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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父亲是在卢沟桥事变爆发后,于 1937 年 8 月参加八路军,1938 年元月加入中国共 产党的。他和母亲新婚不久便离开家乡,随 部队转战南北打鬼子去了。残酷的战争环境 不能和家里通消息,六年杳无音信,全村人 都说父亲战死了,只有母亲不知道。日本鬼 子进村抓抗日战士的家属,把母亲关进了一 个磨坊,经乡亲们营救才得脱险。后来有村 上人在河曲见到了父亲,知道妻子带着他走 后出生的、已六岁的女儿还在等着他,父亲 泪流满面。怕给家里招麻烦,没写信、只带话 说让母女到部队来。母亲怀里搂着孩子、坐 着她哥哥牵的小毛驴,日行夜行地赶路。他 们在山上走,敌人就在下面巡逻,经过敌人的一道道封锁线,整整走了半个月,一家三 口才团圆。从此母亲跟着父亲在部队、到地 方,再没分离过。
父亲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经历过 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文革”。在中华民族生 死存亡的紧要时刻,他舍弃小家幸福,奔赴 战场,枪林弹雨里浴血奋战杀鬼子;他离开 部队到地方工作,廉洁奉公、爱护群众、处事 公正,所到单位深受广大干部职工的爱戴, 在同事们心中他不是威严的领导,而是一位 可亲可敬的慈祥老人。“文革”时期,他耿直、 善良、睿智、不惧邪、顾全大局的高贵品格, 使单位没有乱、群众没有伤,平安度过那个 特殊的时期。
父亲有着光辉的历史、可歌可泣的传奇 故事,我不忍让它随风而去。1982 年初,父亲 病了,住在在省城当医生的儿子家里。我把记录他人生经历的想法告诉了他,我说这是一份珍 贵的精神财富,也是今后我们兄弟姐妹想念您时的 一本书。听了我说的话,他竟然露出了孩子般单纯的 笑容,略有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很平常,对国家也没 做出什么贡献。”在我的坚持下,他同意了。记忆的闸 门被打开,他将我带进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岁月。
他半眯着眼,沉浸在历史的长河中,缓缓道来: 十几岁时我在沁源县当学徒,1937 年回家探亲,走 在路上遍地都是人,乱哄哄的。到家后卢沟桥事变枪 声打响,抗日战争爆发了!我参加了自卫队并当了队 长。那时口号很简单,“敌人打来了,我们怎么办?” “和敌人拼了!”参加自卫队没多久,我们就成为八路 军了。我是卫生队队长。有一段时间我们部队的任务是将延安来的干部送往晋察冀,到敌后开展工作。他 们路过我们这里,是一段一段的护送。当时是冬天, 天冷地滑,前面是武装部队,中间是被护送的人,我 们在后边。五个人一头骡子,骡子驮着药。爬上一个 坡时,又陡又长,可是要命了!这个平时的土坡到了 冬天就变成了冰坡,上了坡时,我们的棉衣被汗水湿 透了。有一首民谣:“两头梁上无干粮,命长的冻了手 脚,命短的见了阎王。”等上了坡,又是雪又是旋风, 有人累极了,靠着地庄子(一种搭在地旁的房子,收 粮时住一下)就睡着了,醒来后脚已冻僵,火上一烤, 脚上的肉就掉了。1939~1940 年最苦,护送时,碰到 坏天气就是下刀子也得走。太阳落坡时出发,部队急 行军,一夜上山下岭,一口气要走一百多里。护送途 中要通过日本的碉堡(也叫封锁线),常常和敌人遭 遇激烈的战斗,很残酷,我的战友有的就牺牲在护送 的路上(父亲声哽咽)。被送的是从延安抗大来的学 生,过了黄河到山西,我们把他们安全地送到了晋察 冀。抗战期间,部队军需非常紧缺,生活非常穷困,连 买菜的钱都没有。那年,我已是团后勤部生产处主 任。组织就派我带着两个通信员、二百银元,化装成 老百姓到敌占区去做生意。几个月后,就挣回了三千 大洋,用马车拉回了部队,解决了部队急需的经费问 题。组织奖给我一套灰细布军装。
你妈跟我一辈子,担惊受怕吃了不少苦。她来部队的第二年冬天,腊月二十八那天傍晚,在保德农村 老乡家生下了大儿子,当时我在前线作战,顾不了她 们母子。鬼子进村了,老乡都躲着跑了,你妈把孩子 用衣服包起来,藏在墙角的草垛里,然后才拖着产后 虚弱的身子领着女儿出去躲藏。由于那时住的屋子 很潮湿很阴冷、生活条件不好,这个孩子常闹病。不 到一岁时得了病,发高烧、左踝关节红肿流脓,你妈 抱着他四十天没合眼。(作者注:这个孩子命很大,生 下被藏在草垛里没被鬼子发现,存活了。在药品极为 短缺的战争环境里,得了化脓性踝关节炎,还能死里 逃生活下来,实在是奇迹!是上苍的眷顾。这个孩子 长大后成了一名医学专家,救人无数。)
二
1954 年,他从部队到地方工作,全身心地投身 到祖国的建设事业之中。他一直担任领导职务,平易 近人,普通职工有困难都能直接找他,他用自己的工 资帮助困难职工。他爱护干部,耿直敢言。在一次局 党委会上,研究对一个干部犯的错误如何处分问题, 多数委员同意给予处分,父亲不同意,认为处分太 重,处分不当,会毁掉一个干部。他以理服众,最后决 定没给这个干部处分。他每到一个单位都能和群众 打成一片,在百货公司当经理时,经常深入一线,到 各商店、各门市部去站柜台,和年轻人比赛打算盘、 比赛口算速度,老的少的都喜欢和他说笑。他的工作 多次调动,从不讲条件,在他 55 岁那年,他被调去组 建一个新公司,这个新单位离家很远,他每天骑着自 行车一路上坡去单位,一趟得骑四五十分钟。他也经 常作为下乡干部到农村,在此期间,和农民促膝交 谈,和农民一块担水一块种地,对农民疾苦深表同 情,想尽办法帮助解决他们的实际困难。他掏钱给生 病的孩子看病,买红糖送给患病的老人。
“文革”初期,他和伊书记是单位最大的“当权 派”,轮番遭到批斗。当时我是会议记录,每次大会 上,他都表现得不卑不亢,镇静自若,缓缓回答着一 个又一个所谓的问题。工作中的问题,他往自己身上揽,承担责任,尽力保护中层干部不遭受打击。原 则问题,他决不含糊其辞、毫不惧怕示软。他表 现出的老一辈革命家特有的气质,令刚出校门 不久的我深受感染。有次批斗完,他脸黄唇干, 还去商店站柜台,我心里十分不忍,就悄悄对他 说:“你年纪大了,不要到前边去了,到后边房子 休息休息去,不会有人说的。”他摇摇头,硬是站 了几个小时柜台。伊书记是地方成长起来的干 部,由于害怕,群众组织说他是什么,他就承认 是什么。有次开批斗会,从会议室将他围攻到院 子,逼他承认当过国民党区分部委员。他不承 认,但在众人吼声中,连逼带恐吓,他连声说 “是、是、是”。
散会后,他找到挨批斗的父亲哭着说:“老 陈,我不想活了,我想死,来和你道个别。”父亲坚 定地对他说:“我们再难、再委屈都不能死,死了 问题就会说不清了。我们要坚强地活下去,相信 党,相信广大群众,相信自己,相信历史自会公 道。”1968 年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在全国各地 成立了。(注:是指由领导干部、军代表、群众组织 代表组成的领导班子。)父亲所在的公司是全县 第一个成立革委会的单位,父亲担任了革委会主任。他威信高,带领职工使各方面的工作逐渐恢 复。一批批被罢免了的中层干部重新出来工作。 一些干部所谓的历史问题得到澄清。伊书记恢复 了工作,调到另外的单位任职,临别时说:“老陈, 是你救了我。”
1982 年秋,父亲住进了医院,各级领导前往 看望他,关切地问他有什么困难和要求需要组织 解决的,他没提任何困难和要求。在他生命的最 后阶段,他给大儿子交代了身后事:“家里没有积 蓄,母亲的生活费用你们兄弟姐妹要承担;两个 刚参加工作的妹妹和弟弟,你们大的要帮助他们 成家;不要向国家提任何要求。”事后儿女们全部 遵嘱而行。这位在民族危难时刻挺身而出、驰骋 疆场的英勇战士,这位为祖国的繁荣和富强贡献 毕生精力的革命老人,心脏停止了跳动。县委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参加追悼会的人挤满了 礼堂,挤满了大院。人们自发前来为他送行。很多 职工、干部痛哭失声,人们回忆着和他在一起的 岁月,表达着深深的哀思之情。
三
父亲有七个儿女,在一个县城里,像他这样 老资历的干部屈指可数。他告诫儿女不要有优越 感,不要盛气凌人。对子女前程问题,他一贯主张 不要靠父母,不要靠关系,一切靠自己努力获取。 他的老战友军区后勤部部长到家看望他,当时他 的儿子正在那个地区当兵,他没提任何要求。在 子女婚姻问题上,父亲的观点是不看家庭穷富, 只看人品。女婿中两个当兵的家全在农村。
父亲母亲给子女搭建的家是幸福快乐的乐 园。母亲随父亲到部队,在家属队里洗被褥、做军 鞋、看护伤病员,开荒种地,学文化。由于孩子拖 累没能参加正式工作,她当了一辈子家庭妇女。 父亲很尊重母亲,感情细腻。他见母亲管孩子、做 家务非常辛苦,便有空就帮忙。为女儿们梳头扎 小辫,给儿子们理发,父亲乐着干,过年过节的采 购、下厨房做菜都是父亲的活儿。父母半个多世 纪恩恩爱爱,和谐幸福,为小家庭树立了榜样。
父亲离开这个世界时,两袖清风,飘然而去, 上无片瓦、下无寸地给儿女,却把“正直爽朗做 人,勤奋踏实做事,真诚厚道处世”的精神财富传 了下来。去年是父亲诞辰百年,大家庭举办了追 思忆念会,出了一本《纪念父亲百年》的书。就用《破阵子》的词告知父亲,我们是多么想念他啊:
卢沟桥事变恶,倭寇妄亡中华。举国愤怒皆 成兵。家父新婚别离家,燕北军营扎。枪弹里不怕 死,六载音绝娘怕。南征北战打鬼子,八年抗战胜 利花。父辈功天下。
选自 《纪念父亲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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