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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宝军散文特辑/走羌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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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11.03

听知情人说,查资料看,便知道:羌塘草原,为世界屋脊之屋脊,稀珍动物之乐园。东起冈底斯而衔唐古拉山,北至昆仑山而连可可西里,东自内外流而成分水之岭,西延公珠措而临中尼边界。一到阿里,便对这块“北方高地”心向之,神往之。但因路况差,地遥远,工作忙,一直未能如愿。终在二○一六年新旧援藏干部交接之际,相约几个朋友到阿里境内的羌塘草原走了一回。



一进羌塘草原地界,就让人觉得天空旷,地辽远,似乎一眼能看到地球的边缘。

深蓝深蓝的天上,一疙瘩一疙瘩白云格涌涌翻滚,大块里夹着几个小块,小块里混着几个大块,像二三月河面上的流冰一样缓缓游动,给草原上留下一坨一坨的黑影。这黑影一会儿阴住半边湖,一会儿遮住一面坡,把一座山分割成若干个形体,把几种色又整合成一种颜色。看着一波波涌来隐去的云,心情一下子就变得舒坦了很多,连出气都感觉到格外的轻松。我在想,云大概只有在这么高的海拔、这么阔的草原、这么净的空气、这么强的阳光下,才能变得这般的美丽和飘逸。

一只鹰在头项上盘旋,一会儿定定地停在半空,像挂在天上一样;一会儿又张开翅膀,顺着风向滑翔。倏地,鹰束起双翅,一个猛子扎向草原,一爪子抓起一只鼠兔, “嗖”的一声升上半空,然后飞向远处的土岗。土岗上扇起一缕淡淡的黄尘,风一卷抛向岗下的草地。

草地上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河边花撒着一群绵羊和马匹。流动的云影从它们身边飘过,玻璃一样清亮的河水拉长了它们的影子。羊群一会儿走成个扇形,一会儿布成个蛇阵,白花花地布了一河道,像一团团棉花在草甸上翻滚。马儿尾巴甩得匀称,步子迈得平稳,或三五匹成一组,或十来匹聚一群,在草地上吃一气草在小河里喝几口水,抬头望半天天低头发一阵呆,显得不那么安宁。两个牧羊姑娘个子高条,身材均匀,只是胖墩墩的藏袍穿得有点臃肿,一块粉红色的方围巾把一颗头包得只剩下两只眼睛。绵羊白得干净,马儿红得水灵,草原绿得深沉,河水清得发明,加上两个牧羊姑娘一点缀,宛然一幅充满诗意的风情画。

正是下午时候,火红的太阳把一河水斜照得明晃晃地发亮,像给河面上撒了一层金粉。一只水鸟在河里戏水,一会儿把灰褐色的身子潜入水里,一会儿把圆嘟嘟的脑袋露出水面,等我们走近了,便“特儿”一声向远处的草地里飞去,把一朵白色的水花留在河里。远处的几顶毡房上,直端端地升起几股子青烟,在午后的光晕中弥漫,映射出各种奇幻的色彩。见我们走远了,牧羊姑娘便放嗓子唱了起来,一声声悠扬绵长的藏歌从草甸上飘来,听得人心里一阵一阵痴醉。

翻过一个慢坡子小山包,山坳里惊起七八只正在河水边喝水的藏原羚。这精灵个儿不高,毛色灰褐中泛着棕红,屁股、肚膛、眼眶里套着纯洁的雪白,四条腿纤细得像四根竹杆,两只眼睛清澈得如同两颗黑色的珠子。见有车驶来,它们向远处跑几步,又一齐回过头来,头昂得高高地站着看,眼睛得溜溜地转,窄长尖细的耳朵直直地竖起,一幅随时准备逃走的样子。一只野兔从它们面前“嘣”地跳过来,它们便四只蹄子一耸,蹶着白屁股向山包那边跑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股灰白色的黄尘。

山包下是一片湿地,一汪一汪被一条河串连在一起,时而浅成一滩隐在草根下,时而深成一池形成一个大湖泊,远近分布得无可挑剔,大小安排得恰到好处。水把草滋润得丰茂,草把水映衬得美丽,蓝一块绿一块分外地好看。湿地边上,又是一群一群的马匹和牛羊,合适地点缀在这绿色和蓝色之间。远处的峻岭雪山,近处的牛羊牲口,空中的各种水鸟,一齐被收进这平如镜面的水中,惬意得让人有一种说不清的宁静,道不明的闲适。

越往革吉方向走,草原越来越开阔,道路越来越平坦,动物也越来越多了起来。才见藏羚羊从路边闪过,又见藏野驴在草原奔驰,刚在这个山峁子看到野牦牛,又在那个小河边遇见黑颈鹤,多是些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一样样看着让人心动。特别是内地来的老李和小张,一进羌塘草原就兴奋得不行,停一回车惊讶一气,遇一回动物赞叹半天,嘴不失闲地感慨:“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美景?”

车子翻过一个缓坡子平冈,猛地发现土黄的戈壁上有一些土黄的石头在蠕动,定目再看,好像满道滩的石头都在动,停车细看,才发现这不是石头而是些藏羚羊。因为毛色和戈壁相近,只有走近了才能看得清楚。见有车子停下,它们“刷”地一下抬起头来,迅速聚成一个长队,眼睛的溜溜地盯着我们。老李拿出他的长焦镜头下了车,“咔嚓嚓”就是一梭子连拍。藏羚羊一见车上下来人,便四只蹄子一撂,腰躬成弓形,一纵身丈把远,瞬间就不见了,只留下一股呛人的黄尘在戈壁上升腾。

藏野驴不怎么怕人,路旁里有,草原上有,就连有些村镇上也能碰到,十头八头一小群,百八十头一大群,慢腾腾地在草原上走来渡去。它个头比家毛驴大,毛丝比家毛驴粗,棕灰的毛色和雪白的肚膛套成花四迷样。也许是测算自己的奔跑速度,也许是因为生性倔强的驴脾气,它们喜欢顺着公路和汽车赛跑,跑累了就昴起头“罡罡”叫几声,然后继续在草地上踱来踱去。

沙圪峁子上,一只狗追着一坨子云影狂奔,“嗖”地向前窜一截,又“嗖”地向前窜一截,就是撵不上这个看不清模样的“怪物”。追到沙圪峁子边沿,“怪物”不见了,一轮火红的夕阳挂在西天。夕阳下的革吉县城,半座城橙黄火红,半座城暮色深浓,神秘得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到革吉县的第二天早晨,才发现头天夜里下了雪雨。

窗外是一片潮湿的原野,毛绒绒的草丛里,冒出一簇簇草芽,嫩黄嫩黄的梢头上,还顶着一颗颗水珠。黑黝黝的石头上,披着一层绿苔藓,风一吹翠格铮铮地忽闪。一只红腰子白肚膛鸟在小溪边喝几口水,探头在水里看半天自己的影子,然后翅膀一抖飞进了草丛。路边的村子里,一缕缕淡蓝色的炊烟从屋顶上腾起,由细到粗往四周扩散。村子的牛棚羊圈里,传来牛羊的嚎叫声,各家门口的狗也“汪汪”地咬几声。土坯房子外,有几个牧民在墙头上扳牛粪,到水井边提水。

县城坐落在一个叫察如的大山下,两层高的平房是建筑主体,方方正正地像摆了一些火柴盒。城不大,纵横四条街构成一个“井”字形,但街很宽,也很干净。街上的人很少,行人扳指头能数得见,除了仅有的两家早餐店,其余的店铺都锁着门。我们来到一家包子店,只卖包子和稀饭,可店里就我们几个吃饭人,显得冷冷清清。

一家杂货店门口,一对藏族夫妇正忙着从三轮上往下卸货。货物多是些油漆、涂料、扫帚、铁锨、水桶、油布之类,花花绿绿摆了一门口。店里出来一个小男孩,手里捏着一根火腿肠,一边咬着吃一边看父母搬东西。女人看到了,嫌孩子大清早浪费了一块钱,迎上去就是一巴掌,骂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然后回到三轮前继续和丈夫搬货。小男孩张着嘴哭了几声,然后一边抹眼泪,一边继续咬着吃火腿肠、看父母搬货。

两个穿户外运动服的青年男女从街上走过,拿起手机自拍架摆姿势拍照,一只野狗以为拿棍子打它,一冲向两个人扑去。这只狗一发起进攻,人行道上卧着的野狗也一齐围了过来,一下子凑了二三十条。两个青年男女被野狗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男的还拿着自拍架边退边拦挡,女的早躲在男的身后妈妈老子嘶声。我们几个一看这情况,迅速跑上去赶走了野狗。两个青年男女虽然没有被野狗咬着,但男的裤腿已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女的脸难看得没有了一点血色。

街头上,一头牛和一只狗为争一个垃圾桶引发了战争。狗把头伸进桶里找东西,牛过去就用头轻轻顶了顶狗肚膛,意思让狗给它也分上一点。狗大概是找到了什么好吃的,死活不啃让,头继续伸在桶里找。牛是生气了,凑上去照着狗身子重重地顶了一头。狗一头栽倒在地,爬起来就在牛腿上咬了一口。牛后退一步举着双角准备进攻,狗龇着牙一声一声咬,但谁也再没有发起进攻,把一只垃圾桶闲在当中。

一根黑胶皮电话线上落满了麻雀,麻溜溜地排列成一串,压得变形的绳子来回晃悠。商铺走出来一个女人,把一簸箕垃圾倒在了灰土坑里,麻雀就“扑棱棱”落了下来。见我们走过来,又不情愿地飞上了电线。手一扬投一块石头过去,麻雀便轰地飞起,不同程度露出了黑的脊背和白的肚膛,在空中旋着圈儿,飞出了街外。

街道外是一个很宽阔的戈壁滩,灰漠漠的,近看是一地的石子,远看却显出一点点浅绿。顺着一条车印子向前走半天,不见一个湖泊,没有一条小溪,不是背后还有个县城,活像一个无人区。我问确巴县长什么原因,他告诉我:革吉县的河流就是狮泉河,只是这么大一条河,到了贡巴区河水就钻入地下,只到出了革吉县城的色娘玉娘村,才钻出地皮,至于什么原因他也说不清楚。

我们好奇,就驱车走了十多公里,来到了这个贡巴区。一进入贡巴区,果然见一河水浩浩荡荡从石子滩流来,碧绿碧绿地招人喜爱。不一会儿,河水就分成七股八叉,越流水越小,不几公里就彻底不见了踪影。这水到底是渗是流,在下游又是怎样钻出地皮?县里的几个同志都说不清,我更弄不明白。

趁着雨雪之后的新鲜空气,我们离开革吉县城向着雄巴乡方向行进。沿着狮泉河逆流而上,两面山坡上,一层薄薄的白雪披在上面,像镀了一层银一样漂亮。碧绿的水面上,一群一群的野鸭子游荡,三两只黑颈鹤闲步,看了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河边的草地上,一只只小兔子一蹦跳在这里,一蹦又跳在那里,晨光把它们的耳朵映得血红。



走在小晌午的时候,一行人都觉得身累肚饥,捡一块草茂绿、地酥软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不一会儿,一伙人都睡着了,山窝里响起了一阵阵鼾声。我嫌聒吵,便找了一块空地单独躺下来歇息。

草绒绒的,地绵绵的,风轻轻地吹过面颊,顿觉周身的清爽。这时候,我闻到一股扑鼻的芳香。回头看,身后的草地上开出了一片小花,紫色的,红色的,黄色的,星星点点,斑驳陆离,像孩子的笑脸。是不是因为我的睡姿不好把它们给惹笑了?它们笑得很灿烂,有的笑得弯下了腰,有的笑得拢不住嘴,有的笑得眼眶里都溢出了泪花儿。

草丛边上,一群蚂蚁排成了长队,正将一堆过路人掉下的干馍渣往洞穴里运。远处的队形还规整,近处的秩序就有点混乱,它们可能是控制不住这巨大的诱惑,所以变得格外的兴奋,一到工作现场冲上去就搬。大一点的几只抬,小一点的单独背,只看见白色的馍渣在移动,看不到黑色的蚂蚁在行走,侧着身看才能觅得一个针尖大小的黑点。就这样来的来去的去,不大一会儿,蚂蚁和馍渣便同时消失了,只留下一条细细的路线和一个芝麻大小的黑洞。

一只黑白相间的雀百翎在石头上蹲着,看着我嘴里吃着半截子火腿,就“啾啾啾”地叫。我看着它嘴馋,就搬下一块扔给它,它却飞走了。但没飞几步后就后悔了,蹲在石头上看,然后翅膀一扇又飞回来了。它端详了一会儿地上的火腿,两只小眼睛友好地朝我笑了笑,见我并无恶意,细长的嘴巴便啄开了,啄一口伸一下脖子。最后剩下一大块火腿后,它叨在嘴里犹豫了一下,没有往自己的肚子里咽,“突”的一声飞向了不远处的草地,“啾啾啾”又叫了一气,另一只看起来更娇小的雀百翎便落在了它的身边。两只鸟一边吃一边说着话,兴奋得在草地上来回蹦跳。我想,这一定是它的女朋友,或者是情人吧,老夫老妻哪有那么多的亲热话?

小花的尖尖上,落着几只黑头花翅膀的蝴蝶,屁股蹶得老高,随着小草的起伏一闪一闪,一缕阳光把它的翅膀照得光亮透明。可能是过于迷恋这花香,也可能是依赖这阳光,它们好像陶醉了或是瞌睡了,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哈欠。我伸手过去,两个指头一夹,一只蝴蝶就捉在了手上。捉住的也不见挣脱,没捉住的也不见惊慌,继续一动不动地落在花尖上。手一松,蝴蝶飞回了花尖上,手上留下了一个蝴蝶的绒毛印子。再去捉,还是不飞,直捉得你都不好意思捉了,它们也不见飞走。

草丛中,一株枯草无缘无故地晃,细一瞅,是两只脑袋光溜溜的田鼠抱着摇。我瞅见了它们,它们四只黑豆似的眼睛也瞅见了我,见我也不理识它们,又抱着摇,草地上便落下几粒草籽。一只田鼠便将一粒草籽叨在嘴里,“出溜”一下钻进了一个小洞里,然后又“出溜”一下钻出洞来,叨起另一粒草籽。另一只田鼠仰着头朝枯草梢头望了望,见还有几粒草籽长在顶端,便抱着继续摇,还是没摇下来。田鼠一看摇是不管用了,便沿着草秆往上爬,刚爬了半截,草一弯腰将它扔在了地上。它从地上一骨碌站起来,围着枯草转了一圈,便用牙啃咬起草根,弓腰站起,用力一推,枯草倒在了地上,两只田鼠一齐扑了上去。

有一只虫子在草丛里“吱儿、吱儿”地叫着,声音很凄惨。听不出它是什么虫子,但我能听它是一只雌性的虫子。这个我小时候放羊就辨得出来。它是在寻找它的丈夫?还是在寻找它的孩子?我不得而知。也许是它要找的另一只虫子,早已被鸟叨走了,被羊踩死了,或是患什么疾病死掉了,也许它知道,也许它不知道,反正我不知道。从它悲伤的鸣叫中,我能感觉到它不甘心,听得人心里酸酸的,眼也潮潮的。我顺着虫子的叫声找去,虫子没找到,却连鸣叫声也没有了。刚一转身,却听到它又在我躺着的地方鸣叫,等我赶回了原地,它又在我第一次听到它鸣叫的地方鸣叫,只是声音越来越沙哑。

顺着这微弱的虫鸣声听去,我突然又听到了的各种声音:牛哞羊叫声沉闷,它从草原的远远传来,似乎听得清,又似乎听不清;鸟吟蜂唱声婉转,一会儿像是从河边传来,一会儿又像是在山谷中回荡,风一吹又什么也听不见了;草长花开声低微,如薄雾打湿窗纸,似春蚕咀嚼桑叶,窸窸窣窣总让人听得费劲;小河水流声清澈,听得出它有一声撞击了石头,有一声绕过了草根,空灵得像音乐一样动听。紧接着,我还听到了天空的声音,大地的声音,空气的声音……我缩住手脚,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干扰了这天籁之音。

等到这些声音被同行者的展腰声、舒臂声、拍土声、说笑声搅碎后,我便开始和大伙收拾东西,上车起程。



去革吉县盐湖乡的下午,风逐渐大了起来。茫茫戈壁滩上,一股方向不定的旱旋风拧成一根直挺挺的黄色柱子,“咝咝咝”地转着圈子往半空中旋。一株沙蓬被卷在里头,越旋越高,越转越远,最后在一个平冈后不见了踪影。之后,风就扯乱了形,一缕一缕地,从荒野草地上掠过,从牛羊肚膛底钻过,从墙头屋顶上抹过,无遮无挡地向西北方向刮去。

风到山口时就变成了硬的,碰上草草伏地,遇到车车摇摆,刮到人身上像是木棍子戳上一般,疼得人不由得往后倒退。我试着把头探进风里,裹着雪粒的风“啪”地就是一耳光,脸顿时像鞭子抽过一样,冰冷之后便火辣辣地烧。挂在玛尼堆上的风马旗拉得直直的,紧捂捂地颤抖,“啪啪啪”地作响,有一根被刮断了,扯成了一条长尾巴在风中乱扬。等到了盐湖乡,风已经很大了,把天地搅成了一派浑黄,看什么都昏昏沉沉。一看这天气,我们便早早地都进旅店睡了觉。但睡到半夜里,我还是被风刮醒。

风从电线上、屋顶上吹来,“呜儿、呜儿”地把声音拉得很长,一会儿像决堤的大坝一样一泻无余,一会儿又像短了路的收音机一般时断时续,听得人心里一阵阵发毛。推窗刚探出头看,“唰”的一股风便砸在了窗玻璃上,一袭钻心的凉就从脖子窜到了脚跟,浑身顿时冒起一层鸡皮疙瘩。屋顶上的瓦片,窗子上的玻璃,院子外的扫把铁锨,屋子里的瓶瓶罐罐,都不停地响。一只易拉罐被风顺街道吹着跑,“当啷啷”发出一阵响。谁家的小娃娃没听过这古怪的声音,吓得“吱哇”一声哭开了,刚哭叫了两声,后面的声音就被风撕碎了,东一声西一声乱窜。

几条野狗在街上跑,声音刚从巷子里发出,就被风抛向了对面的山坡。一头牦牛受了惊,掀翻栅栏跑出圈内,“扑沓沓”向街口跑来,蹄子声当即就被风刮了起来,像碎纸片一样,一张接一张地飘出野外。房顶上的一叶瓦落在院子,“咔嚓”刚响了一声,另一叶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咔嚓”声还没响起,就被风刮出了大门。

房子的独扇木门鼓进来又吸出去,吸出去又鼓进来,如此反复几次后,便“嘭”地一声掼在了墙壁上,然后又“咣”地一声弹回了门框。风一下子就窜了进来,满满地灌了一房子,挤得我直往墙上靠,连出气都明显感到不太顺畅。隔着门向外面望去,窗外的黑暗中有几件东西在半空中翻滚, “忽”地从眼前飞过,一晃就不见了,然后就听到远处的墙壁上、屋子上发出一些“咣咣”的撞击声。我被这些东西大不了多少,重不了多少,会不会被风从屋子里揪出去吹走?我搬来桌子顶门,门没顶住又怀疑这屋顶会不会被风掀起,于是穿上衣服站在房脚地观察,随时准备冲出去逃命。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终于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地上的草一顺子向一边倒着,上面灰蒙蒙地落了一层土尘,像发过洪水的河滩一样一片狼籍;镇子的街巷墙脚里,满是一堆一堆的柴草和垃圾,乱糟糟地没了一点顺序,土漠漠地没有一丝生机。窗台上、桌子上、地板上,灰黄的尘土铺了一铜钱厚,手一抹一道手印,脚一踩一个脚印。

风被夜里小了,但仍然很紧。街道上时有一两个行人经过,一个个都深弯着腰,低垂着头,斜着身子走路,两条胳膊拼命地在风里抓挖,像是在激流中逆水游泳。院外的墙根下,一只鸟窝横躺在那里,破碎的蛋青、蛋黄和蛋壳搅在了一起,外面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两只灰色的鸟围着鸟窝来回盘飞,刚飞到跟前,就被风刮出院外,再飞起来,又被风刮进巷中。

在一堆垃圾中,我看着一块布条熟悉。从柴草堆里捡起它,果然上面印有普兰县的字样。我不知道它是几年前或几个月前,从普兰的哪棵树上或哪个楼上来到这里的,千百里的路程,肯定几多辗转,无数艰辛。在这堆垃圾中,我还发现了几片普兰柳的枯叶,这里没有树,周围几个县也没有这种柳树,它还能是哪里来的?但它又是怎样来到这个小镇的呢?

也就是这一时候,我又发现了一些牛羊毛,我怀疑它是新疆或什么地方来的。我还发现了落在巷子里的一溜子黄土,这甚至怀疑它是从老家的黄土高原上刮来的。在风后的空气中,我还闻到了一股酒的醇香、饭的浓香、花的芳香、女人的体香,这些香味又是从哪里来的?也许是一个地方整体搬来的,也许是从几个地方凑起来的,反正它们被风刮到了这里。

大半晌午时,风终于停了,空气中的土腥味也淡了。一轮灰白色的太阳驮在牦牛背上,没有了一点亮度,也没有了一点温度,蔫溜吧唧地没精神。几疙瘩闲云好像被昨晚的大风刮昏了头脑,东飘一阵西荡一阵,就是不知道离开。



在革吉县呆了两天,带路的胜利师傅见我爱在村镇里转达,碰见什么都稀罕,就说:“我带你去看羌堆村。”我问:“羌堆村有什么特别之处?”他说:“你去了就知道!”我说:“那就去看看吧。”

去羌堆村没路,只有车轮辗出的两道印子直直地伸向远方。车印时有时无,草浅处也倒罢了,草茂处根本看不清楚。这样的路,也只有这里的司机才能找到。路在何方?只有靠司机靠印象和经验找寻。车子一会儿在小山包上翻越,一会儿又在戈壁上颠簸,大约走了二三百公里的样子,我们来到了羌堆村。

村子坐落在一个馒头样的山包下,村前是一块盐碱地,白花花的,像结了冰的湖面。一些低低旧旧的石头平房散落在草地上。村道上,牛羊的粪便厚厚地铺了一层,发出一股呛人的味道。草可能是被牛羊啃秃了,房大概是被风儿刮破了,村也许是被太阳晒旧了,这个村看起来格外苍凉和古老。

村前的石子滩上,一群绵羊低着头吃草。虽然地上看不到一根草,但羊子好像吃得很投入,有的嘴贴着地皮往过啃,有的用蹄子在土地上刨。我蹲在地上仔细观察,发现了细细的、秃秃的的几根草。一只绵羊在一根草根上啃了四五下,也没啃到什么,倒是口水把一块石头浸湿了。

每户人家的硷畔外,都停放着一辆三轮车或拖拉机,上面都装着大罐和桶桶。问及原因,胜利师傅说:这里没水,附近也没水,村人吃水要到三十公里外拉。夏天,他们就用这些桶桶罐罐往回来装拉,冬天则把冰块化成水用。住在这里的牧民,平时很少有人洗脸洗衣,水比油还要金贵。

正是日薄西山的时候,阳光一寸一寸从土墙上移过房顶,又从房顶上移出村庄,把这个小村庄像一堆破烂扔在了昏暗之中,可怜巴巴的样子。原野上阳光更薄了,几乎是贴着地面扫来,几群牛羊从远处慢慢地向这边移动,阳光把它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断时续,有气无力。一两声牛哞羊叫在暮色中回荡,声音沉闷而悠长,好像从古老年代传来。一轮昏黄的光晕打在半山腰的旧庙上,整个村庄就显得更加沧桑破败。一只乌鸦孤零零地蹲在墙头的边端,抬头看了看我们几个人,“哇、哇”地叫几声,然后抖动着翅膀飞走了,把一片暮色留给了村庄,我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和恐惧。

我们从一户户人家门前经过,近距离观察这些民居,两三间房一户的院落,都是鹅卵石垒墙,墙脚下多是一大堆牛粪和灌木根,垛得方方正正。每户人家的门口,都卧着一两只大黑狗,凶巴巴地瞅人。走进一户人家的院子,一只狗冲了过来。主人喊一声“去”,狗又卧回了原位,连我们瞅也再没瞅一眼,专注起一只院外啄食的鸡。

走进一间里外三间套的石头房子,光线很暗,黑乎乎地看不清,只有客厅靠背墙的小窗上射进来一束光,才有了些许光亮。房子的起架很低,让人觉得很是压抑,顶上祼露着一些粗细不等的椽子,被厚重的屋顶压得有些弯曲。一个筛子状的蜘蛛网盘在屋顶,一只黑头蜘蛛拽着一根丝线往下滑,眼看掉到了主人的头上,又慢慢地攀了上去。屋子虽然不大,但打扫得干净,摆放得齐整。

主人叫塔布,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家里五口人,他和大儿子轮换着放六十只牦牛、六百多只羊子,妻子在家照料家务,两个小一点的孩子一男一女,都在镇子里读小学。家里有些阴冷,主人的妻子就燃着了牛粪炉子,屋子里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

两个小孩子在客厅里玩耍,一见我们过来就低下了头,两个高原红脸蛋就羞得更红了。我问他们上学了没有?他们相互看着“咕咕”地笑,边笑边往门外跑,男孩子的一只鞋抢先离门飞了出去,两个孩子便笑得更欢了。过一会儿,房子的光线“忽”地暗了下来,一抬头,门框里探进来两个孩子的脑袋。一看到我看到了他们,又倏地一下缩了回去,直到吃晚饭也没见上这两个娃的人影子。

晚饭就是在塔布家吃的,他和胜利师傅很熟悉,因此格外地热情。主食是煮羊肉蒸米饭。一只囫囵羊壳朗,主人放脚地几斧头砍成些大块,连同羊的头蹄一并放进了锅里,撒一把盐就架在客厅的牛粪炉子上煮,瞬间羊肉的香味便弥漫了整个房子。大约三五十分钟,羊肉和米饭端上了桌子。主人随手抓一大块羊肉放我们盘中,并递一把藏刀过来。肉虽然有点硬,但原质原味特别香。由于奔波了一整天,加之中午也只吃了点干粮,我们每个人都吃了很多,一只羊差点被我们吃光。

吃完了羊肉,塔布又拿出一壶自酿的青稞酒,并叫了村里几个要好的陪客。酒具是传统的木碗央子,喝法是三口一杯的程序,加上主人和陪者的热情厚道,我们也一个个喝得豪爽,一口一个底儿朝天。酒一喝顺了,大家就明显地亲近起来。乡亲们手捧着哈达,轮流站在桌子前给我们几个献歌敬酒,喝得我们几个人舌头都拉不直了,但一个比一个话多。小张兴奋得从包里拿出家乡烟整盒整盒给乡亲们发,老李找来他泡制的药酒一股劲让大家尝,王大谝不管乡亲们认得认不得字,不住气地给人家递名片,出五关斩六将海吹开了。一看这架势,我及时让主人收了摊场。

由于主人家没有这么多的住处和被子,我们被分开来住在几户牧民家里。我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住一个屋,由于太阳能蓄电板坏了,靠一盏酥油灯照明。老人的儿媳妇抱过来一床新棉被,放在老人的被子旁,说了声你们早点睡,就回自己的屋里睡了。这新棉被子往炕头上一放,把老人的那床土灰色旧被子比得更旧了,我有点不好意思盖,但又不好意思换,心怀惭愧地钻进了被窝。

老人看起来很面善,也很显老,头发基本全白了,脸皱得像个核桃壳,牙稀得没了几颗,胡子茬上挂着几粒清亮的鼻涕。老人话多,但说的藏语我多数听不懂,也没有个翻译,只能用有限的藏语告诉他我叫什么,来这里干什么,也问清了他叫贡嘎,今年七十二岁。拉了几句话,我和老人都没了兴趣,就说:“睡!”

我说睡就睡下了,老人并有睡,拿出一个带嘴子烟锅,在口袋里摸索着装上烟丝,然后递过来问我抽不抽?我说:“抽不习惯,”就递给他一包老家的纸烟让他尝。他接下后放枕头边,说:“这烟抽上不过瘾,我还是抽我的吧。”他把烟锅对着酥油灯焾子吸,一吸就吸黑了半堵墙,人影子也被他吸得歪歪斜斜,烟锅一离开灯焾子,屋里又亮了,影子又直了。在他“唏溜、唏溜”的抽烟中,我就睡着了。

半夜里,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惊醒,翻身坐起来看,什么也没有。刚迷迷糊糊睡下,又听到有了轻微的响声,再次睁开眼睛,透过窗户上射进来的月光,我看到柜台上,一只老鼠蹶着屁股往老人的烟袋里探头,低头咀嚼一下烟丝转身看一眼我,眼睛贼溜溜地转,细长细长的尾巴来回摇。我手一抬,老鼠“出溜”一声窜下柜台,消失在黑暗中。我有心帮老人收拾起烟袋,又怕惊动了他的休息,只好装着睡。就在这时,我看到墙壁上有一双眼睛瞅着我,他是一张令人恐惧的大脸,头大如斗,眼放绿光,牙龇得老长老长。我的头发梢子都乍了起来,今天可是碰上鬼啦,连忙把头缩进被简,心里不敢看,眼睛却由不得偷偷朝墙壁上瞅。直到窗外的月光打到了墙上,我才发现那是一只盘羊头骨,胳膊粗的弯角,拳头大的眼洞,面部还涂着各种杂乱的颜色,活像一个庙里的塑像和影视里的鬼怪。

尽管心里怯怯的,但终究看清了,我再次把头埋进被窝准备睡觉时,老人的鼾声陡然响起。那鼾声很奇特,节奏很跌宕,“哈啦啦”响过一串后,半天没有了声息。正担心他的这一声到底能不能“哈啦”过来, “哈啦啦”又一串响起,像拉磨雷一样。几声拉磨雷响过,我早没有了一点睡意。

在我终于装得有了一点睡意时,老人翻身起床了。他穿好衣服,坐在炕边又“唏溜、唏溜”地抽开了烟,一边抽烟一边嘴里念叨着:“年轻人瞌睡就是重!”窗户外,两只麻雀在窗格子上叽叽喳喳地鸣叫,黑影子在玻璃框外上下跳跃。儿媳妇推门探进来一颗头,悄声给老人说:早饭好了!我迅速穿衣起床出门。客厅的藏桌上,糌粑已盛在碗里,酥油茶正冒着热气。两个孩子端过来一碗水,拿着毛巾让我洗脸。我看了看他们油渍的脸和粘乎乎的衣衫,想起胜利师傅头一天提到他们吃水困难的话,眼眶子一下热了。我哽是咬着嘴唇,没让这不争气的眼泪流出来,并摆手示意我不洗。吃完早饭离开时,我把车备箱里装的两箱矿泉水留给了他们。老人和儿媳妇都推托不要,两个孩子却一人抱着一箱跑了。



行走在改则县境内的牧区,百八十里见不到一个村庄一个人。展现在眼前的,是莲花状的帐房,白云般的牛羊,和一些骑着高骡子大马的牧羊人。车子开得很快,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快晌午的时候,我们来到了一个叫察布的牧场,看到了挤羊奶的场面:一群绵羊整整齐齐地排成队,头对头交叉着站在那里,两个牧民妇女凑过来挤奶。母亲拿一只木碗在羊肚膛下一下一下地挤,挤一碗伸手递给女儿,女儿顺手倒进木桶,把空碗再递给母亲。正接受挤奶的羊子定定地站着,目光注视着远方,站困了挪一下脚步换个姿势,自然得和没它的事一样。挤过奶的羊子退出队伍,卧在一旁休息或站在附近吃草,耐心地等待一块献奶的同伴。不大一会儿,母女俩满满提一桶白色的羊奶走进帐篷,羊群缓缓地向草地上移动。

在另一个羊群中,有两只装饰奇特的公羊。它们腰上绑着一个小布兜,走一步忽闪一下,让人觉得它挺碍事。问这布兜干什么用的,乡镇上来的小王笑着说:“为了阻止公羊和母羊交配。这个时候一旦羊子交配了,羊子产羔就在冬天,母羊膘情差少奶水,天气冷雪水多羔羊最容易冻死。所以大部分的羊子交配都在膘肥体壮的秋季进行,这一时期交配的羊子,产羔都在第二年春季,这时候天气暖,羔羊成活率高,好抚养。”

尽管腰里都带着个布兜,对母羊再怎么有想法也只能算是胡骚情,但两只公羊还是为一只母羊引发了战斗。最初,你在他屁股上顶一头,他在你的肚子上挑一角,顶着顶着就升级了。双方都圆睁着双目充着红血眼,奋张着胡须,头贴着地皮向对方冲,犄角的撞击声震得地皮微颤。拦羊人一边日娘道老子地骂,一边轮起羊铲猛地砸在了一只公羊背上。两只羊子落荒而逃,一边跑一边用血红的眼睛瞪着对方。刚过一会儿,两只公羊又跑到了远处的一块草地上展开了更激烈的搏斗。拦羊人似乎火了,提着拦羊铲跑了两步,看到我们正观看,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下再没管。直到一只公羊的角被顶坏,血顺着面颊往下流,才算结束了战斗。当胜利者和它们为之争夺的这只母羊走在一起时,那只战败的公羊再没抬头,只管低头吃草,好像这只母羊压根就和它没有任何关系一样,只是那只坏了但没有彻底掉下来的角耧,一甩一甩地让人看了心疼。

在我们正为这只战败的羊子叹息时,草地上卷起一股黄尘。回头一看,一匹公马正追着一只母马求欢。一个跑,一个撵,转着圈儿满滩奔。转了几圈后,母马似乎顺从了,公马双腿一叉爬上了母马的后背。老李又扛上了他的炮筒子相机,高一脚低一脚地撵上去抓拍。他把对焦点对准了两匹马,“嚓嚓嚓”就按了一梭子快门,可这只公马却找不准地方,他的快门白按了。等到公马找准了地方,老李的对焦点又找不准地方,最关键的几张全是虚的,急得额头上滚出几道子汗水,用袖子刚抹去,手一抬立马又流出几道。他手忙脚乱地在背包里换镜头,大家都笑他顾了看这西洋景,手僵得不会了按快门,他张嘴正准备解释,一滴涎水扯着长线掉在了镜头上,惹得大家笑得半天直不起腰。

在大伙正笑老李的时候,看到王大谝的腰身不停地扭动。公马向右边斜了,他身子向左边扭;公马向左边斜了,他身子向右边扭;公马移一步,他步子向前挪一下。等公母两匹马到了交配的关键处,他面部抽搐得变了形,脖子上青筋端扎,牙齿咬得咯嘣嘣直响,手里头正拿着吃的一颗小番茄,早捏得稀烂,红色的汁液顺着指缝直往地下滴。小张淘气地喊一声:“王大谝” !“王大谝”意识到了自己的姿势和表情,不好意思地向前走几步,装作没事人一样在草地上撒尿。这时候,我发现那两匹马眼睛定定地向他腰部看,然后打一个很响的喷嚏,甩着尾巴,头昂得老高老高,不屑一顾地向远处走了。

草地中间的土台子上,有一个不算太大的玛尼堆,花花绿绿的风马旗披挂了一身,在风中显得格外的欢实。玛尼石的顶部,是几颗黑乎乎的牦牛头,角儿朝天翘着,双眼仍注视着每一个来人。玛尼堆旁边,一个腰身佝偻的老人正磕着长头,身上落满了尘土,脸上浸出了油渍,头发被风吹成了一株沙蓬,但在他一起一伏的叩拜中,能看出他是何等的虔诚。看着他的样子,我再次感到了信仰的分量。

离开察布牧场,我们向麻米乡方向行进。大约走了一两个小时,发现这里的草浅了,山多了,开车的师傅说到了麻米乡地界。土黄色的缓坡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些不规则的石头,一群羊在山坡上吃草。见来了几个人,便睁大眼睛看,“扑扑”地喷几声鼻子,然后向坡底下跑了。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有一个藏族姑娘靠在石头上,边上插一把长把子拦羊铲。老李的摄影兴趣又来了,拿上他的长炮筒照相机跑了过去。只见他刚跑到石头前,又猛地折转身跑了回来。问及原因,才知道他闯了“红灯”。原来石头上并不是靠着一个牧羊姑娘,而是一对青年男女的藏袍。在这个茫茫的无人区,半月二十天见不到一个人,所以这两个年轻人不知是处对象还是交朋友,嫌藏袍碍事,就脱在了石头上。在老李撵过去的当儿,两个人正抱在一起亲热,让老李看了个清楚。在我们驾车正要离开时,石头后露出两颗青年男女的脑袋。

经过一个叫古场的村子时,一户人家的坡底下,看见一只狐狸叨走了一只鸡。其他鸡可庄子里叫唤,女主人一边跑一边叫喊,一只花四迷狗便箭一样追了上去。狐狸一看情况不妙,把一只鸡埋在一个地塄下,然后向另一个方向跑了。这只花四迷狗追了一程,一看追不上,吐着舌头回来了。我们走过去挖出狐狸藏下的鸡,送给了女主人,她高兴得非给我们打酥油茶不行。

告别了女主人,天色已临近傍晚。草原上暮色四合,西天上红成一片,我们几个人的影子像幽灵一般跳跃,一晃在这个草坝,一晃在那个河边。



在改则县的物玛乡吃晚饭,一抬头,竟发现一座山正低头看我碗里的饭菜,面色黑黝黝的,腰弯得老深老深。山可能是饿了,也可能是孤独吧,要不白天还看着有一段距离,怎么突然天一黑就近了呢?它好像被我的突然发现给吓着了,想离开又不忍离开,想近前又不敢近前,就那么弯着腰,低着头,一幅欲走不走的样子。

我正揣摩着山的心思,月亮在山背后露了个笑脸。我放下饭碗走出饭馆,发现月亮已来到了墙背后等我。我走到墙背后,它又在远处的村口上给我招手。我急匆匆地顺着月亮的方向,一路走了下去。

月亮怕我看不见路,把一抹光亮给我投来,融融地铺了一地,我顿时有一种不忍心踩上去的感觉。拐过了一个弯,我老远看到月亮就在前面的小溪里。小溪有了月亮的到来,一定是高兴了,满河里都露出了笑脸,嘴一张一张地笑。一个山嘴子挡住了月亮的半个脸,草地上便长长地戳出来一截黑影子,虽然能看清黑暗处的一切,但有了一种幽幽的神秘。

我突然有点朦朦胧胧、飘飘忽忽的,浑身有一种冰冷的气息袭来。“唰”的一声,一个黑影子一闪从我面前穿过。吓过了定睛细看,一只麻色的野狼已经半蹲在山嘴的侧,拉长红色的舌头回头张望,热气从嘴里鼻里“呼呼”地直往出喷,一双蓝瓦瓦的眼睛放出异样的贼光。

河边的白色土路上,黑乎乎地立着两个怪物。听说这地方有棕熊,莫非今天真的给我碰上了?心想,刚躲开野狼,又碰上棕熊,活该我倒霉,一下子心里就紧张了起来。既然碰上了,逃是逃不掉的,弯腰拾两块石头,狠狠地向两个怪物砸去。只见两头牦牛尾巴一甩,“扑沓沓”向路边跑了。原来,这野狼可能就是冲着它俩来的吧,我的到来其实给它们解了危。果然,我从两头牦牛面前经过时,它们并没有因为我砸向它们的两石头而仇视,还露出笑眯眯的大眼睛给我笑了笑。在牦牛明亮的四只眸子一闪时,我在它们的眼睛里,看到了我的身影。

我不想搅乱这宁静的月夜,便在河边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燃一支香烟,独享着这份难得的惬意。月光洒在水面,水面就泛起一层柔黄柔黄的光亮,随着水波纹的流动忽闪闪地摇,一直摇到远处的月亮怀中。河边的草丛中,两只夜鸟被月光惊起,“嘎嘎”地叫了两声,飞向了远处的山谷,黑影子在月光下划出两道细细的弧线。

夜越来越静,月越来越柔,一朵云絮薄纱般从月亮的身边飘过,遮住了月的羞涩,消除了月的孤寂,我顿时觉得浑身的轻盈和飘逸。草地上,露水挂在草尖上,晶莹得一闪一晃,好像每一个水珠里都藏着一个月亮。河面上,一股雾气正慢慢地升腾,向一滴水墨一样往开洇,把整个夜空渲染得水洗过一般柔和净。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家乡的月。那些爬在山梁上的月,跳进小溪里的月,挂在树梢上的月,钻进驴眼里的月,洒满村道间的月,挑在露草尖的月,驮在父亲肩上的月,闪闪烁烁一齐向我涌来。恍惚之中,我觉得月亮是妻子提在手里的一个灯笼,她正从远处向我走来,步子轻轻,面带微笑,似乎还抱怨我为什么要跑这么远的路程。我好像也等着她的到来,有很多很多的话儿要给她说,有很多很多愁肠要给她倾吐,也有很多很多的喜悦要和她分享。她一定也会喜欢今夜的月,要不这么远跑来干啥?她大概是太兴奋了,猛地打一个绊子,灯笼倏地一下晃碎了。晃碎了的灯笼又变成了月亮,显得比刚才冷漠了许多。

月亮慢慢地从山头挪向山口,从山口挪向草地,从草地挪向山坡。月色也一步步由橘红变为金黄,由金黄变为橙黄,由橙黄变为乳白。这时候,我发现星星像一树繁稠的小果子,玫瑰的,嫩黄的,水红的,一个个看上去熟透了的样子。风一刮,这些小果子就摇晃,一忽闪坠落一颗,再一忽闪,又坠落一颗。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我探头向河里看,河里没有;我侧身在草地的找,草地上也没有。我想,它们大概是回家休息了吧?

往回走的路上,我觉得我是顺着月光铺成的金光大道,坐在月亮身边的白色云絮驶回来的。穿过村庄,我听到了熟睡的人们打着鼾声;路过街巷,我看到了早起人们点燃了火光。我慢悠悠地向火光走去,原来几个同行者正围着牛粪炉子等我。



吃过下午饭,我便一个人溜达着来到了改则县城的街道上。虽然看到的都是些热闹后的寂静、整体中的部分,但却让我体验到一种别样的风情。

纵横交错的三条街五道巷疏朗有致,两层高的藏式平房一字儿排开,平整笔直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一缕阳光从西天上射来,整个县城被一片橘红色所笼罩,浓烈得像一幅饱含风情的现代派油画。

一家商铺门口,牧民们正忙着把一箱箱啤酒和饮料往农用三轮车上装。装齐了,装车人和旁边等着搭便车的牧民便一轰而上,满载着货物和人的三轮车便突突地冒着黑烟,跳弹着驶出了街道。农用三轮车刚过,又驶过一队摩托。骑摩托的多是些年轻后生,他们把摩托缠得花花绿绿,把音乐的音量放到最大,然后后座上捎一个姑娘,风一般卷过,驶出老远,轰鸣声还在街上回荡。

城东头的扎江寺,朱红的庙墙被夕阳照得火一样通透,金一般闪烁。庙里有塔,塔顶上落了一群乌鸦,“哇、哇、哇”地叫着,把白花花的粪便拉得满塔都是。寺庙里的钟声陡然响起,钟声里,香烟在袅袅升腾,信徒们虔诚叩首。磕一个长头阳光往外移一步,直到把夕阳磕出寺院、磕上半坡、磕过山头。这时钟声停了,只有余音回荡,一个小和尚拿起扫帚懒洋洋地雪地,扫一下,举扫帚向塔顶上扬一下,鸦群一轰而起,从头顶上惊起,满寺院飘过密密麻麻的黑点。

看着这座被暮色慢慢隐去的寺庙,我在想,在这样一个广袤无垠的戈壁草原上,就应该有这么一个寺庙,不然,那些长期生存在这里的藏族同胞的孤独灵魂,往哪儿安放呢?寺庙既是人们顶礼膜拜的佛教圣地,也是人们追求幸福的现实场所。它属于宗教的,又属于人民的。关于“极乐世界”的幻境,就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关于“因果报应”的说教,就是对达官权贵的规劝。

一入夜,广场上就放起了音乐,喜歌舞的人便来了。穿藏袍的老年人,着西装的中年人,为了秀肌肤穿得少之又少的年轻人,一齐随着音乐的鼓点舞成一团,跳成一片。人越来越多,舞越跳越欢,只跳得月上屋顶,汗湿衣衫,人们才三三两两地离去。

随着离去的人群,我来到了一条叫鲁仁河的河畔。鲁仁河水面宽得看不到边,河边是一滩一滩的湿地小湖。平静的水面上倒映着山月的影子,明晃晃地发亮。软绵绵的草甸上,一对对刚从舞场上来的少男少女(也不完全来自舞场,也不一定全是青年男女),有的站在河边搂搂抱抱,有的躺在草地亲亲吻吻,有的则手拉着手向更远处走去。月光柔柔地洒在草地上,像铺了一层金,撒了一层银,嫩黄嫩黄的草尖上挂着水珠,像钻石般绽放着光亮,一闪一闪的。一缕清风将青年男女的情话顺风刮来,一股一股往我耳朵里灌。我不想破坏这温馨静谧的美妙,转身走向城郊一个叫鲁仁的村子。

村子邻城近河,建设得整整齐齐,打扫得干干净净。也许是休息得早,也许是还没有回来,村子里没有一个人影,不见一户灯亮,像是睡着了似的。一条幽黑的巷子里,漏出一道窄长的月光,一只狗顺巷子跑出来,向另一只狗跑去。靠路边一户人家的大门敞开着,月光流水般往院子里涌,像要把这户人家淹没了一样。土黄色的石头房子在动。我不敢走进它,这房子到底想干什么?房子又忽了晃动了一下,我后退一步,一块塑料布被风从房顶上“呼啦”一声卷起,格涌涌翻出村子。房子里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声,紧接着一个女人睡梦中喊了一声“猫”,然后又静得没有了一丝声息。

进改则县城的时候,已是后半夜时分,街道上的店铺差不多都关了灯。我找不到入住的宾馆,便跑上去向一个靠在电线杆上的人问路。那人总是舌头在嘴里拉不展,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接着就“哇”地一声吐出些污物,原来是一个醉汉。醉汉坐在了电线杆下,一只白狗凑过来吃他即将呕吐的污物。一看无人可问,便凭着感觉向前走去。没走几步,才发现我要找的宾馆就在马路对面。



早晨醒来,才发现夜里落了雪。县城的街道上,有了一坨一坨的雪水印子,路边的草尖上挂着明亮的水珠,空气里让人觉得湿漉漉的。一只灰身子黑嘴头鸟儿在墙头上鸣叫,不时抖动一下翅膀上的水气。乘着这新鲜空气,我们吃完早餐就一路南行。一上317国道,地貌就成了另一种模样。山被风削得低缓而光净,土细得像萝子萝过一般,上面光秃秃的,不长一株树一棵草。山下面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浓绿草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像新织的地毯一样,毛绒绒地让人喜爱。草地上,野驴和马匹戏逗,家羊和野羊同群,一派和谐景象。大家都惊讶,这地方到底是个什么季节?说是夏季,山上积着雪,沟里结着冰,人穿棉衣冷,风来寒意生;说是冬季,地上草嫩绿,野外花吐蕊,湖里野鸭游,小溪水欢腾。穿行在如诗如画的美景中,我们一个个感到浑身里舒坦,心花儿怒放。

车子经过路边一个村庄,有两个藏族女人围着藏袍撒尿,风一刮粉色的肉就露在了外面。王大谝嘴唇嚅动了几下,“哎”的一声抬手向窗外指去,面部肌肉就变得有些扭曲。众人没理识他,都装作没看见,因为这一天车上捎了一个改则县里的女领导。王大谝的手尴尬得半天放不下来,就那么在空中举着,最后终于落在了车侧部的把手上,闭着眼睛装睡。我细心观察,他的一双小眼睛虽然挤成一条细缝,但仍然向两个藏族女人撒尿的地方斜着。

到了中午,我们来到了洞措乡。大家都觉得饿了,就找了一家卖藏面的小饭馆。饭馆是一个当地牧民夫妻俩开的,人热情厚道,饭做得可口,就是卫生条件有点欠缺。房子被烟熏得煤黑,桌子上蒙了一层油泥,女主人一边不好意思地拿抹布往干净擦,越擦越不干净。男主人脸油得像一颗刚卤熟的猪头,一件白色的藏袍已穿成了黑色。给我们往杯子里添水的时候,一滴清亮的鼻涕在鼻尖上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被他一唏溜又收了回去。同行的老李用胳膊肘儿碰了碰我,悄声给我说是不是换个地方?我没有搭茬,用眼神告诉他,这么偏远的地方,有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敢挑肥拣瘦?

饭馆的火炉子旁边,围着几个谝闲传的藏民,叽哩咕噜地说笑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好像是在开一个藏族女人的玩笑。女人似乎不在意他们这些不咸不淡的话题,也不在意他们不怀好意的眼神,低着头自顾织她手中的毛衣。见这几个人还没完没了地说着,便笑着抬头说了一句什么。我虽然没听懂,但感觉到不是什么好话。因为那几个人笑着笑着突然不笑了,一个个面露尴尬之色。我正纳闷,旁边一个吃饭的藏族姑娘“嘭”的一声把一口饭喷了,然后捂着嘴一奔子跑出了门。另一个吃饭的婆姨牙咬嘴唇强忍着,但见她背着的身子不住气地筛,两个肩膀不停地抖,最终还是没憋住,“扑哧”笑了一声便半天没了气息,等他再转过头的时候,泪花儿已滚出了眼眶。我不知道这个婆姨说了句什么话,竟能让旁听者笑成这个样子。

镇子的正前方,是一滩被水泡得软绵绵的草甸,两匹青白色的马头对头站着啃脖子。这匹啃那匹马脖子左侧,那匹啃这匹马脖子右侧,啃一气又挪换个位置,然后友好地笑一笑,甩着尾巴向草地上走去。一头牦牛的背上,落着一只红肚膛鸟,眼睛得溜溜地在牛身上转一气,然后低头在牛毛里啄几口虫子。牦牛回头看了看,好像想训斥两只鸟啄得重了,但又没有说什么,“扑沓、扑沓”踏着水草走了。

下午时候,我们开车去一个叫罗波的村子。还没进到村子,就有一些鸡叫狗咬和人说话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从远处随风飘来。顺着一条土路往里走,村道上的牛羊粪便明显地多了,一些旧绳头、破砖瓦、烂脸盆扔在路边,虚土上有了人踩出来的脚印,偶尔还能见到一两堵残墙横在路边。

再翻过一个草坝子,便看到一个三二十户人家的村子。我估摸,这大概就是罗波村吧。一些石头垒就的平房,横七竖八地错落在山窝子里,显得破败和凌乱。一股股蓝色的炊烟,从土黄色的平房升起,贴着地皮向南飘出村口。几只没出山的牛在村道上踱来踱去,这家大门上望一望,那家院墙上拱一拱,然后向一个草坝上走去。

几个小孩子像是刚从学校回来,一个个肩上还背着书包,满道庄追着一只花四迷狗娃跑,让孤寂的村庄多了一份生机。一堵破旧的石墙下,阳光把一个手摇转经筒的老太太分成两半,上半身橘红,下半身黝黑。老太太抬头望了望天,手依墙根站起来,拍打完身上的尘土,一拐一拐地向村道深处走去。

临出村子的时候,一群羊挡在了路上。牧羊人一边慌慌地用羊铲赶着羊子,一边嘴不失闲地吼喊着,从他赶羊的动作和吆喝声中,已对我们充满了歉意。同行的小张下车帮着赶羊子,一只大黑狗便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小张往后一退,一个跟头载倒在羊群。人倒是没咬着,吓得他脸红到了脖根,贼一般逃上了车里。一个牧羊妇女从马背上跳下来,“噢噢”地叫了两声,狗便摇着尾巴跑了回去,这妇女便弯腰将狗夹在两腿中间,狗龇了龇牙,就安静了下来。车子超过羊群后,我从倒车镜里看到,一男一女牧羊人还捂着嘴笑。



从改则县城出发向北走一二百公里,就到了无人区。车子在广袤的戈壁行驶,活像一叶小舟在大海上飘。近处是光秃秃的山包,远处是空荡荡的草原,看不到村庄见不到人,能看到的除了茫茫戈壁就是野驴野羊。车上的几个人都睡熟了,扯呼声高一声低一声地起伏。翻过一座慢坡子平冈,在一个折弯子处的小溪边,车前头“出溜”一下滚过一个棕色的东西。开车的改则县司机老王喊一声:“棕熊”,我们把目光立即聚集在这个棕色的家伙身上。棕熊浑身滚圆,腿粗体壮,色泽棕灰中套着黑褐,脑袋棕红中泛着灰白。棕熊可能是老了,也可能是到了褪毛季节,厚墩墩的长毛一团一团地翻卷着,看起来快掉了但又有几根绒毛连在皮上,让人看着像自己哪一件衣服没穿对一样难受。看到车子停了下来,棕熊蹿上路边的土塄,撂开四只木桩似的粗腿跑开了。老李还忙着装他的长焦镜头,棕熊已经闪过了平冈,不见了踪影。

再往前走,景色更加奇特。山像火烧过一般灰暗,原似绿染过一样嫩艳,水蓝格茵茵镶嵌在山和原中间。就在这三者之间的草地上,花撒着一些黑点。老王师傅说:“快看,前面的就是野牦牛,你们要照相就提前做好准备。”随着车子越来越近,黑点越来越大,我们都看清楚了它确实就是野牦牛,群体有二三百头。这么大一群野牦牛,简直太给力了,几个人都兴奋得不行。

野牦牛见车子驶来,迅速聚集成一群,向山根底跑。野牦牛前面跑,车子跟在侧面撵,和赛场上的赛跑一样激烈。老李这一次没有浪费机会,一架炮筒子像机关枪一样“咔嚓嚓”抓拍了个美。眼看车子就要追到了野牦牛跟前,一只公野牦牛便调转身子,竖起尾巴,喘着粗气向我们的车子猛冲过来。王大谝大叫一声不好,双手抱着头缩在了车内,让本来就害了怕的一车人更是怕上加怕,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好在老王师傅有经验,在野牦牛就要顶撞到车上时打一把方向,避开了野牦牛的进攻,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看着野牦牛群向山上逃去,同行的几个人虽然受了惊吓,但还是感到意犹未尽。老王师傅见大家兴趣还浓,就开着车往山上撵。从山脚下往山上走,道路悬在头顶,转一圈又一圈,像一枚螺丝钉一样不住气地往里拧。我坐在车前座的靠右侧,向前看是悬崖,向下看是深沟,一股子瘦水翻着白花在乱石头丛中跳跃。看一眼心里发慌,看两眼手心出汗,几眼看过后我再也不敢向下看了,身子不由地向里侧欠,专注着老王师傅开车。老王师傅像是故意吓唬我一样,靠着悬崖的边缘行驶,把里侧的路面让出够两米宽,眼睛不看路面老是往外斜。我提醒他:“向前面的路上看。”他回答:“我就是看前面的路。”我细心端详,他的眼睛天生有点斜,他确实是在看前方的路。一看这样的路,我立即制止大家再别往山上追。这时候抬起头一望,野牦牛群已站在了山巅,一边走一边还低着头吃草。

下山后,我们继续往无人区深处走。刚走一会儿,山好像矮了,原好像大了,土好像少了,遍地尽是些大大小小的石头。这些石头颜色也特别,说黑不黑,说红不红,像放久了的废铁一样皮皮层层,锈迹斑斑。但不管大的小的,只要捡一块起来,都星星点点地镶嵌一些金银的痕迹,在太阳下放着光芒,像谁给这里撒了一层金银的沫子似的。

见到这种情况,大家都嚷着这里一定有黄金。我说改则县到处都有黄金,但这个无人区是不是核心区,我说不清楚。同行的小张就拿出望远镜望,说前面的沟道里好像有机械,好像还有人。其他几个同行都说他眼花了,或是在这里一天没见人了想见人了。他就把望远镜递给我们,果然从镜子里看到了机械和人,还看到几辆车拖着几条黄色的长线向这边驶来。

大约二三十分钟后,几辆越野车风一样向我们卷来。车上下来几个人,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听口音有湖南的,也有青海的。见我们是陕西口音,陕西的车牌,就少了一些顾虑,和我们攀谈了起来。他说他们是旅游的,在这里走迷了路,并了解我们的情况。几个同行者心肠热,准备和他们扯开拉话,抢着接过话头。我当然没有说实话,闲扯了几句后就和他们各走各的路了。离开一段距离后,我告诉同行几个人:得赶快走,这大概是些偷采金矿的。这些人都是些亡命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呆久了让他们起点疑心就会招来麻烦。几个人听了我的介绍后,都说这地方还有这事?一个个觉得有点后怕。

等到了手机有信号的地方,我赶快给县里一个熟悉的领导打了电话,告诉了我们遇到的情况。第二天去措勤县的路上,改则县的领导打来电话,说我们给他们帮了大忙,这帮人确实是偷采金矿的,他们派人去的时候已经跑了,只拉回来几台坏掉的铲车。并说这个地方太偏僻,一年很少有人去,所以他们谁也没发现,正好给你们碰上了,之后说了好一阵感谢话。

接完电话后,大家都笑着说,咱这次跑这个无人区,野牦牛也看到了,棕熊也看到了,还稍带着给改则县做了一点贡献,这一趟还真是没白来。


十一


到措勤县城,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街宽狗多。

街是两纵六横,方方正正地摆在平展展的戈壁草原上。宽展展的街道上,空堂堂的没几个人,没几辆车,显得街更加宽了。狗出奇地多,十条八条一小群,三五十条一大群,大狗中夹着小狗,黑的里混着花的,走到处都是。

粗看不觉得,细看狗和狗还大不相同。人行道上卧的是有主的“坐地户”,一个个吃得滚胖肥圆,见了人都懒得动一下。靠墙根溜着走的是无主的“流浪者”,被人们叫作野狗。它们身材显得消瘦,步子迈得轻快,眼睛不时地向四处张望,一有风吹草动就放开蹦子逃出城外。它们作为生面孔出现在街上,时时提心掉胆,处处遭受排挤,但为了生存还不得不来。尽管它们夹着尾巴作狗,但只要被卧在人行道上的那些“坐地户”发现了,先是 “汪汪汪”地叫几声发出信号,马上会呼来一大群伙伴,迅速向这只生面孔狗发起猛攻。走在街上,好几次见一群狗追着一只狗跑。

县城规模不大,但做生意的人很杂,四川的,青海的,甘肃的,新疆的,康巴的到处都有。街道上,商铺和食堂交叉在一起。商铺的货多是些日用产品,经营者都习惯把货物摆放在门口,花花绿绿地满街道尽是。开饭馆的以四川菜居多,吃饭的人多是些自驾的游客和当地干部。由于人少,各店铺和饭馆的生意都显得有些萧条。老板和服务员们都抱着手机玩,人走到跟前才抬头看一眼,接着继续玩,你不问他们,他们也不会问你买什么吃什么?

蔬菜市场里,是几个卖瓜菜人的摊点。瓜菜都装在三轮和工具车的车厢内,卖主就坐在车沿上,也不吆喝,有人来买时才伸伸懒腰给你过秤,态度冷漠得像别人白拿他们家的东西似的。车子底下,烂菜叶子和瓜皮扔得满地,也不见有人清扫。两块切开的西瓜牙子上,几只绿头苍蝇已落在了上头,卖主手一扬,苍蝇“嗡”的一轰飞走了,手一收又“嗡”的一轰落了下来。看起来生意也不是太好,几个卖主凑在一把小凳子上玩扑克,边上围一圈看热闹的人,时不时发出一阵喝彩声或埋怨声。

畜禽市场设在一块石子滩上,虽然有点乱,但大的秩序还是有的。马匹拴在石头上,牛羊围在空地上,猪娃圈在笼子内,鸡鸭吊在摩托上。市场内冷冷清清,鸡猪不见嚎,牛羊不见叫,只有几只吊在摩托上的鸡鸭不舒服,时不时抖一下翅膀。地面上,尽是些牲口粪便,一不留心就踩一脚,每迈一步都得观察半天。

靠边上的石头旁,坐着一个穿黑藏袍的老汉,手里牵着一只绵羊羔子卖。等到我转了一天下午再次来到畜禽市场时,见他还靠在石头旁,手里仍然牵着那只绵羊羔子。我看老人可怜,想把这只羔羊买了让他早点回家,老人一开口要价竟是五百。县上陪我们闲逛的小曹说,这个老人其实压根就不想卖这只羔羊,他之所以这样,是靠这只羔羊打发日子,你把这只羔羊买了,明天他拿什么卖?只要这只羔羊在他手里牵着,来市场就有了一个理由。我想,小曹也分析得很对,要不老汉年龄又不大,打一天工也差不多挣一只羔羊吧。

街头,走过来一个身材消瘦的老头,斜着身子一瘸一瘸从北头往南头摇。他摇一下,我就看到一条街跟着晃一下,在他的三摇两晃中,我看到天被他摇暗,山被他摇昏,满道街的房子都被他摇得倾斜和变形。我觉得眼有点花,头有点晕,就赶快闭上了眼睛。等我睁开眼时,满道街的灯泡都被他摇明了,一闪一闪地也在摇晃。老头一边走,一边嘴不失闲地说着话。离远里听,还以为他电话里和谁说着话;走近了,才听到他日娘道老子骂人。骂的对象好像是街道两旁的人,因为他一边骂一边还向街道两旁看;但又好像不是,因为他骂的这些事好像和街上的人没关系,内容涉及国际也涉及国内。他骂得唾沫星子乱溅,脖子青筋爆起,只是那舌根子硬得我听不懂几句。大意是酒没喝好,期间又有谁没把他当人看,不是自己时运不好、小人作怪,他们这些人连跟他喝酒的资格都不够,真是小人得志!他就这样骂过街道,摇过街心,最后靠在一堵土墙根下,眯着眼睛睡着了。

太阳西斜的时候,街上的人说散就散了,满街道尽是些随风翻飞的垃圾。没卖掉的蔬菜瓜果,蔫不拉唧地摆在车子上或筐子里,主人正收拾着往三轮上装。畜禽市场上的牲口们,卖掉的或没卖掉的,好像心情一样地不好,有气无力地穿过街道,只有鸡鸭被绑着腿,任摩托张起的风把它们的羽毛吹得一顺子向后倒。卖百货的拍打着货物上的尘土,一件一件往铺子里搬,有的连卷闸门都彻底拉上。整个街道上的热闹,似乎就在这一时刻结束了。我们满街道找饭馆,但跑了几家不是卫生差就是没饭菜。正寻找着,看到对面街道的墙根下,坐着一个卖风干肉的藏族妇女。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发呆,藏袍上落满灰尘,一块粉围巾把一颗头包得只留两只眼睛,卖剩下的半箱子牛肉干摆在面前。有人从她面前过来,她头也不抬一下,有人从她背后经过,她仍然不转身看一下,好像这牛肉干别人买不买和她没有关系。

她是当地的还是外地的?在这个县城过着怎样一种生活?她的围巾里面究竟包藏着怎样一个容颜?带着各种的神秘,我凑上去,问她一斤牛肉多少钱?想听听围巾里头的声音。她却没有说话,抬手展了五个指头。我递给她二百元钱,她递给我四斤用塑料袋装好的牛肉干,然后又继续坐在那里发呆。

夕阳裹在带刺的西风里,从县城的东头移向西头,从街道的商铺爬上楼顶,然后被风刮到了西边的山头。几块暮云守在扎日南木措上空,想离去又好像舍不得离去,就那么左一扑右一扑地游荡着。措勤河的河畔上,暮霭和水气朦胧在一起,几只迟归的水鸟倏地惊起,茫茫的戈壁上现出几点黑影。

当远处的雪山染成一抹虚影后,月亮便悄悄地爬上了楼顶,这时候的措勤县城,已经把白天交给了黑夜。


十二


一大早来到措勤县曲洛乡,才发现这地方头天夜里也下了雪。

雪落了够三四寸厚,白白地铺了一层,把山川大地妆扮得像一个刚穿上婚纱的少女一样,纯洁而美丽。山白得明亮晶莹,原白得深沉清纯,那宽阔的措勤河就像一条深蓝色的飘带,蜿蜒在一片白茫茫的草原之中。一缕淡淡的薄光洒向沟道,这个和村子差不多大小的镇子上,被一派祥和的光芒所笼罩,像素描画一样淡雅和恬静。

几个早起的藏族妇女,步履匆匆地往茅房里跑,“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响过之后,留一串浅浅的脚印在街上。几个穿着紫褐色藏袍的男子握着扫把,腰一弯一弯地往开扫路,白色的街道旁就出现了一些横七竖八的土褐色小道。两个到河边背水的女人,背上背一个白色塑料桶,刚爬上坡道的石子路又被雪滑了下去,站起来继续一闪一晃地往上爬。一户人家的屋顶上,一股子蓝烟直端端地往上升,紧接着另外几户的屋顶上也冒起了蓝烟,和柔和的晨光搅在一起,融合成各种奇幻的色彩。

镇子外的草地上,雪正慢慢地往开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潮气,也弥漫着一袭青草的香味。梢部露出来的草尖嫩绿嫩绿,水珠子亮晶晶地挂在叶面,在晨光的照射下,像谁撒了一地珠宝一样闪闪发光。根部的草依然埋在雪里,但草的绿色已隐约可见,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美。一只旱獭在洞口外刚探出脑袋,草尖上的一滴水珠就滴在了头上,它瞪圆了黑豆似的两只眼睛左右看了看,摇着脑袋抖了抖落在头上的水珠,然后“出溜”一下退回了洞里。

一户人家院子外的灰土坑里,一只红冠子公鸡伸长脖子叫了一声,然后低着头啄食,吃一口刨一爪子,再吃一口又刨一爪子。也许是发现了什么好吃的, “咕咕咕”叫一气,一群杂毛子母鸡摇摆着跑了过来,凑在一起找东西吃,仍然是吃一口刨一爪子,扬得满院外都是黄尘。

一群麻雀可能嫌黄尘呛,便落在另一块场院里啄食,麻溜溜地遮住了一块地皮。一只狗从它们身边走过来,它们没看见似的,啄食的继续啄食,发呆的仍旧发呆。一只牛犊走在它们的中间,它们也不理会,头都懒得抬一下。一只花梨猫溜出墙根,向麻雀啄食的方向爬行着靠近,轻缓得听不出一点动静。但不管它多么轻巧和隐蔽,在离麻雀一两米远近时,还是被麻雀发现了, “轰”的一声飞上了铁丝,把一根指头粗的铁丝压出一个弧形。

从半边柏油半边石子的街道上经过,家家的门基本都敞开着,能看到藏族妇女在屋里做饭。饭菜的香味从门里飘出来,一股一股顺着风直往我们鼻子里灌,好像要把我们灌饱似的。从这些钻进鼻子的饭味中,我分辨着每一户人家早饭吃什么,味道怎么样,盐少了还是酱多了,米糊了还是菜焦了。从他们做饭的声音中,我还听出了做饭者是男人还是女人,年纪轻还是岁数大,心情好还是心情差。

街头的小商店门口,卧着几只长毛子黑狗,可能是天气冷的原因,都蜷缩成一团。一个骑摩托车的从街上经过,喇叭按得响亮,速度放得飞快,当街上卷起一股雪尘。几只狗一纵身跳了起来,箭一样刺斜里向摩托车射去。一只狗咬住了骑摩托车人的大衣,扯着就往后拽。骑摩托车人受了惊吓,一脚刹车踩下去,摩托车在雪地上马上失去了平衡,顺着街道滑了两三丈远,然后重重地掼倒在一根水泥电线杆上。头盔在街心里打着旋儿,人在街道上半天站不起身,倒在地上还没有熄火的摩托车后轮不停地飞转。几只狗也受了惊吓,调转头夹着尾巴向野外跑去,头都没敢再回一下。同行的几个人都准备抢过去扶一把骑摩托车的人,但一个个笑得腰身直不起,步子迈不动。

街道上的东头,一群黑色的牦牛扑沓扑沓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光顾着街道两旁。一只牦牛嘴馋,走出牛群向垃圾坑奔去,被倒坐在牛背上的牧童一声喝住。牧童嘴里吃着什么,像是一块风干牛肉,又像是一块煮羊肉,我没有看清楚。一只小狗跟在牛群后面,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牧童手里的肉,尾巴摇得一把扇子似的。牧童扔一块肉过去,小狗一纵身空中把肉吞入口中,尾巴摇得更欢实了。

在我们就要离开曲洛乡的时候,河滩上飞来一群乌鸦,像白纸上涂了一些黑点,让黑的显得更黑,白的显得更白。老李“咔嚓”按一下快门,乌鸦的翅膀就“忽闪”抖动一下,好像相机快门就安在这些乌鸦身上一样。

望着这个风格独特的小镇早晨,我们一步一回头地踏上了去江让乡的路程。


十三


走进措勤县的江让乡境内,首先给人的印象是山低原展、湖多草茂。过一个村子遇一个湖泊,转一道弯子见一块湿地,看得人浑身凉丝丝地舒坦。

一团一团的羊群滚向天边,在天地的连接处和白云搅在了一起,天地间都成了羊的世界。一条路由宽到窄,直直地通向远方,一台农用车模糊成一个黑点后,一头栽进了地球的边缘。一只苍鹰在天空中滑翔,被风吹得斜着翅膀迫降在一块石头上,又吹到了石头下的草地上。

顺着一条很长的慢坡子路往下走一阵,就看到了江让乡。它坐落在一块草地上,很少的几个建筑物,三二百米长的街道,看起来倒像一个村子。镇子前边是蓝汪汪的一湖水,四面是绵延起伏的雪山,一下子把这个小镇映衬得诗一样有意境,画一般吸引人。几户人家的屋顶上,几股子颜色不一的炊烟贴着房顶朝西飘,像一条条绸带在空中欢舞,给小镇形成了一种动态的点缀。

走进小镇,街上只有很少的几家商铺和餐馆,一个个清清冷冷地闲在那里。能数得见的几个人,都聚集在街中心一家商店门口的半截子水泥电杆上,女人手里织着毛衣,男人们玩弄着手机,一边忙着自己手里的活,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谝着闲传。时不时,可能是谁说了句什么逗笑话,人群里顿时爆起一阵笑声。

我们走进一家青海面馆,电线杆边站起来一个瘦精瘦精的汉族妇女,一边拍打着屁股上的尘土,一边向我们走来。女人一边手脚麻利地给我们做饭,一边回答着我们几个的问话。她是青海人,十几年前,他和丈夫来到了就这里做生意。她说,现在街上做生意的,多是些外地人,当地做生意的人很少。她经营这个小饭馆,丈夫在周围的建筑工地打工,一年还能赚个十来八万,只要吃得苦,这地方钱比老家好赚。

吃完饭走出街道,吹到我们身上的风感到有了力量,掀起衣角,灌满裤腿,一涌一涌地直把人往后推。一条对着风口的巷子里,风呼啸着直往里头灌,立在商铺崖根的扫把被推倒,垛在门口的纸箱被撞翻,晾晒在铁丝上的衣物被挤成了一团,垃圾坑里的垃圾被一缕一缕抓着往野外抛。

一头牦牛从巷子里往出走,可能是被风的声音聒到了,还是给风的手脚撞到了,对着风吼了一嗓子。风翻沟越岭一路势不可挡地刮来,在这么个小镇子遇到抗议,一下子就来了气。风退到荒野里嚎叫着往来冲,牛怒吼着冲出巷子往上迎,风声和牛声就撞出了一阵“轰隆——轰隆”的响声。街上的纸屑和柴草吓得满地逃窜,地上的草吓得抱头爬倒,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毛线蛋似的鸡娃,刚从一户人家的院子走出来,一股风就撵过去把它们吹散。老母鸡被刮得拖着膀子满街道跑,几只小鸡娃被风刮到巷子里,几只刮到墙根下。老母鸡疯了似的哑着嗓子叫唤,小鸡娃昏了头似的乱跑乱叫,被风刮倒了又站起,站起了又刮倒。一个戴着毡帽子老人跑过出院门往回抓鸡娃,腰一弯毡帽“日”地飞上了半空。老人抬头看了看远去的毡帽,倒退着关住了院门。

本来还准备在街上看看,碰上这样的天气,我们便一齐钻进了车内。车子刚走出小镇翻上山包,拳头大的雪片子射着斜线迎面砸来。天地间混沌成一片,模糊成一团,三四米之外就什么也不能分辨,不一会儿路上的雪就积了两三寸厚。

就这样在雪幕中穿越了两三个小时,雪越来越小,路越来越好,到了日喀则境内,一轮火红的太阳挂在了西天。回头望一眼羌塘草原,天地间仍然是白茫茫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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