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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之星,清晨之子呵,你何竟从天而坠。
——《旧约全书》
大地的一个正在新生的黎明,我跌跌撞撞,像一个受难的幽灵,最终一步一步爬上荒凉山岗。东方露出一派高贵绮丽的天光,虽是朦胧,却不断在扩展着我那种清楚无误的意象。我一阵激动,禁不住想起德国伟大思想家黑格尔的一句赞美语:“这是一次光辉灿烂的黎明,一切有思想的存在都分享到了这个新纪元的欢欣”……
我凝神谛听。
天光微熹,亮灿灿的北斗星已经苍白惨淡,如果这时山风轻轻扰过那些不规则的梁峁崖畔,这空旷山野中的寂静,本来是可以当竖琴一样聆听的。但我还没有从惶恐中解脱出来。那液体一样从脚下流过的黑暗,那黑森森的沁凉的深秋灌木林,那一道道起伏不平的山、沟,都无不隐隐释放着可怕下沉的气息,使我差点迷失于昏晕之中。
曾经在北方的北斗星座下走过。那是一个冰冷的冬的世界,银河斜横,繁星缀空,北斗星在头顶闪烁着永恒璀璨的辉煌,以至冰凉的冬月,也似乎有了一种温文尔雅的情调。那一颗颗星斗还有那条宏伟辽阔银光流淌的“天河”,纷纷游进自己的视野。据说仅仅一条天河中包含的恒星座就多达一千五百亿颗——雄狮座、人马座、麒麟座、孔雀座、天龙座……而迄今人们观测到的遥远的河外星系在十亿条以上!被天河横贯隔开在两边的牛郎、织女星座,要“鹊桥相会”横渡天河,谈何容易,即使乘最现代的飞机也得五百万年才能飞到……广袤无涯、浩浩渺渺的宇宙,那个迷人而深沉的长夜伴着一队年轻人恍惚、陶醉,对宇宙对未来充满神奇无穷的幻想,他们仰望北斗,热泪盈眶,向着北方一座城市远行,不约而同地从心底唱起了那首北斗歌:抬头望见北斗星……
那种恍惚在白天无法感受。那种陶醉把一切湮没。是谁先唱起的,或者严格说是小声哼起来的,一群高亢混合之音立刻升腾在荒野峡谷。那心绪,不断腾达,那就激情澎湃唱吧,因为那是黑夜……
那个冬夜曾那样强烈地震撼过一代人,他们以北斗星指引的方向踏上征途,并在回望中不止一次地感到荣耀、豪迈。
怎么也没想到二十多年后自己又重蹈覆辙,在一个漫长秋夜会选择孤独羁旅的路径。完全是一次极偶然的失误所致。
黑色泛滥。微弱的星光抵御着沉重的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白天的山脉变成延绵无际的轮廓,白天收入视野的一切美丽都浑然无迹。一条逆光的河流上,一只狐?还是獾?拖着尾巴匆匆钻入黑影处沙沙响动的苇丛。
空落、寂寥,还有神秘宁静中直觉到的疲顿、恐慌。一颗星从幽深的天宇划过,留下亮亮长长的火尾,划过远山那边便消失了。正像我风华年少长途跋涉那次看到的一模一样,那时怎么想,忘了,只隐隐记得奶奶说过的话从脑际一下掠过:天上落下一颗星,地下就有一个人去了。此刻我望着,心头淤塞着苍凉沉重的壮别。年轻时总有过多的理想,过多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即使今天是否还有时在星光下冥顽天籁地幻想?如果生命真像流 星那样悄然残散坠落,那生命是何等孱弱和毫无价值。
谁说的,通过想象回忆过去,生活才被注入生命的气息。可年轻时那些走过的夜晚,毕竟太轻信、盲从、愚昧……
现在仍走得困顿、劳累,缺乏自信。
北斗星座熠熠闪闪,只有在北方,在北半球方位,你才会有幸看到它,更真切听到它创造出的种种传说和活起来的神话。那时,遥远的爱琴海岸城市的晚钟正响起来,泰勒斯——这位古希腊米利都学派的奠基者,默默来到山涧,仰头观察星空。在他看来,城市之星凄迷、黯淡,天空是失形变态的天空,只有乡野星空才配称真正明朗之星空。就在一次观望时他失足跌落阴沟里。多少人嘲笑他。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人们似乎有理由嘲笑他。却没有人去想,也许那黑夜海风刮起黄沙的苍茫的夜里,一个健伟的灵魂,已跨上骏马,超越时空和疆域,悲壮的似英雄一样令人叹服!
在生长的长夜里行走,渺茫清寂的溟溟星光,吸引着不同的灵魂,为他们安置下完全迥异的道路与归宿。法国浪漫派诗人阿·帕特朗说“黑夜是梦幻和真实之间的过度。”他的想象丰富奇妙而沉郁。德国哲学家弗里德利希·尼采则措词激烈诅咒过黑暗:“黑夜为什么如此长久。我黯然地行走在死一样朦胧的光中,像醉汉似地在做荒唐之梦。”西班牙思想家乌纳穆诺遥望星斗却又是那般抑忧,他颤抖地写道:“我的星子!看见了吗,闪亮在遥远的星空里的星子,终有一天会熄灭而沦为尘土,不再闪亮,不再存在。同样的,即使是布满星子的苍穹,也有消逝的一天,可怜的苍穹!”而意大利划时代的诗人但丁·亚利斯基,这位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在他那部连叮当挥锤打铁的铁匠都会琅琅背诵的《神曲》三部曲中,为什么在每一部的结局都要别出心裁奇诡地写到黑夜星辰?那是诗人在“神游”中鞭挞黑暗渴望光明,戳伐罪恶趋向至善至美的灵魂飞腾么!是诗人在渴望灵魂飘飞穿越潮湿阴暗的窟穴,溶汇于明亮纯净的苍穹么!也许正因为此,它才超越时空概念,具有了久远永恒的魅力。
但黑夜中行进毕竟有太多的坎坷、曲折、艰辛;在梦幻、神秘、幽玄的漫长黑暗中乞求星光摸索,对于人类毕竟是一件悲哀的事。这就是我在经历黑夜那些迂回、炫乱而终于在黎明时刻爬上山巅,面对豁然开朗的地平线,突然变得无比激动,会一下子想起人类先哲那些火焰般炽热燃烧的话语的缘由。
现在,清晨破晓,万物复苏,高原千山万壑像在沐浴雪后的海啸中隆隆起伏,我在回想中感到整个世界在气息摇动中也如我上升的感情一样在缓缓上升。 ——让朝阳把它的霞彩留在天上吧,让它灿烂的光芒温暖尘世那些善良的人们,永远照耀他们前行的那条白光光的大路。
选自2010年第1期《西部散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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