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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想起山沟沟里的那所学校。
学校称桑塔中学,地处陕北白于山区腹心地带的子长“三岔”(涧峪岔、南沟岔、李家岔)地区的涧峪岔公社重耳川上游,是一所七年制初级中学。记忆中,这所学校是在原有小学的基础上,于1970年增设了初中,被称为“戴帽中学”,一直未得到上级教育部门的正式批准。
学校坐落在半坡一个较为平缓的地带,背靠西北,面向东南,先后挖凿的14孔红胶泥土窑洞,砌了砖面,错落有致地一字儿排开。当时,在这偏僻的小山沟里,算是规模很大的了,吸引了多少人驻足逗留。
40年前,我在这所学校里度过了两年半的学习生涯考入桑塔中学。
学校面前的沟为西东走向,背山和面山非常高大。一条羊肠小道顺着山势,左旋右盘,很吃力地蜿蜒而上。沿着山道攀上山巅,举目眺望,但见山连着山、沟套着沟,漫无边际,那山道便即刻湮没在茫茫山峦沟壑之中。
在这大山之中的山道上,我不知跑了多少回,留下多少脚印。
在“文革”疾风暴雨刚刚过去的那个时期,应当说学校对教育教学工作抓得还是比较紧的。身材敦实、头发花白的南校长,从早到晚背操着手,铁青着脸,伴着咽炎所致的小咳嗽,在校园内不停地转悠,使人一看就十分害怕;至于那些敬爱的老师们,也很是负责,教案备得非常认真,每节课循循善诱,讲得细致入微,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比如语文、化学兼班主任老师杨培著,数学老师薛巨才,物理老师曹清毅,对我们要求更是严厉,课程排得满满的,作业布置了再布置,动不动就考试、提问,弄得你不知所措,使人不敢有半点偷懒。
凭心而论,我们的学习成绩就是在初中那个时期奠定的。所以,我们应当永远感激那所山沟沟里的学校,感恩培养过我们的敬爱的老师。
小时候的我十分贪玩,小学压根儿就没有学下多少东西。所以,进入初中后,与别的大队来的同学相比,成绩很差,有一段时间几乎处于全班后进位次。我的这几位老师尤其是杨培著、薛巨才老师,对我毫不客气,曾因我回答不上来问题或“趴黑板”没有演算出数学题而当众训斥并罚我站在教室门口。
那个年代,农村的生活普遍很苦。陕北一带尤其是子长“三岔”地区的生活更苦。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境况司空见惯。有不少学生因家中供不起念书而过早地辍学回家,小小年纪就担负起了繁重的体力劳动。能供起孩子上学的家庭是十分令人羡慕的。为了让孩子上学,不少家庭口粮是省了又省,能变卖的家产全变卖了,以此来尽量满足孩子们上学的需求。家离学校近的同学基本上是“跑灶”(在家吃住),而像我们这些家离学校较远的学生,“跑灶”是显然赶不上上课时间的,住校也难以拿得起口粮米。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只能选择住校加“跑灶”的办法,艰难地度日。
无论春夏还是秋冬,师生们早晨都起得很早。首先都要下到学校坡下那个用人工平整出的所谓的操场,集体跑步上操。这对我们来讲是一件很惆怅的事情。经过一整夜的饥饿,加上瞌睡,只能迷迷瞪瞪地跟在别人后边胡乱地奔跑,待二三十分钟下来,早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累得人难以走进教室。接着便开始朗读。之后就连续上三节课了。早饭一般在上午九点至十点。下课铃一响,同学们便拿起早早准备好的碗筷,“哇”的尖叫一声,蜂拥般地冲出教室,冲到灶房门前的大黑瓷老盆跟前。表现好的还自觉地排起长队;表现不好的,哪管什么排队,不是随意插队,就是发疯般地挤到饭盆前,为的是第一个打到饭吃。饭是红高粱糁糁饭,一份只能吃到不稀不稠的两铁勺,盛到洋瓷碗,仅有多半碗,还没有走到应走到的地方,就几口吃完了,顶多吃个半饱。打饭往往以班为组,由生活干事掌勺。为了多吃一点或吃稠一点,大家就千方百计与生活干事搞好关系。早饭结束后,稍事休息,便又开始了上课。没上几节课,肚子就饿了,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哪有心思听课呢?以致老师提问都半天反应不过来。下午一般是自习课,主要是做作业和温习功课。可实在饿得学不进去。但是,为不辜负父母的嘱咐与期望以及老师的教导,还是硬着头皮勉强学习。试想,这样的处境如何能够学好呢?晚饭通常在下午五点到六点,同样是两勺不稀不稠的红高粱糁糁饭。能在糁糁饭中煮几块洋芋,那就算好饭了。晚饭后就成了自由活动。条件好的、上进心强的,不要老师督促便自觉地选一个安静的地方,坚持学习,诸如背诵时事政治、数学和理化公式,练习数学题,构思作文。条件差的、学得不好的,便破罐子破摔,不顾老师们的多次警告,跑到山野里寻找食物充饥去了。那时,偏远山区还没有通电,夜里是不上晚自习的。天一黑,同学们便早早回到宿舍,一孔窑洞的土炕上拥挤着八九个人,常常饥饿得迟迟不能入睡。为了充饥,拿干粮的同学便偷偷地吃了起来;没有干粮的就将周末回家带来的油炝韭菜或酸菜用开水冲泡着吃;什么都没有的,只能冲着盐开水喝。我们这些“一穷二白”的孩子,对那些拥有干粮的同学是多么的羡慕呀!关系好的,人家还给你分出一点吃;关系一般的,那就“望洋兴叹”了。有的年龄大的同学时不时因饥饿而昏倒在地。和我同一个大队的那个大个子——郭鼎财同学,有一次在宿舍里就突然栽倒在地,那墙倒似的镜头,40年后的今天仍然记忆犹新,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
由于饥饿,有的同学便做出了一些诸如小偷小摸的出格举动。发生最多的是,时不时有同学大喊大叫甚至哭闹着,说他带的干粮被别人偷吃了。那时候,为了在饥饿的关键时刻填充一点肚子,几乎所有同学都要从家中带些干粮。大部分带的是家常便饭,诸如糠窝窝头、黑面饼子、两面窝窝、煮玉米、洋芋擦擦、酸白菜,以及瓜果梨枣等等;只有极少数家庭条件好的同学带的是玉米面馍馍、白面饼子或白面馍馍。这些干粮本应精打细算、计划食用,做到一周“细水长流”。可是,作为十几岁的我们哪能考虑的这么周全?也许是孩子天性,或许压根就饿得不行,不少同学的干粮不到星期三就吃完了。自己没有了干粮,就开始思谋着如何寻找别人的干粮吃。当用花言巧语骗不来别的同学的干粮时,就只能“破釜沉舟”,瞅准机会,将手伸进别人的干粮口袋里。为此,老师在课上课下动不动就讲起偷干粮的事,并且像审讯犯人一样,个个都是“嫌疑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搞得人人自危。说实话,看到别的同学大口大口地吃着干粮,我是多么的眼馋呀,无论如何,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有几次,我也狠下心准备偷吃一个同学的干粮。可当我真正动手的时候,心却怦怦直跳,血液仿佛一下子冲上了脑门,思想斗争异常激烈。不下手吧,肚子“咕咕”地叫着,简直饿得到了发疯的地步;下手吧,我怕同学们发现,更怕老师审查。一旦审查出来,就会永远背上“贼娃子”的罪名。那时,必定要遭到父母更加严厉的打骂、同学们的耻笑、众人的冷眼和学校的处分,就会成为家庭和社会的罪人!轻则一辈子抬不起头,重则还会断送一生的前程。比我低一个年级而且学得十分好的一个姓高的同学,就因为利用管灶的便利条件先后两次贪污学生灶的口粮,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被批判过,受到开除留用、以观后效的处分。想到这些可怕的后果,我便狠下心,咬着牙,红着脸,羞愧地缩回了那只肮脏的黑手,一溜烟跑到山野里大哭一场。至此,我再也没有过那种非分之想。
但是,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请你们宽恕我吧!今天我要真诚地坦白,偷吃玉米、瓜果之类的事情在我身上还是发生过。学校坡下的河滩边种着一块玉米,夏日绿茵茵的一片,秋天玉米棒子长得很是结实,甚至一株玉米生长着两三个棒子,很是诱人。晚上,实在饿得不行了,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便约了两名同学,小心翼翼地摸到玉米地里,每人快速地掰上两个玉米棒子,一溜烟跑回宿舍,偷偷地在灶火上烧了起来。还等不到烧熟,就半生不熟地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下肚了。所庆幸的是,至今人们都没有发现!我家距学校20华里,全是蜿蜒曲折的山道,而且途中还要翻越两座大山。一周中途或周末的下午返回家中时,翻越过一座大山后就连累带饿一步也迈不动了。此时此刻,能够吃到一点东西多好啊!可是没有!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山野里有的是果实、蔬菜。于是就挣扎着走上一段多余的路程,采些诸如杜梨之类的野果,或偷摘几颗果子、拔一根萝卜、剜一株蔓菁,一屁股坐在地上,用衣服或菜叶子稍稍擦擦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完了,肚子好受了许多,浑身也有劲多了,这才站了起来,沿着崎岖的山路继续前行。
写到这里,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及。学校西头不远的地方住着一户姓郭的人家,男人早早病逝了,丢下婆姨和两个儿子。这个婆姨大约有50多岁,我们就称她为郭老婆、郭大妈。与其他人相比,他们的日子过得似乎更苦一些。好在大儿子已成家立业,另过日子了。她和小儿子跟财生活在一起,相依为命。毕竟人口少,好顾就,再加上郭老婆人缘好,学校灶上忙了就雇她帮灶,生活勉强还能过得去。记得跟财和我的年龄不差上下,但不知什么原因,他没有上学。我们上课的时候,他便会时不时地在教室门口转悠。我们放学后,也常常找他或到他家里去玩。跟财经常拿出零食给我们吃,有时,他母亲郭大妈也给我们吃他们剩余的饭。有一次,我因重感冒高烧不退,郭大妈知道后,就和跟财将我背到她家,给我做了一碗黑面拌汤。喝了那一大碗滚烫的黑面拌汤,美美地出了一身汗,浑身顿时清爽了许多,高烧很快退了下来,使我没有过多地耽误学习。郭大妈在我生命危难中给我所做的那碗拌汤,使我终生难忘。不知为什么,从此,我再也没有吃到如此美味的拌汤!
1973年冬,我们班30名同学有9名考上了涧峪岔高中。我是其中的一名。当我完成两年半艰难的初中读书生涯、回首告别亲爱的母校和敬爱的老师、即将踏上新的征程的时候,泪水早已浸满了眼眶!
山沟沟里的桑塔中学哟,是您磨炼了我坚韧不拔的意志,是您灌输了我丰富的知识,是您哺育了我茁壮成长,是您照亮了我前进的道路。我永远怀念您!
(责任编辑:凌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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