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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想起来,印象最深的还是家乡的山。 老家的山属于比较贫瘠的那种,既不巍峨,也 不秀美,有树木,是只能当柴烧的那种,有灌 木,是低矮的枣刺,有草,是稀稀拉拉的那种, 更多的是被我贫穷的乡人想方设法开垦出的 小块田地,它们分布在半山腰,一般是三五分 地,种植着营养不良的小麦或者一株一株的 花椒树,看上去有一种怪异的平衡。
老家最缺的就是水,吃水都靠水窖存水, 一开始水的来源主要是雨水收集沉淀,后来 有先富起来的人掏钱打井卖水,一汽油桶的 水五毛一块。从自家水窖里取水是我十多岁 以后才能干的事情,水窖一般有十几米深,架设辘辘,辘辘起先是木头做的,绳子是麻绳, 摇柄油亮,一只铁桶被铁钩固定住,打水的人 用一只手压住辘辘,利用桶自身的重量将其 放至井底,放的时候,辘辘飞转,煞是好看,提 水桶上来的时候就没有那么省事了,要费力 转辘辘,还要提防不小心被摇柄误伤。水提上 来倒到备用水桶里,够两桶时用“水担”挑着 颤悠悠倒到水缸里,我家有一口巨大的水缸, 每次要挑七八担水才能装满。后来辘辘换成 钢铁的了,绳子也换成钢索了,再后来,据说 水窖和辘辘都闲置了,每家每户都开始打井, 用潜水泵,一为吃水,二为浇地,我走的时候, 家里的水井刚打上时间不久,只需要二三十米就可见水,五年后再回去,那批水井全都报废了, 据说只有打井到一百多米才有水,而一口水井的成 本在几万块,人们又一次回到了水窖蓄水的时代,不 知道现在,他们用上自来水了吗,我有六七年没有回 家了。
童年的树,那时候印象最深的是柳树(伐木可 以解板制作笼屉)、榆树(树叶可以喂蚕)、桐树(笔 直,高大,花香)、香椿和洋槐(居然可以吃)、苹果和 花椒(几乎占据着家乡大多的田地,是政府推动种植 的经济作物,效果好像一般)。渭北旱塬,土地贫瘠, 大多土地被开为耕地,很多地块是三分,五分的,一 两亩连着的已经罕见,长树的地方不多,树种也很单 调。
小时候,割草是我除了上学最重要的一项生活 内容,老家的草除了到山里去割,大多是在地边,埝 头寻找,节节草、刺锦、打碗花等,用镰刀,提粪笼,要 装到畔子上,为了获得“乖娃”的称呼,经常提不动, 将手臂勒出大红的印子,后来有了自行车,好一些。 现在想来,那个场景拍一张照片绝对有希望工程式 的励志效果:瘦小黝黑和营养不良的身体,巨大的草 堆,清澈和胆怯的目光……
我家应该有五六亩地,它们大约分布在五六个 地方,最近的是房子后面的“窑背上”,大约有几分 地,最大的一块是“西南里”,有两亩四,“城地下”大 约是八分,“场里”有几分,“路边上”有几分,主要种 植小麦,间或种些玉米、黄豆,父亲在的时候,跟风甚 至还种过芝麻和棉花,种和收那时候以人工为主,重 男轻女在农村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没有个小伙子连 扛麻袋的人都没有,人的精力和简单的肢体在这里 得到最大的发挥。后来,耕牛和拖拉机替代了一些人 力,听说现在也有一些现代化机械的采用,但是狭小 的地块基本很难施展开来,听说老家正在张罗成立 “集体农庄”的事,我觉得太有必要了。
童年游戏
现在生活好了,闲暇之余的娱乐方式和休闲手 段层出不穷,电脑、手机、棋牌、麻将,孩子们也有很 多玩具,没人陪伴,他们照样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乐 此不疲。而我的少年时期,老家的村子里电视都是稀 罕物,更别说其他物件了。
小时候农家的孩子也会一出生就佩戴“长命 锁”,有铜的,有银的,还会有一些其他的配饰,讲究 戴祖上传的东西。13 岁“全灯”(类似农村的成人礼)时,男孩子的舅舅一定要给少年送自行车、手电筒、新衣服等,我用现在的眼光私下去想:这几样东西其 实是有深刻含义的,车子代表要加速前行,手电筒代 表要走光明大道,新衣服大概是要新年新气象吧?小 时候我们的玩具大多自己制作,因陋就简,踢毽子、 丢沙包、跳绳、过家家自然必不可少,还会在地上画 个格子,摆几个石子玩“狼吃娃”,尽心尽力保护自己 的“娃”。会用纸叠几个纸片,写上字玩“官、兵、捉、 打、贼”,提高警惕防止自己成为可怜的“贼”。团体型 的游戏有“扑城”“顶牛”“藏猫虎”“跳房”等,挑战体 力和灵活性。用纸叠包子打,叠帽圈垫在旧军帽里 “耀武扬威”。柳树皮能做吹出优美声音的哨子,铁 丝、自行车辐条和链条、内胎能做可以打火柴头的火 药枪,弹溜的玻璃珠子一定要选择好,麦秸秆编的蛐 蛐笼子和草帽很漂亮……
如今什么都方便了,人们不需要自己动手就能 轻易获得精美高档的玩具,但儿时的那些简单快乐 再难拥有。
“套麻雀”“割老鼠尾巴”“套知了”“捉蝎子”“抓 萤火虫 撵兔”等是小时候在村里很常见的行为,现 在说来有些破坏自然环境,那时候却不以为然。
“套麻雀”一般是在冬天,和鲁迅文章《闰土》里 描写的差不多,小雪过后,扫出一片空地,用短棒绑 上细绳支起筛子,撒一点包谷粒,拉着绳子另一头, 就等着请君入瓮了。“割老鼠尾巴”的活我们干得不 多,只是赶上除四害的尾声,象征性的每个人要交一 定数量的老鼠尾巴。抓老鼠一般要动用老鼠夹子,抹 上香油的馍馍做诱饵,有时候会将老鼠夹得稀巴烂, 很残忍。“套知了”则是个技术活,需要一根长竹竿、 一个塑料袋,袋子开口的地方用细绳子做个套子,或 者直接用牛尾巴毛做个活套绑在竹竿上,那时候好 像视力特好,小小的套子总能套住五六米高的树上 的知了。晚上,在白天知了多的树下生一堆火,就可 以引诱知了和蝉蜕,烧起来吃味道相当不错。萤火虫 很多,用网子套上后拢在一起,用纱布包起来,在户 外一闪一闪漂亮极了。
如果说前面几种游戏侧重玩,主要是淘气,那 “捉蝎子 撵兔”则有一个农村少年改善生活和增加 家庭经济收入的成分。捉蝎子是在夏天夜间,拿上用扫帚杆子劈开做的简易夹子,带上手电筒,顺着村子 外的埝头,从土壤裂缝里照,这活对胆量、工具和心 思要求很高。立强哥是村里公认最能捉蝎子的,每天 都可以卖十几甚至几十块钱,在那个年代的乡下已 经很让人惊讶,他有一个能整夜不用充电的矿灯,奇 亮,让人羡慕,他从来不和别人一起走,总是独自行 动,敢在半夜到坟地去,后来他还学会了野生幼蝎的 饲养,至今被人津津乐道。撵兔的人一定要有一只正 宗的关中细狗,我们自然没有,一般只能跟着大人凑 热闹,“看细狗,养鸽子”曾是当地游手好闲的象征, 但还是有很多人乐此不疲,冬天雪后,带着细狗,十 几个人浩浩荡荡,那些不幸出来觅食的野兔一旦被 盯上,很难有机会逃生,每次出去都会有斩获,瘦肉 多,好吃。
在那样一段物质贫乏的时间,我们的游戏简单 简陋,或者有时候只能算劳动的一部分,甚至还会无 意中破坏环保,但是却本真,那种纯粹的满足至今想 起来依然记忆深刻。
童谣乐趣
在我的家乡,哄孩子睡觉,哼唱“咪咪猫,上高 窑,高窑高,金蹄蹄,银爪爪,上树树,逮雀雀(qiao qiao),谁家(音 ya)娃先睡着,我伊伊娃先睡着”,无聊对话童谣“你姓撒?我姓张,张撒?张飞,飞撒?飞机,机撒?鸡毛,毛撒?毛泽东,东撒?东方红,红撒?红 旗升(中间记不清了,最后一句好像是“花不棱登爱 北京”)。笑话小孩会说“羞,羞,把脸抠,抠下渠渠种 豌豆,人家豌豆打一石,咱(ca)的豌豆打一马牙罐”。对于一些粘人的跟屁虫,会说“谁跟我,摇尾巴,一脚踢到沟底下。沟底下,有狼哩,把娃吓得胡墙(藏) 哩”。面对屎壳郎,会说“屎巴牛点灯,点出先生。先生 算卦,算出黑娃。黑娃敲锣,敲出她婆。她婆碾米,碾 出她女。她女刮锅,刮出她哥。她哥上柜,上出他伯。 他伯碾场,碾出黄狼。黄狼挖枣刺,挖出他嫂子”。表 达关系好的时候会说“咱俩好咱俩好,咱俩上街买手 表,你掏钱我戴表,你没媳妇我给你找”。吵架了会说 “你骂我,我不骂,我到天上叫黑娃”……还有一些, 由于时间久远,记不太清了
由于奶奶去世早,爷爷离家远,我小的时候最亲的人除了父母就是外婆,一放假或者有机会,就会去外婆家,不管是在以前的窑洞里,还是在以后的楼房 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到了晚上,躺在外婆跟前,听她 给我讲那些讲过无数遍的故事,或者说这些童谣,有 时候,还会“猜谜”,比如“一个日本人,带了一把刀, 杀了一口人,流了四滴血”等。在娱乐极度贫乏的年 代,这或许就是一个孩子最惬意的时候。
这些童谣当时并不理解意思,只是当顺口溜来 念,现在看来,其实也是很有意思的,它们幽默风趣, 简单易记,朗朗上口。甚至在有的童谣里,我们还学 会了词语接龙,或者有浓郁的政治色彩,还有的有助 于搞懂家庭的人物关系,值得玩味。但是童谣是要用 富平土话吟诵的,这样才能品出民间童谣的原汁原 味。若用普通话来读,就会词不达意,拗口难懂,还有 一些童谣里的字翻遍汉语词典也找不到最贴切的表 达,只能记个大概。
许多年过去了,外婆已经永远躺在她身后的大 山里了,再也没有人会给我不厌其烦地讲这些童谣, 离家很远,这近二十年,没有了家乡的语言环境,加 上社会的发展,那些陪伴我们长大的乡间童谣好像 连同故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只能在梦里温暖我 的心。
农活时光
很多年了,我一直怀念在老家下地干活的日子, 这不是矫情,是一种真实的思念,现在想想,在田地 里挥锄弄锨,出一身臭汗,闻着泥土的气味,看着自 己的劳动成果,比写出一篇锦绣文章更能让人心情 放纵。
家里的地只有五六亩,按道理是要不了多少劳 动力的。只是在那个年代,机械化水平不高,加上渭 北旱塬大多是高低不平的零碎地块,五六亩地分布 在七八个地方,机械无法施展,从犁地到收割,全靠 人力。
很小的时候,我就参与了下地干活,我是说“参 与”。那时候,地犁完之后,里面的土疙瘩要磨平,就 靠人拉“磨”(一种将地磨平的农具,条形,用藤条编 成),父母用肩膀拉,我的任务就是“压磨”,也就是坐 在“磨”上,利用自身重量踏平土疙瘩,那时候觉得这 个很好玩。一开始体重轻,需要和一个装着土的化肥 袋子凑在一起才够重,后来一个人就可以了,还学会了在地头起身“敲磨”。再后来,有了耕牛,改为牛拉 磨,我也学会了“踩磨”,并能熟练地通过缰绳操控牛 的速度和方向。相对来说,磨地算是轻松活,犁地就 比较费劲了。最早的时候,家里犁地全靠人力,一般 由父亲掌犁,我和母亲以及经常帮忙的小舅在前面 拉犁,我负责抬杠子走在前面(相对轻松),小舅在我 后面推,母亲在边上拉,家里所有的地就靠着这样肩 抬人拉耕犁,一道道犁痕我至今记忆犹新。同样需要 人拉的还有播种时候的“摇耧”“拉碌碡”,耧是种麦 时用的,碌碡是碾麦时用的。
写这些关中平原的农活时,我碰到很多字不会 写,因为乡音,因为生僻,曾经以为自己的普通话基 本可以应付生活中的常见表达,只有沉浸在回忆里 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多么的无知,很多熟悉的事物 和镜像,我只能在心里用乡音表达,写在纸上就变了 味道,也许有人能看懂,也许很多人视同天书。
写到“摇耧”时,我其实是不会写“耧”字的,于是 百度了一下,度娘果然不负所望,给了我惊喜,我这 才知道:耧使用的历史,竟然能上溯到汉代。据东汉《政论》记载,耧是汉武帝时搜粟都尉赵过发明的。富 平农村使用的一般是两腿耧,耧前面有两个像椽子 一样但比较细的木杆,叫作耧干,供控制拉耧的人或 者牲畜用。后边的两个耧腿中间是空的,耧腿的底端 呈楔形,楔形的前面套着个铁铧。耧腿之间距离约为 十厘米,三个耧腿的上端被一根横木连在一起,横木 长五六十厘米,两端刚好供人掌握。耧腿和耧杆相交 约成 120 度的夹角,这里安置一个上大下小的木斗,就叫耧斗。耧斗敞口弧形,最下方有小洞与三个耧腿相通,这个小洞上有个小小的插板,可以控制种子的 流量,播种黄豆等大粒种子时将插板提起,播种谷子 等小粒种子时将插板按下。特别有意思的是漏斗边 上还拴了一个小铃铛,如核桃大小。每当播种时,铃 铛就敲打耧斗,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铃铛还有一个 重要的作用,就是牵动细绳摆动,使种子均匀地向下 流泻。在老家,摇耧是个技术活,也是一个农村男人 长面子的差事,好的摇耧手很受人尊重,到了播种的 季节基本每天都能吃上油饼土鸡。
“拉磨”最轻松,还有些游戏的成分,“拉耧”也不 算重活,有时候需要技巧,“拉犁”和“拉碌碡”则是最 苦的,不仅重,费力气,而且经常要在太阳最热的时 候出场,又晒又苦,没齿难忘。
“拉磨 拉耧 拉犁 拉碌碡”主要靠拉,考验的是肩膀,干完一天活,肩上一般会留下几道深深的勒痕,不懂技巧的甚至肩膀会肿好几天。
当然,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干的“轻松活”相对 较多。比如送饭,到了农忙季节,父亲肯定是要下地 的,母亲除了下地干活,还要承担做饭的责任,我就 负责从家里往地里送饭。那时候好像也没有啥好吃 的,一般就是炒个菜,拿两个大蒸馍,一个瓷罐里装 上小米稀饭,有时候会炒个鸡蛋,再带上一罐油泼辣 子就完了。每次送饭到地头,累得满头大汗的父亲就 会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看着这些吃食满意地大 口吃起来,那个时刻很幸福。有时候,高兴了,父亲会 给我几块钱,让我去村头的小卖部拿两瓶“汉斯啤 酒”或者回家灌一大瓶橘子粉兑出来的水,我就是那 时候学会喝啤酒的。
那时候我能干的农活还有用铁锨翻地,在晒场 看场,点种玉米和毛豆,摘花椒,割麦子。用镰刀割麦 子看上去不太苦,其实也很难受。火辣辣的太阳照 着,一会儿就一身臭汗,不知道行情的我们不听老人 劝,怕热就穿短袖,汗渍加上麦芒扫在胳膊上划出的 血痕,很疼,后来不管是多热,割麦子一定要穿长袖 的衣服。
村里对一个年轻人的最高评价是能扛起麻袋, 认为这样的小伙子才是顶梁柱。而我直到 19 岁离 家,也只能扛起蛇皮袋子,这个让我在村里人面前一直是“弱”的样子。
我前面说的这些都是发生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事情,就是小说《平凡的世界》描述的那个年代,身 体好,体力棒是那时候“出人头地”的必要条件,不像 现在,人们更强调动脑子,那是一段单纯的时光。
现在,老家的人早已经告别了那种生活,那些 耧、磨、耙子、犁,大多只有悬挂在修建的很漂亮的二 层小楼的墙上,使用的机会已经很少了,我不知道我 们的下一代还能否认识这些物件,知道和这些物件 紧密相连的父辈们在这片土地上曾经的生活……多 年的城市生活已经让我手不缚鸡,长期不干体力活 的结果就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大脑负担日益沉重, 很多时候,我会在钢筋水泥的楼房里回忆和幻想,想 起家乡那清澈的天空,幻想自己有一间茅草屋,有一 亩地,“农夫山泉有点田”的田园图景,尽管我知道, 这更像做梦。
选自作者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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