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陕北乡村闭塞，普遍家境贫寒。虽说乡村的日子过得很辛酸，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自从村路畅通以后，偏僻的乡村也不太安宁了。村里不是张家的仓窑被偷了，就是李家的牛、羊、毛驴、骡子也被赶走了，小偷小摸现象不少；除人患而外，还有狐狸、黄鼬和狼也有时窜进村里，吃鸡咬羊。在偏僻的乡村里，此类不愉快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我家曾经住在偏僻的乡村，也深受过其害，急得母亲捶胸捣背地诅咒。为看门守院，防患于未然，于是有些家户也养起了狗。

      那一天，我放学回家惊奇地发现有一只小狗崽在院子活蹦乱跳，母亲说是用一只大公鸡换来的。陕北民风淳朴闻名于世，陕北的先民为后人立下不成文的规矩：谁家想捉小狗崽、小猫崽，主家是不能要钱的，捉小狗小猫崽，要赠给主家一个礼物，意寓狗猫不空出。父亲捉回的是一条极不寻常的土种小狗崽，满身乌黑，头、颈和四只爪子上都点缀着黑白相间的颜色；两只小耳朵斜斜地向上竖着，一对眼睛乌黑滚圆，随时关注着主人的一切，行走起来一路小跑，摇着倒竖的尾，身子左右摆动着，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

      我一向非常喜爱狗呀猫呀的动物，与它们有一种亲和关系。狗猫不会说话，可是有高尚的操守，它们的情怀远比人的情怀还高尚。我每日放学回家，第一项任务就是喂狗逗狗。我没想到这小家伙很有灵性，它对我的言语和动作心领神会，从此我们渐渐地加深了感情。

      随着小狗的一天天长大，本领也一天天多了起来，性格也变得愈来愈强悍，小狗崽也变成大花狗了，有一种威风凛凛的气势。狗有天性，很会看门望户，不需要主人去驯化。每当夜深人静，人们都在熟睡的时候，它却能忠于职守，提高警惕，自始至终地守护着家园，做到秋毫无犯。自有了它我家再也没有发生过丢失东西的事。

      大花狗通人性，也通人情。母亲说，它很规矩，是一条名副其实的义犬，不像有些赖皮狗，钻进主人家里偷了吃东西还驱赶不走。

      大花狗给我留下最深的记忆：对主人忠诚、对来犯者凶猛。通常情况下，它按兵不动，懒洋洋地躺在隐蔽的角落里，眯缝着眼睛，似睡非睡，耳朵不紧不慢地扑扇着，仿佛若无其事。可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它双目怒视，从地上一跃突起，箭一般地向前冲去。那敏捷、快速、机智地出击，我未曾见过如此机敏威猛的同类。有时，狐狸偷偷地在河湾里叼着鸡，没命似地向山上逃去。它听到鸡嘶哑的叫声后，迅猛地窜出向狐狸进攻，狐狸根本不是对手，只能弃鸡拼命地逃窜。紧接着，它又猛追一阵，似乎给狐狸一点颜色看。狐狸逃远后，它便掉头将失魂落魄的鸡吆赶回来。它对陌生人和鬼鬼祟祟的人警惕性很高，尤其对手里拎着东西出门，如果没有主人送行，不会让轻易拿走的，使小偷小摸的人闻风丧胆。

      大花狗名声大震，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威名远扬。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说大花狗长得跟小牛一般大，极其凶猛……

      曾一度，父母嫌大花狗咬伤人，打算送给别人饲养，另换一条较为温顺的狗来看家。我再三央求，父母迟迟才改变了主意。我和大花狗一往情深，好在狗猫这类动物行好习善，不像老鼠一样鬼鬼祟祟地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常常害人。我与它们虽然不能交语，但是能交心。大花狗也似乎知道了家里的内情，与我几乎寸步不离。我上学走，它紧随在后，一直将我送到学校，有时我怕老师训斥或伤了别的同学，走在半路，硬是将它驱赶回家。每当我放学后，它又等在路口，同我回家。我出门时，它还常常站在路边或山峁，一直看着我上路，最后看不见我才回去。我归来时，它欣喜若狂，一边叫着，一边从坡洼上跑下来爬上对面山坡来为我接风洗尘。大花狗摇头摆尾、乱舔乱抓，表现出无比亲热的样子。

     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在众多家养动物之中，狗是最忠诚的。它一旦认定了主人，就一心一意地效忠主人。任凭主人怎样虐待，任凭主人怎样贫穷，它对主人全心全意，决不“这山望见那山高”，决不背叛主人。有好几次，大花狗离家出走很长时间，我估计不回来了，但它却带着重伤，夹着干瘪的肚子回来了，我们全家人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父母说狗和猫老了或有病，觉着活不出来，它们不声不响地就出走了，临死的时候走出很远不被发现的地方，不会在自己窝里死；死在外边不给主人带来秽气。大花狗回来不久，又走了，我一直耽心大花狗丢失，最终还是丢失了。起初，我真不敢相信，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它连个影子也不见了……我们盼星星、盼月亮啊！苦苦等了很长时间，仍不见它回来。这下可把我们焦急坏了，于是就全家人四处打问、寻找，还是杳无音信。全家人的心情沮丧到极点，巨大的悲伤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大花狗活得是有些年头了，活得年头再多也不情愿让它死去呀！我猜测：因老或有大病而活不出去，它悲壮地去了！陕北乡村的阳光灿烂，我家院落静静地躺在大山脚下，全家人沉浸在无边的苦海里，我神色更加惶然与绝望，内心笼罩着巨大的死亡阴影，就像害了一场大病。在那些黑色的日子里，我惟一的祈愿就是让它再度出现，可是它已经永别了……

      大花狗虽然已经离开几十年了，但是它还常常出现在我的幻想中……我依然喜欢它，感念着它，更感念它的忠贞勇敢和守护精神。我以为，无论什么动物，只要拥有忠贞勇敢和守护精神，就是我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永远崇尚与奉行的宗旨……

选自2009年第11期《青年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