时代的不可追溯也失去了灿烂的色彩。它使我想起了母系氏族社会充满温情的黄金岁月。那是人类历史上民俗和文化最动人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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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麦地位于宁夏和内蒙古交界地段,古代羌戎、匈奴、鲜卑、党项、蒙古等少数民族频繁游牧于此,并将自己的形象与想象镌刻在石壁上,成为大麦地岩画的集体创作者。大麦地岩画以其数量之宏富、汇聚之密集、内容之精彩,成为中华文明硕大根系中的一支。
据说大麦地岩画群是一个地质队员在二十世纪末意外发现的,其面积大约为15平方公里,有三千多组、八千多个岩画个体图形,平均每平方公里遗存图像达到两百多组,超出了世界公认的“岩画主要地区”限定标准的20倍,填补了中国没有“岩画主要地区”的空白。其中,最大的一幅岩画宽达9米,高约1.2米,刻画了100多只动物、符号等形象,富有震撼力。就单幅岩画看,大概是世界之最。
我的朋友老黑在中卫市环境保护局工作,他给我详细介绍了大麦地岩画的情况,聆听着充满乡音的介绍,我想象着远古时代的大麦地该是一副什么样子。
听说这里的方言是世界上最美丽最独特的。
选自散文集《游牧宁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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