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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麻于我既陌生又熟悉,而更多是诱惑。陌生,是在此之前我从未到过丹麻;熟悉,是从诸多文化渠道领略过她迷人的风采,感受过她无穷的魅力。
据说,在那里可以听到花开的声音。那是2011年农历六月,在青海高原四处飘散着花开之声的绚烂日子,怀着满腔的热情与向往,我有幸来到魂牵梦绕的互助丹麻,来赶赴一个心灵的约会,满足一份内心的期待,感知一份情感的旅程,寻求一份红尘中的安宁。
七月十七日是农历六月六。在河湟流域,这是一个集朝山、狂欢、贸易于一体的隆重节日。清晨,在省文化馆与青海省花儿研究会的统一安排下,我们一行四十余人搭乘大型旅游大巴,前往“第七届西北五省(区)六月六花儿○1演唱会分会场”——互助县丹麻镇。
同行的除了省文化馆领导、工作人员与花儿演唱家,还有青海花儿研究会的两位会长,来自甘肃、宁夏、新疆、陕西的歌手以及花儿皇后苏平、甘肃花儿王何清祥、宁夏花儿王唐祥和参加观摩的省外专家学者。
举办“丹麻土族花儿会”的丹麻镇位于互助县东部,是土族群众聚居地。据说该镇民风古朴,文化底蕴深厚,诸多的民间群众文体活动构成了别具特色的土族民间文化。
大巴沿着快速公路行驶在互助地界,从县城外围一条岔路口向东拐入去往丹麻的山道。路旁,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一直铺向远处重峦叠嶂的山峰,金黄覆盖着翠绿与天边的白云接吻,好惬意的一派原野风光!蜜蜂一样勤劳的蜂农正在忙碌,路边上熙熙攘攘行走着身穿节日盛装的男女老幼,这是去丹麻参加花儿会的外乡群众。
《史记?货殖列传》书:“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非也!应该是天下熙熙,皆为花来;天下攘攘,皆为情往!这才是丹麻魅力,丹麻风采!据载,“丹麻土族花儿会”是互助土族自治县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传统群众集会,集戏曲表演、花儿演唱、商品贸易为一体,一般在每年的农历六月十三举行,会期为五天,一年一次,规模宏大,影响深远。
这一年的丹麻土族花儿会在六月六举行,不知是为了与“第七届西北五省(区)六月六花儿演唱会”同步,还是别人的记载有误,我没有考证。其实,对于我来说这已经不重要,因为我已然踏踏实实站在这方热腾腾的土地上,感受到了丹麻醉人的气息。
蓝天白云,苍松翠柏,四周群山环抱,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油菜花香,这就是钟灵毓秀的丹麻镇,她像一个聚宝盆,聚集着十里八乡的灵气、秀气、人气与霸气。
据考,“丹麻土族花儿会”起源于明朝后期,盛行于清朝、民国及共和国建国初期。起初是土族群众为祈求风调雨顺、期盼五谷丰登而举办的朝山会、庙会性质的传统集会。现在,经过历史的演变,已成为展示土族民族文化风情的一座平台,“丹麻土族花儿会”已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花儿”本来是在山野田间劳作时唱的情歌,大多抒发男女爱慕之情,而且即兴编词,和着曲令演唱。由于是情歌,许多传统花儿歌词火辣热情,赤裸裸表达情人间对性的渴望,得回避长辈与家人,不仅家里不能唱,村子里禁唱,平时,即便是逢年过节或有什么喜庆,也是从来不唱“花儿”的。只有到“花儿”会上,你才可以放开喉咙尽情地唱。这是乡俗,也是禁忌,有花儿为证:
花椒的树儿上你嫑上,
树杈儿把衣裳挂哩;
庄子里到了时你嫑唱,
老汉们听见时骂哩。
正如有人所说,“花儿会”是个浪漫的节日,因为平日禁唱的情歌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宣泄口;这也是个狂热的节日,数不清的歌迷和歌手,一个会场接一个会场地赶,都是为了这曲深情款款的“花儿”,无论聆听或演唱,都有说不尽的韵味:
白牡丹丢到河里了,
水深着我难摘了;
热身子搂到怀里了,
心实着我难舍了。
丹麻土族花儿会实际上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官方组织的,由各级主管单位参加开幕式,邀请省内外著名花儿唱家参与,旨在提升地方和民族旅游品位的大型花儿会场;另一部分则是人民群众自发形成的规模浩大,不拘形式,自由发挥的人与大自然高度统一、完美结合的原生态花儿会场,那里才是真正的、纯粹的、原始的、人文的花儿会场,你听:
三两三钱的耳坠儿,
穗穗儿打肩膀哩;
把尕妹好比个豆瓣儿,
打开时活吸上哩。
大型会场上男男女女都穿得格外艳丽,服装并不整齐划一,而是阿姑们明艳的七彩袖与藏袍的精美华贵交相辉映,绸缎的滚边演出服与丝绒的镶边土族服装相互衬托,成年妇女头戴大檐毡帽或礼帽,帽边上插满艳丽的绢花,腰间系着刺绣精美的腰带,身前有裙饰,典型的土族盘绣和刺绣组成的花卉、鸟虫、太极图等图案,都是一方一方绣成后拼接起来的类似于藏族妇女的氆氇裙。裙子上悬挂着做工考究的香包,既有传统的汉家香包,也有小鱼小兔等动物,也有将一面面小镜子镶嵌在锦线绣框中挂在裙子上的。未出阁的姑娘一般都是头戴与上衣同一颜色的丝绒绣花方巾,腰系彩绸腰带,服饰显然比少妇们简洁清爽一些,抑或是女孩儿清纯姣好的面容不需要华美服饰的衬托,抑或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还没有更多经济实力包装打扮自己。
场面隆重的千人安召舞诠释着土族人民对生活的热切期望和对大自然无比的敬畏之心,安召舞者围着广场中心的轮子秋载歌载舞,轮子秋顶头的高杆上插着麦穗道具,八个土族少男少女在轮子秋上时而像燕子一样飞翔,时而又像鱼儿潜入水底一样滑行,眼花缭乱间跳安召舞的人群随着音乐的节奏变化着舞步与手势,不断变幻着阵容与队列,让人想起古战场上的布阵图,实际上他们的舞蹈绝对是对天地万物的敬畏与膜拜,也是人民群众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善良诉求与美好愿景。
接下来千人安召有序退场,各地花儿歌手登台献艺。就在大型会场上成千上万的观众与演员在炎炎烈日下苦苦等待各路官员大驾光临的几个小时内,丹麻河滩里早就人声鼎沸,“花儿”阵阵。袅袅的炊烟是帐篷饭馆顶上飘出的一道暖洋洋的风景;丹麻河畔草丛、树林中花花绿绿的彩衣与五彩缤纷的遮阳伞构成了一幅完美的塞外《清明上河图》。
低沉婉转的花儿声来自一对花伞遮面的年轻恋人,或许他们刚刚相识,或许他们已经定了终身,你听他们的对唱:
(男):
麻雀儿落着弓背上,
弓软了把弓弦上上;
好话儿说着心肺上,
心软了把阿哥要上。
(女):
大红的袍子(者)○2九龙带,
二龙(嘛)○3戏珠的转带;
你把我稀罕我把你爱,
一天三回(价)○4看来。
粗狂豪放的花儿来自七八个男女围坐的圈子,他们放肆地大声叫喊着,搳拳喝酒。每个圈子里都囤着一扎扎啤酒,每个人都手握酒瓶,搳拳输了或者对唱花儿输了的都瓶底朝天嘴对酒瓶狂喝豪饮,那份痛快、那份酣畅是你我所不能体会的。
天不下雨了雷干响,
惊动了四海的龙王;
过路的阿姐好声嗓,
有心了我俩人对上。
行走在花海丛林间,我被眼前的风景深深陶醉了,一边寻找镜头拍照,一边听他们漫花儿,起初并没有听清他们的唱词,只听到他们善意的大笑,然后看到他们向我招手:
长筒袜子(者)旅游鞋,
尕阿姐你河滩里浪来;
远处(价)嫑照了跟前来,
阿哥俩对上了唱来。
哦,这是在向我叫阵挑战呢!青海花儿高亢嘹亮,几乎每一个花儿歌手都能将《青藏高原》完美演唱下来,可惜我没有高亢明亮的好嗓子,但我也是花海里摔打过的高原女子,并不怯场,走过去说:“我的嗓子不好,唱出来恐怕吓着你们,我就说吧?”:
城里的尕阿姐乡下来,
丹麻的会场里浪来;
远处(价)叫我到跟前来,
阿一个阿哥俩唱来?
一阵大笑,一阵欢闹,有人递过来一块纸板叫我坐下,有人递过手中的啤酒请我喝。我问:你们怎么不喝互助青稞酒?答曰:白酒醉得快,天气太热,受不了。哦,原来如此,那清冽的甘醇一旦入喉,可不就浑身燥热、热血奔涌吗!
枣骝的尕马儿好走手,
尾巴上绾给的绣球;
见了个尕妹(者)没给头,
尕手里塞给个大豆。
有人塞给我几颗炒大豆,顺口说出了这首花儿,我心里一阵激动,被这些纯朴的山里汉子质朴的语言、待客的热情所感染,随口对上:
枣骝的尕马儿下四川,
马乏了,
不知道桩桩上吊的;
丹麻的会场里浪半天,
浪乏了,
才知道肚子饿着叫的。
有人说,这个尕阿姐还会说花儿哩,我们试当○5个:
北山的头儿上云起来,
南山的头儿上雨来;
尕妹是牡丹园子里开,
阿哥是蜜蜂儿采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的道理我懂,但我对不到象上,索性胡诌吧,脑子里还记得那么几首花儿和最基本的韵律:
毛毛的雨儿罩北山,
丹麻滩花儿(哈)○6对了;
互助的阿哥是人尖尖,
把阿姐漫散○7(者)醉了。
我说的花儿赢得一片喝彩和掌声。这时,一曲旷远苍凉的《花儿妹妹令》○8被一个男人用缓慢的节奏深情地唱出:
手提个碌碡(者)打月亮,
打不着桫椤椤树上;
这一个唱罢了再不唱,
许着个明早○9的后晌。
唱出这样的词儿,约定俗成是鸣金收兵,对方罢战了,也可以说是下了逐客令。也许我影响了他们的酒兴,也许他们也要趁着酒兴回家了。在阳光落地的声音中,沉醉的丹麻河披挂着波光粼粼的金甲缓缓流向远方,一首花儿漫上我的心头:
铁青的骡子大呀大红马,
你看个尕马儿的走法;
心中的花儿多着用车拉,
我们就拴下个太阳了唱吧!
哦,丹麻!高天厚土,情歌煌煌,彩虹故里,花海流觞!
注释:
○1花儿:这里特指青海花儿,它是流传在青海、甘肃、宁夏、新疆部分地区以及在中亚的东干族(因历史原因迁移到中亚的中国陕西、甘肃、青海回族后裔)广泛传唱的一种有固定演唱曲令的山野民歌。
○2○3○4○6(者)(嘛)(价)(哈)均为演唱时加进的虚词,只为配合音节,没有实际意义。
○5试当:青海方言,试试身手的意思。
○7漫散:青海方言,用好话糊弄人,哄得人高兴。
○8《花儿妹妹令》:青海花儿有固定的演唱曲令,这是其中之一。
○9明早:青海方言,明天的意思。
选自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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