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热线: 13384778080 |
纯棉
当我们从母亲子宫里走出,那第一次包裹我们无知身体的,是纯棉。
我穿过的所有棉袄,是真正棉做的袄,里外的棉布,包着棉花的心。挡在冬天的一切路口,护着我单薄的身体,是纯棉。
疫病袭来,我们戴上口罩,穿行在病菌横行的空气里,这小小的屏障将我们锁定在安全区,它有着军人的勇敢,但它是如此柔软,是的,它是纯棉。
与世上众多身体一样,我的身体接受过各种布料、各种丝绸、各种化纤的包裹和爱抚,最后,我还是皈依了纯棉。
棉袜子——有它忠厚地一路叮咛,走在路上,我可能有趔趄,有徘徊,但我不会被污泥浊水收缴了双脚,我总是崇拜黎明和白雪的方向,我总是记得,脚底的纯棉。
棉衬衣——或许,我们免不了不得不穿上各种外套在台子上走来走去,并系上旗帜般的各色领带,但是,紧贴身体的,与我肌肤相融的,是这隐埋于花色后面的,朴素的纯棉。
棉手巾——我们辛劳的汗水,我们忧伤或喜悦的泪水,我们的伤口,就交给它吧,被它擦拭过的生活,不再轻薄而有了分量,因此更值得一过;被它擦拭过的泪眼,能看见深远的海,你分明从潮湿的手巾中闻到了海的气息,看见了波涛里的盐,这就是说,我们再渺小,也是无限海洋的一部分,它擦拭我们的时候,一片云正在擦拭大海之上的天空……
就这样,棉花默默地布满我们的生活,使越来越僵硬的世界不至于彻底硬下去,而保持了一部分古朴和柔软,使充满危险的生存,仍然值得信赖,至少有一部分可以信赖。那靠近棉花的一部分,那具有纯棉品格的一部分,是可以信赖的。
孩子,你迟早也会喜欢纯棉的……
顶针
顶针如今是没有用的,我们穿着批量生产的衣服和鞋袜,从头到脚,我们已经被商业包揽。穿针、引线、缝补,这些动作已经与我们的手没有关系了。但我还是买了几枚顶针,放在家里,有时还戴在手指上,体会那种凉意,那种与金属肌肤相贴并被轻微压迫的感觉。我的母亲,母亲的母亲的母亲……世世代代,她们的某一根手指都戴着顶针,金属的光,闪烁在她们的日子里,岁月因此不那么幽暗。一枚枚顶针从她们的夜空旋转而过,无数个年代的顶针,就连接成光的星河,她们的家族和儿女,就在这星河里次第而行……有时候,我看一眼顶针,就想起无数年代的母亲,就看见她们辛苦、慈爱的手指……
草帽
在所有帽子里,我最喜欢草帽,麦秸编的那种。戴在头上,就有回到故乡,回到麦地的感觉。每一根秸秆的前生都是一苗麦子,都曾青翠过,摇曳过,芳香过,饱满过,都曾是大地的风景。现在,它们来到我头顶,我就这样想:这是远道而来的故乡,为我遮阴蔽阳来了,为我送清凉来了。此时,故乡在我头顶,这是应该的,故乡应该高高在上。谦卑的土地,谦卑的麦子,从来都在低处,现在我把她放在头顶,让她俯瞰这失去露水、失去弹性的城市,她是旋转在城市上空的芳香的月亮。其实,这也是故乡抱着我的头,在悄悄提醒我:水泥不是你的故乡,水泥上不生长庄稼,不生长露水,不生长灵性,不生长记忆,不生长诗,你的真正故乡是那片麦地,即使你回不去了,你也应该在心里保存一片麦地……有时,我看一眼挂在墙上的草帽,就像看见了小时候蹲在屋檐上看我的那个月亮……
草鞋
我小时候穿过草鞋,也学会了编草鞋。草鞋多用新鲜结实的稻草编成,金黄色的,香喷喷的,柔软的,如果合脚,穿在脚上是很好的,用现在的话说,是很爽的。穿上草鞋,走在初夏原野上放牛,或采猪草,或与伙伴奔跑捉迷藏,特别有感觉,有一种幸福感,你想,穿着草,走在草上,草走在草上,是怎样的柔软、温存。现在人们爱用什么“指数”来定义生活,什么幸福指数、快乐指数,指数是用数字来计量评估的,但是,很多东西,特别是属于内心感受的东西,与数字是没有太多关系的,我当年穿的那自己编织的草鞋,在统计学上根本就算不上数字,但是我穿在脚上却很幸福,比现在穿几百上千元一双的名牌皮鞋,还要幸福得多。穿那昂贵的鞋子,我只觉得是踩在一大沓钱上,踩在牛的疼痛里,踩在商业的圈套里,顶多有点虚荣心的满足感,一点儿也没有真正的幸福感。
我至今还记得,在秋天的夜晚,我穿着自己制造的第一双草鞋,去找小朋友玩。月光洒在地上,我走在月光上面,金黄的草鞋,金黄的月光,我都有点分不清哪是草鞋哪是月光,我好像也是一片月光,在月光里奔跑着……
每次在鞋店里买鞋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要多瞅几眼,想从层出不穷的鞋里,找到与流行的鞋子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鞋,常常是找不到的。同时也似乎并不明白自己到底要找什么鞋,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脚下也空空的。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是在找那早已失踪了的草鞋,那单纯的草,单纯的月光……
选自2010年1期《散文》
原刊责编:鲍伯霞
Copyright © 2015 西部散文学会 Power by www.cnxbsww.com 地址:鄂尔多斯市东胜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