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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怯懦到不敢看母亲的手。
母亲操劳了一辈子,不到50岁的年龄就被切除了子宫。她的手除了在庄稼地里播种、除草、施肥、收割,还要精心为我们姐弟三个和父亲的穿衣、吃饭忙碌。
母亲的手,握过铁锹、镰刀、犁铧等各种农具,还会做各类青海的传统小吃。如今在外省工作的两个弟弟每年春节回来,必吃的除了母亲亲手腌制的酸菜,还有母亲经过和面、洗面筋、蒸漂等多道繁复的工序后,精心做出来的清爽可口的酿皮。
母亲的手,虽然不够光嫩、细腻,但是结实、灵巧。
老太太是母亲的奶奶。记得在一个暖暖的冬日,老太太用她粗糙、精瘦的手,颤抖着给我梳头发,她用吐向自己手心的唾液制服我纷飞的乱发。幼年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她不够卫生,现在则完全理解了老太太。她所在的年代,雪花膏是要用唾液来抹匀后涂到脸上的,那时鸟屎也可以用来美容。我也更加明白,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几个重孙女,可以享受这种四世同堂的温馨。
我的外婆的手指则很粗,还略显笨拙。除了农活和家务,外婆也做针线,虽不及太太精细,但并没少做过。外婆一生生育了九个子女,操劳自是难免,长期有太太帮扶,她的茶饭与针线比太太差很多,但是太太离世后不久,她便很快病倒,长时间生活不能自理,直至病逝。当我们送走外婆的时候,在最后一眼看她永远安睡的面庞时,我再次留意到她的手,那双在绣着花的老衣的遮盖下合拢着的手,僵硬、冰冷。自那一天之后,我再也无法触摸这双手,记忆最深的当属外婆的手严重颤抖,以至于送一勺饭进人嘴中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这是我身边最为亲近的三代女性,她们的手,无一例外地被生活打磨过。她们有着极其坚韧的个性,倒下去,会很快用手撑着地爬起来,抹去上面的泥灰,再一次开始和生活摔跤。虽然生活会让她们疼痛,但她们会用那双手将生活揉乱的头发和衣服理理顺,抻抻展,然后再一次开始。
她们生在高原,长在高原。高原上操劳的女性,要让自己的手优雅似乎很难,哪怕不在俗世之中。更桑措毛是藏地果洛的一位普通的出家人,我见到她时,穿着僧衣的她不断地忙碌,一会儿给我们添奶茶,一会儿将牛粪加人炉膛,还要用火钳子捅捅透,还要去拾牛粪。她的手,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她的十根手指,无一例外地布着黑垢。
更桑措毛同时是一位出色的说唱艺人,在她为我们表演说唱时,她的手指总是会习惯性地拉一下衣袖或者衣襟。告别的时候,更桑措毛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那双手,传送着果洛草原的温度,令我几乎落泪。
我的女性朋友,凡有深交的,一般都迷着文学与创作、阅读。她们绝不是只上厅堂不入厨房的书呆子,她们都是居家过日子的好手,洗手做羹汤,包子、饺子各种菜蔬生拌或煎炒,没有一样能够难得住她们。当她们忙碌了一天的工作,手里提着白菜、土豆,或者孩子的玩具、新衣回家的时候,她们和我一样,心比身子先飞到了家中,盘算着晚上吃什么好。她们的手,不管是掂炒勺、拿锅铲,还是敲键盘、握笔,样样出色。
印象中江南女子的手,皆是素手纤纤,十指削葱根,是最见不得人间烟火的。那样的手,或凭情绪做些女工,或者画画写字,或者研墨铺纸,再或者摇着羽扇,打着纸伞,行走在雨巷中,总之都不是太过劳顿的那种,烟火味远不及高原上生活的我的女性亲友浓郁。
说起古典文学作品中女子的手,我最先想到的是《红楼梦》中的女孩子的手,大多纤巧而精致。那荷锄葬花的黛玉,那勇补孔雀裘的晴雯,那拿蒲扇扑玉蝶的宝钗,那编花篮、打络子的莺儿,那手拿宝剑了结自己的尤三姐……这些人物的手,个个都有说头,暂不赘言。倒是《西游记》中的妖精,凡带着女相的,惯会使手段,把个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的唐僧弄得五迷三道不辨东西,把个手持金箍棒的孙行者忙得叫苦不迭。还是《水浒》中的女性鲁莽而耿介,那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不知道她会不会亲手端包子给客人,她的手应该不会发抖的吧?而《警世通言》中杜十娘,亲手沉下百宝箱时,双手应该是会颤抖的,因为她的胸中郁结了太多的不平与怨愤,她得用自己的双手了结一切恩怨情仇。
我酷爱看电影,但记性却极差,最近看过的几部电影中,印象最深的手倒有几双。当电影《裂缝》(英国、爱尔兰) 的镜头转向林间空地,当迷人的G小姐用涂着鲜红甲油的手按住呼吸困难的费雅玛的那双苍白无力的手,阻止费雅玛拿到那救命的药瓶,当G小姐在费雅玛一声声的请求中落着泪,去绝意不再施救时,我不由想起G小姐手拿着香烟时的优雅。其实G小姐的手只需动一下,便可将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费雅玛拉回人间,遗憾的是G小姐选择了放弃。十指连心,她的手,连着该是一颗自私虚伪的丑恶之心。最后,当G小姐的手拂过费雅玛苍白的脸庞和修长的脖子时,满脸惊悸的她似乎在说,她的本意不是这般。然而定局已成,悔又何益?所以孩子们最终选择了离开她们最爱的G小姐,当孩子们亲手解下腰间的红色丝带,也解下了对G小姐的无比崇敬与爱恋。
《女钢琴师》(法国)的女主人公的手柔软、灵活,会在琴键上舞蹈。也是这双手,有意手持刀片将自己割伤,借以替代其内心的极度虚空与孤寂。当女钢琴师手持锋利的刀片,伸向那从来没有异性眷顾的隐秘之处,承受疼痛的同时,女钢琴师也享受着这种过程,想来总让人不寒而栗。原作者对女性内心世界的深度开掘,令人叫绝。
《女魔头》(美国、德国)也是我极爱的一部电影,但这部电影的片名并不太讨人喜欢,估计这片名可能挡住了许多准备点播它的手。其实这是一部非常优秀的电影,当两位孤独的女性各自用手在对方的身体上游走时,她们的手也同时弥补了她们在物质与精神双层上无依无助的苦痛。
当然忘不掉《万能钥匙》(美国)中的那双手,美丽的卡罗琳悄悄拿上的钥匙,她用手打开的是扇万劫不复之门。获得奥斯卡金像奖提名和美国独立电影大奖的电影《冬天的骨头》,在我看来最触目惊心的一幕不是女主人公苗被毒打后脸上遍布的伤痕,而是当她将手伸进冰冷的湖水中,拽起已然死亡的父亲的一只手,然后被同去的人锯下来的镜头。这部电影最温暖的是结尾,苗的妹妹用稚嫩的双手弹起父亲留下的吉他,苗的双手握着叔叔送给她们的雏鸡,影片在这里画上了句号,这手的镜头,让人回味。
说了这些手,很多东西,还需要我们用双手来改变,可能还有一些时候,我们的双手似乎什么也改变不了,但是,无论在云端,还是在泥淖,毕竟我们都还有手。
选自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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