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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化作为现代化进程中不可逾越的环节,一方面实现了财富的增长和经济的腾飞,极大改善了人类的生存境遇,但同时,由于滥垦、滥牧、滥伐、滥采、滥用水资源,也导致了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关系的冲突和割裂。尤其新时期以来,自然生态的失衡和环境污染也悄然向人类精神世界迅速蔓延,正如弗洛姆所说:“二十世纪尽管拥有物质的繁荣、政治与经济的自由,可是在精神上二十世纪比十九世纪病得更严重。”生态问题的日益尖锐化,促使着人类生态意识的逐渐增强。
文学在这样的语境中发展,其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表现和探讨也不可避免地浸染上了时代的焦虑与觉醒,注入着生态思想和和生态伦理,体现出一种强烈的生态意识的感导与张扬。于是,当代文坛回归绿色书写,卷起绿色风潮,集约式地涌现出了以生态整体主义为思想基础、以生态系统整体为最高价值的考察和表现自然与人之关系和探寻生态危机之社会根源的生态文学创作。这其中,自然意识颇为浓郁的西部作家,更是秉持乡土为其审美标示和精神徽章,以其自身独特的艺术视阈、原创性、深邃性、多元性等特质和精神指向,表达着回归大地的渴望和诗意栖居的梦想。作为其中的一股激流,作家刘志成无可置疑地走在了这支队伍的前列,他的创作充满着深刻的大苦难意识,饱含激情的忧伤,发出着悲恸的呻吟。其创作的散文《裸袒的渴意》,显示出对生命的敬重与仁爱,是他观照生存世界和人性家园的一大力作。文章以深沉、宏远而稳定的理性思索和现实视野,记录了一路从草地沿乌兰木伦河南下目睹到的北方凄怆的大旱景象,展示了当代人精神所处的困顿状态。我们可以从中以一斑而窥全豹,挖掘到西部散文中丰富的生态内涵。
一、蒙太奇的艺术思维凸显裸袒的渴意
《裸袒的渴意》一文,从全篇结构到细节场景,都可见影视艺术中蒙太奇艺术思维的影响。蒙太奇是法语montage的音译,原是建筑学术语“构成,装配”之意,后被借用到电影艺术上作剪辑和组接讲。事实上,蒙太奇思维并非电影艺术独有,其本质是一种独特的艺术思维表现形式,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选择和处理方式。夏衍曾说过:“蒙太奇,实际上就等于文章中的句法和章法”,也就是结构法。其美学价值在于它通过运用各种艺术技巧,将不同的场面结合在一起,产生连贯、呼应、暗示、对比、衬托等效果,通过这种结合使得读者由外部的技巧进入到内部的分析和理解之中。
文章开篇,便以叙事蒙太奇的叙述手法捕捉每一个干渴凸显点,继而有机组成了一幅荒凉的茫茫高原景象,以大悲悯的情怀透过现实的驳驳苍白和萧瑟,书写内心深沉的焦灼和忧虑:大片大片荒芜着的农田,零星的玉米地,枯黑的野草,裸露着的河床,枯死的树木,煤尘飞扬的空气……对于生活在这里人们来说,则早已成为了一种生活的常态,在无数个日子里,他们已经习惯了一声声急促的喇叭声,习惯了噪杂的污热和局促。很容易想象他们的日子是在怎样的糟糕中挨过来的,“我们”这些过客的体验恰是对他们生活的聚焦和凸显吧,“罩在蒸笼里的我们,因为外面的煤尘和煤车的黑屁,不敢开窗,只有忍着。”虽然干燥使得我们欲罢不能,但和铺天盖地而来的煤车相比,他们可是宁可忍受燥热的折磨的。目之所及,无不是揪心的燥热和干渴,牢牢笼罩着,即使“对我而言,饱受漂泊之苦,即是灵魂的涅槃”,但如此无以复加的疼痛却阵阵袭击着早已将灵魂交予这片土地的“我”,可想而知,环境的每况愈下是多么令人心焦折磨而又无奈狼狈的。作者继而运用抒情蒙太奇手法,在叙事或描写的连贯性同时,表现了超越文本之上的思想和情感。“我的心像被什么堵住似的……从此,草原的干旱成了压在心头永远无法推卸的磐石。我尽量抑制着自己,不让心里的一阵一阵的凄楚挂在脸上……”内心无法抑制的无奈和困惑层层叠叠,难以言说的悲戚衍化为心头永远无法推卸的磐石,痛楚且沉重。
失望地目睹着荒芜凋零的景象,无处不在的“渴意”包裹着人们。水域严重污染,这里已濒临干涸,即使衣衫滚成泥浆,即使挖出来的水极少,这群被炙热的干渴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父老,自然喜从天降般的惊呼和兴奋。这对于作者来说,无疑是尖锐的心痛与震撼。“大地溃烂的肢体/横陈旷野的冷漠/罪恶,谎言……与逃亡/没有比干渴的恐惧,更为惊心……床。床,龟裂的胴体/更像大地惨痛的梦境或花朵。我在自己的心跳声中证明了一种水的气息的存在。我看见了一只只濒临死亡的羊子因水而蹦跳。我看见了一张张干燥的面孔在水气吹拂的日子里开心一笑……”这种心理蒙太奇的表现技巧通过镜头组接,直接而生动地表现人物闪念、回忆、幻觉以及想象等心理甚至是潜意识的活动,笑靥如花却是异常虚无的惨痛寄托,幻觉般的花朵和水之意象正是身处环境污染和异常干旱地区,痛苦、悲伤然又无计可施而产生的,这种美的扭曲化和幻灭感正是“我”对当前生存环境的人为肆虐破坏必将造成的严重后果而发出的预兆。最为悲哀的是,远不止于此,正是生于大地上的人们在日复一日地践踏着原本孕育诗意的美好家园,摧毁着自我生命的力量。更为可怕的是,这里的遗憾和恶劣还会不断扩大。究竟谁能够该如何阻止破坏的继续,继而救赎荒原和荒原的生命?“我想在我擦亮的灵感中沿着这条河道走下去。不只是逃遁,当然还有另外的一些什么……”。此处隐喻蒙太奇的手法,将不同形象的镜头画面加以连接,从而产生了比拟、象征、暗示等作用。自不待言,在曾经的这一片精神圣地上,作者寄予着生命和生存的理由和勇气,如今,更是义无反顾以责无旁贷的姿态挑起了呼吁的大旗。
作家刘志成在作品中多处运用蒙太奇思维,这与他的才情、天赋、颠沛的生活都离不开,这些生活的感受和心灵的历程使他有了独特的创作视角。不管作家创作时是否刻意运用蒙太奇的技巧,也许仅是情之所致、意之所感,但我们都无法否认视觉化的表现和美感,以及“渴意”的丰富内涵和感染力由浅入深。我们不仅感到的是心灵的震撼,更重要的在蒙太奇的叙事、抒情、心理、隐喻中触及到更深邃的思想和情怀。
二、悲天悯人的情怀充溢着沉重的思考
作家刘志成的创作,始终以巨大的同情关注和表现处于苦难下的普通人物命运,透过生活表层的帷幔揭露人生苦难,呈示出现代性反思的潜性主调。西方人道主义的博爱观,东方儒家风范和佛家的慈悲,揉进作家真诚、深切、坚韧的悲天悯人的艺术胸怀,演化出一种颤动心灵的力量,倾注了作家一颗博大的人类爱心和宗教般的虔诚。
“几股浓稠的城市工业排污水正倾泻入湖。嵌入土中的破酒瓶和白色的塑料袋随处可见。蚊子在双目与天空之间嗡嗡飞舞,绵延了整个湖面。空气中带着一股奇臭的味儿……”作者通过视觉、听觉、嗅觉遭受到的迫害,直指人类正是在工业化无限制的生产中滥用自然资源,在肆意向生态环境排放废水、废气、废渣及过度开发中,造成环境污染和能源短缺。“于是,松树们厄运就降临了。我猜不出他们如果知道几十里外的人们为水而正在干涸的河道上挖掘,还会不会破坏这残存的绿色?”尽管内心是多么痛心于绿色的劫难,也是极其期盼人类的反思和醒悟,但现实的残酷令“我”躲闪不及。当人类在现代性的引领下,一路高歌猛进榨取自然的乳汁之时,生态环境恶化日趋严重,资源锐减、水土流失、环境污染、能源危机等等现代性副产品接踵而至,对人类展开了猛烈频仍的报复,严重影响着人类生存。举目远眺,庞大笨重的荒凉和干燥,肆无忌惮地撞击着眼球,将残留的憧憬击打得支离破碎。绝望和挣扎交织着悲恸的守望,“站在燥热的呼吸里,我满目恐惧地打量着干燥的世界。我感到心中撕裂,我想大声哭……”这不仅是“我”对环境恶化的残酷现实的深度观照,更是因为人们环境意识淡化,对自我生存环境窘态漠视甚至无视的冷漠心灵深感悲戚,潜流着作者内心对黯淡环境到来的预警。
如果说环境的每况愈下是属于外在的异化状态,那么为了追逐利益一切以金钱为行动目标的主体,则无论如何都不能逃脱异化的魔咒了。人类总是被自身无餍足的欲望所诱惑,羁绊于物质利益,常常忘记或迷失了自己的本质。那个跪在祖坟前怀抱几截死骨头的男人,目睹貌似亲人骨殖的被抛弃而零落在地即将成泥,声声痛苦的哀啼,按常理说,本该是很值得同情,也应该给予情感援助的。但就是在这张无辜和孝道的面具下,却隐藏着讹诈的胁迫和交易企图。一群小丑粉末登台,你来情感攻势,我用武力威胁,赔偿问题不在话下,只看票子给得多少。谁曾想,原本稳操胜券的苦情戏却因了工头的一双锐眼而鸡飞蛋打,草草收场。“这是驴骨殖。人骨殖是细的,哪有这粗?”世风日下,和自然生态一样,现代人自我精神家园日渐荒凉破败,看似忠孝的背后,却是处心积虑的布局“做生意”,对人性维度的追诘,令人惊厥。
“现在的人是怎么了?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激愤而忧伤地叙述在这个时代里情感本身早已瓦解的事实——人们在各自的心灵深处铸起冷漠的冰山,沉溺于物的拥有,将本能的冲动、享乐、私欲视为唯一的真实,从而导致现代人与自然愈加疏离,这是对当代人精神状态所处的困境和绝境的深刻呈示,承载的是“我”置身其境的惶惑和彷徨,是浸满泪水和哀伤的呼号,是如箴言般的理性反思,更是重建精神和道德家园的期待,寄寓着作家在后现代文明时代对人类理想家园的声嘶力竭的呼吁。诚如海德格尔诗意所言:“人不是存在的主宰者,人是存在的守护者”,只有如此,人类栖居的地球才能永葆人与自然的和谐。当我们致力于重整自然危机和社会危机的同时,或许首先应当绿化的,是我们人类自我在精神上所遭受的种种污染和破坏——精神懈怠,信仰缺失,心灵空虚、浮躁、焦渴。这是作家因现代性引致的精神家园破毁与人性异化发出的警世思考。
三、视觉化的文字艺术特色
在文字表达上,《裸袒的渴意》一文呈现出鲜明的视觉化艺术特色。整篇文章作者擅于在色彩的对比上,映照出今非昔比的差距。
当作者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毒辣的火红太阳,肉红色的“扒过皮的羊子尸体”、铜绿颜色的乱飞着的苍蝇,红胶泥地,色彩的反差,将北方极度的渴意渲染极致,这是置身其中的晃眼和眩晕最为贴切的生命体验。正如作者所感受的那样,“不得不眯着眼”,内心汹涌着不仅是灼热的混流,更翻滚着失落的伤痛。这是一种理想破灭之后的绝望和恐惧,恰恰和那个曾经的美妙世界,仿佛一夜之间成为了记忆中的美梦——“碧海蓝天”,心旷神怡,中午时分,“灿烂阳光”佑护着“油光水亮的树叶”,飘逸着浓浓的湿润,弥漫出充沛的生命内蕴,徜徉于鲜艳的怡人的美丽之间,不经意间便增加了几许芳菲几许闲情,这是自然与人文互动的和弦,是灵魂的闲逸释放,是温柔的精神馈赠,更是年轻生命灼灼诗意的追溯。可是,此番惬意之景,却如远去黄鹤不复存在,自然环境本应具有的天然魅力已经荡然无存,呈露着的只是被污染被损毁的凄惨景象。“昏黑”湖水中,不再是清澈透底的邈远和疏阔,而是积聚了密密麻麻的“红黄色的”水虱子,遍布的衰败颓废搅荡起无以名状的压抑的波澜,发酵着挥之不去的纠结于心的强烈愤慨和含泪控诉。可以想见,面临种种自然之殇,感伤、迷茫、无奈、绝望、恐惧一并袭来之时,存在的焦虑和生存的忧患,正如冲击波一般的破坏力,摧毁了内心原本强大的力量。
稍加注意,便会发现,这篇文章有别于作者以往的写作风格,短句运用较多,别具一格。凝练节制的语言,融入简短的句式,营造出一种急切、沉重的语境,尤其是在“我”的情感骤然积聚继而怦然释放的刹那,无所遁逃的炙热直面扑来,“燥热在逼近我。汗水悄悄浸透了全身。忽然听见遥远处发出突突突突的声音。望去,有一群人在河道上忙着什么。”虽然文字不多,但每个句子却饱满细腻而且颇具厚度,渲染的紧张、惊厥充斥着阅读的神经,跳跃的思维认知方式,形成了一种语势渐强的效果,传达出“我”内心无以言传的迷惑和深深惊恐,把一种愤怒不满的情绪表达得痛快淋漓。同时,每个句子正似电影中一组镜头的叠加组合,极大增加了文本语境的信息储量和思想感情的内蕴深度,扩充着题旨的纵深蔓延。再如,“三台基湖已死了。我痉挛的心如刀割。尽管我也是一个渴望苦难的人。渴望在孤苦无依的心境下,在人生深层的痛苦中,激发一种崇高的使命感。”显而易见,当美好的记忆被破败的现实击得粉碎,精神和灵魂趋于苍白,压抑和虚无逐渐膨胀并占据了情感的所有空间之时,这种凝练简短的语句表现出意蕴含蓄隽永的意味,完美契合了复杂近乎凌乱的心绪。情感因为文字而彰显出勃勃力度,将“我”的欲哭无泪渲染得淋漓尽致却不失真实的生活质感。这样凌厉、丰硕的句子在文中俯拾即是,使我们感到了从文字中穿透出来的那种力量的平实和强劲,是深刻思想与精致构思的统一,表现出一种对于文学品质的个人追求,烘衬着作家独特的艺术精脉。
诗意地栖居,它强调尊重自然的规律和进程,反对征服、统治和破坏自然,主张人对自然负责,重视生活的诗意层面、审美层面和精神层面,最终达到为自然所接纳,与万物和谐共存的境界。无论是海德格尔对诗性所做的“诗与思的对话”的阐释、维柯所说的以想象与隐喻为核心的“诗性智慧”,还是强调以主体心灵来融通万物的中国式诗性精神,都表达着诗性是人向往自由与美的天性,诗性的意义都被指向了对人的心灵的健全与平衡的构建。毋庸置疑,这作为中国人学发展的一个历史制高点,在与“和谐社会”这一中国特色的时代关键词互证互释的同时,表达了对人类生存与发展的终极性关怀。而刘志成对苦难的迷恋与叙述,表现的思想含量正是立足于作家对人的生存状态的思考和想象的广度和深度上,不断地在生存的困境中突围,试图寻找生存的救赎和进步,表现了一个有才华、有责任感的作家对生存、对人性的洞穿与把握以及在构建人类精神追求方面的不懈努力。正是在这个意义层面,可以说,刘志成作品所呈现的生存意识、精神气度和清醒坚持,展现出了当代知识分子的人文审美关怀。
(责任编辑:王生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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