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苏中平原，万物复兴，春意盎然，到哪儿都是“画中行”。

中旬的那天，我们从县城出发，头顶着茫茫的春雨，行在犹如一条绿得清纯、绿得庄严、绿得宽广、绿得澎湃的隧道中，在红的、黄的、白的、粉的一层又一层桃花、梨花、油菜花的注目下，来到了心仪已久的青墩遗址。

或许是雨水充足的缘故，或许是阳光和煦的缘故，那沾满晶莹剔透露珠的绿草、花卉，那绽放在枝头的各色花朵，显得格外茂盛，格外葱茏，格外娇艳，格外瞩目，这飘扬着的五彩缤纷的“旗帜”，更给这座青墩遗址增添了壮丽迷人的色彩。

青墩遗址，并非响亮有名，但她不同凡响，足以震撼心灵。因为她曾在5000年前，在浩瀚的荒原滩涂地，刨榛辟莽，辛勤劳作，创造了璀璨的远古时代的中华文明，开掘了华夏文化的最初源流。

青墩，位于海安县西北水乡的青墩庄。四面环水，水网密布，河道纵横，水色深邃，白帆点点，绿树掩映，花草萦绕。她犹如熟睡的孩子娇憨、纯洁，静躺在一片河网港汊的怀中。而那蜿蜒的河流，如同母亲的乳汁，滋养着沿河的百姓。因此，谓之水乡，名副其实。

这里虽然没有高山，也没有森林，但处处却有美不胜收的景致和让人感叹的奇境……

一条条或长或短、或宽或窄的河流如野藤一样，在这里结成一张巨大的水网——连片群河，碧波荡漾，处处可听澄清的流水，处处可闻甜甜的水味，处处可见捕鱼的渔舟。

近观，河床的两旁，忽如一夜春风来时，老柳树悄悄地绽出了新芽，垂下绦绦的柳枝，亲吻着潺潺的流水；各种野花在一场春雨过后，猛然间开得一片灿烂，恰似彩蝶飞舞，分外妖娆，分外好看，分外芬芳，它们用生命的火焰映红了天空。那特有的微风起处，枝枝傲立，昂首云天，绿得深沉的芦苇，如海浪翻滚，重重叠叠，仿佛在荡漾的每一个惊奇的瞬间都变幻着舞姿，美丽，素洁，高雅；那扬起的碧波，风拂卷起苇浪的碰撞之声仿佛是波浪拍岸的潮汐声响，悠扬，嘹亮，动听！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生命的精彩全然尽展现出来。

远望，也许你还在凝神中，一位窈窕的水乡姑娘穿越于如同溪云浮生、云蒸雾绕的纱帐之中，唱着《拔根芦柴花》小调，慢悠悠地从芦苇丛中撑出一叶扁舟。竹篙点水，轻舟如箭，美目流盼，巧笑倩兮。不远的岸上，一个小伙子，含情脉脉，在春风里痴痴地张望着，一抹红霞飞上少女的脸颊，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在波光粼粼中，荡出一阵阵涟漪，洒落出他们一阵阵羞涩，含蓄，一阵阵热情奔放……惬意在芦苇的怀抱中，打开了他们的心结，解开了他们心中的秘密。

啊！青墩，这绚丽而又奇特的天景、气景、水景！似乎在向人们诠释为什么在这里，这个地方叫里下河，叫青墩……

然而，恰在今天：

天，带着些许云朵，深蓝蓝的；

地，带着些许腾雾，轻柔柔的；

风，带着些许水汽，湿漉漉的；

水，带着些许浪花，凉冰冰的！

让我忽然感悟到，只有在这青墩，才能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水乡，什么叫做里下河，什么叫做“鸬鹚在云中游，鸟儿在水中飞”，什么叫做惊奇与神秘。

千年沧桑，沧桑千年，青墩就像一个古稀老人，遥远得难以想象，通过历史幽深的断层，5000年乎？6000年乎？谁能掀起她古老而又奇幻的“盖头”？

6000年前，那是一个亘古的时代。一条源远流长、波澜壮阔的母亲河，令人虔敬的长江，聚百川千壑之涓流，成白浪一脉之阔水，驾两岸天地之长风，呈浩荡汹涌之声势，穿峡谷，越山川……一路湍行，奔腾跋涉的江水挟带着大量的泥沙来到入海口，扑进黄海。水流的减缓，泥沙的沉积。年久日深，在上万年的激情涤荡与温柔绞缠中，终于冲刷出长江入口北岸一颗耀眼的大陆新点——沙州（岗地）。进而，一江、一海千古不变的融会与连接，就在那一刹那，犹如雨前那道闪电突然划破长空，向人类示好似的，我们友好地合拢了。

久而久之，随着土地面积的扩张，海平面的持续上升，一个适合人类的居住区——青墩，孕育而成，由此诞生了！这不能不说是大自然的又一次创举，这不能不说是大自然的又一次恩赐，这不能不说是大自然的又一次发酵。造物有情、天公垂德！

青墩原本是一片无人居住的沼泽地带（也称里下河洼地）。

通过查阅资料，我知道，我们的祖先——第一代青墩古人，从长江的中上游和中原地区，背井离乡，不知辛劳，领着家人，缓慢而执著地前行着、迁徙着，来到了辽阔的黄海滩涂——那片广袤的绿洲。

这里是绿的海洋，这里是水的天空。绿洲的壮观、奇异、深奥，令人目不暇接：那茂密的森林，丰饶的沼泽，肥沃的土地，灵动的碧水，成群出没的大象、麋鹿；风的潇洒，水的柔情，草的活力，林的幽深；一束阳光，一缕清风，一朵白云，一片绿荫，一声鸟鸣……大自然的点点滴滴，丝丝缕缕，似乎给他们以生命的呼唤，以生命的存活，示意这是生命朝思暮想的人间，是最好的安身之地，是你们欢乐愉悦的源泉。于是，他们心动了，留了下来，成为青墩人。

由此，留下来的青墩人，凭着一身的力气，用上古拓荒的智慧、经验，用不倦的劳作和辛勤的汗水，开荒造田，种地打粮。在征服中获得生存，在生存中获得快乐，终究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土地，有了可以立足栖身的新家园，驻足生息繁衍，过着自给自足的农耕日子。

无疑，大自然创造青墩！是你从江海交织的浴盆里，捧出了这瑰丽的明珠。先民们亲手开辟了青墩，才有了这赖以生存的新家园。

那么作为青墩人，一直滋润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不断生存与发展，秘密又在哪里？

聪明的古人在洼地上，运用就地取材的技巧，设计出结构合理、实用，既能应对沼泽、洪荒、海浸，又能防范毒蛇、野兽的侵扰；上层可住人、防潮散热，下层能圈养家畜非常了不起的栖身之所——“干栏式”房屋建筑。在苍茫的天穹下，那独特的造型犹如鸟巢的辉煌宫殿，系国内首次发现。

走进博物馆，那精心磨制的一把把石铲、石锄、石锛、骨镞、骨镖、骨刀，还有那件出土的殉葬品——带柄穿孔陶斧，被称为中华第一斧。不难让人想象，青墩人为了开辟这片沉睡的土地，曾经付出多少艰辛的劳动：从给旷无人烟的土地织锦铺绣，到从狗尾草、香蒲草中拣选出优良的稻麦……怎能不令人肃然起敬，感念万分！

在陈列室里，最让人瞩目，最让人惊叹的是那些制作精巧，造形特别，匠心独运，风格突出，古拙别致，选材精细的玉器、陶器，无一不闪烁着远古文明的灿烂光华。

摆放在陈列柜中的麋鹿角，那角枝上，残存的“八卦”符号、记事的雏形文字（划痕）和观察天象记载星云的“锥点”尚可辨认，这是青墩人对自然观测的原始记录，也是“祭神拜祖、祈福消灾”的数卦祀器。难怪这沉睡地下数千年的奇字在中外易学界引起极大轰动，被不少史学家视为“东方易学始祖（或易学发源地）”、“中国天文学发源地”、“中国远古雏形文字的发源地”。凡此种种，这些惊世遗存，神秘莫测的“易卦起源的初始符号”，与其说“人更三圣，世立三古”——伏羲、周文王、孔子先后从与自然现象密切相关的卦开启了华夏文化之源头，到不如说这一不寻常的发现催生了文化之繁荣，为华夏文明——文化之神《易经》奠定了根基……

青墩！你不仅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更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她的神奇在于看似平常却深蕴天地造化玄机的独特地貌形态与人类居住环境所需求的安居和享有的条件，达到了惊人的契合；她的神奇在于看似平常却深藏着一件件斑驳累累的文物和一行行鲜活的文字，让众多学者惊喜；她的神奇在于看似平常却蕴含着永恒的创举，创造出一个个第一，形成最早或最初的渊源……

这就不能不让我感到：大自然在创造这片神奇土地时，一定是接受了人类的特定指令，否则，太古的青墩地形就不会恰似一只伏在沼泽地里的凤凰，“头”低大海，高昂于长空中，“尾”达长江，直锁江口。也就不会直至今日还演绎出凤凰各种各样的传说……

今天，在这里，我看到了形似凤凰的村子，再次走进这片神奇的土地时，让人形象地感受到大自然的构思，创造这片神奇土地的广布机心与深蕴的妙旨；让人深深地感念青墩古人的发现，开辟这片神奇土地的伟大与光荣；让人由衷地感叹青墩人拥有，栖身于这片神奇土地的幸运与骄傲。

青墩文化的传承，古老文明的演绎，江海大地上青墩人闪耀着先民浸骨的那种筚路褴褛、自强不息的精神。我又真实地目睹到现代青墩人勇立潮头，大胆改革，积极探索，创造前无古人的伟业；我又切实地领略到现代青墩人“海纳百川，聚力超越”的那种旷达超远、吞纳大海的“豪放”之势……使这颗屹立在苏中平原上的璀璨明珠——青墩别具一格，别样风采。

此时此刻，站在青墩遗址亭台中的我，当青墩自然天成的纷纭物象在一泓澄清流水声的衬托中，静静地出现在视野里，眼帘中，我的心底由衷地迸出一句赞语：

天地有壮美而不言，青墩不言有壮美！

我们在青墩遗址虽然只停留了近两个小时，但大家都有一种不愿离去的心绪，走出好远，还都仰慕地回望，回望这奥秘的墩，这古朴的墩，这崇高的墩，这心生感动的墩，这融入了华夏大地远古文明的墩。

再见了，青墩——这座5000多年前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最初点燃文明之光的天然的宫殿！

也许是内心深处那种难以收敛，难以释放的情怀在涌动，在飞腾，在感叹。走出青墩，我对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肃然起敬，敬畏那天之蓝、水之绿……

选自《三角洲》2014年3月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