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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彪乡土散文特辑/母亲的村庄(李光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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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12.31

亲今年 86 岁,是我们村庄有史以来年岁最高 的老人,还拿着每月国家发给的高龄补贴。在村里人 眼里,母亲是最有福气的老人。

可衣食无忧的母亲,患有轻度中风疾病,手脚不 太灵便,和大哥大嫂在一起,虽然生活起居还能基本 自理,但我每次回去,母亲一见我总是叨念:“这家里 空荡荡的,和我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活着折磨死人 呢,是你们的累赘……”说着说着,眼角就冒出晶莹 欲滴的泪花。当我起身返城时,她总是用祈求的目光 送我,重复着那句话:“有时间就多回来嘎!”说着说 着,泪又开始在眼里打转转。

母亲的病实在令漂泊在外的我郁闷。我明白母 亲的心思,她很孤独,她需要安慰。

母亲是 12 岁时定下“娃娃亲”,嫁给父亲做“童 养媳”来到我家的,19 岁那年生下大哥,随后的岁 月,就像断线的珠子坠地,生下了一串孩子。可惜,只养大我们兄弟姊妹 6  个。我就是母亲失去生育能力前身上掉下的最后一块肉。

当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弟姊妹 6  个抚育成人成家时,她已经从姑娘变成了婆娘,从婆娘变成了奶奶和外婆。当年桃花色般的粉团脸已经变成了斑纹 凸凹的油画脸,过去乌黑如漆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枯 萎的干茅草,曾经柳树般婀娜的腰身已变得臃肿,背 微微有点驼了。毕竟,母亲已经是耄耋之年了。

尽管如此,母亲仍感到欠我债似的,总是说我头 上的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娶的娶、嫁的嫁,个个都已 结婚成家,完成了生儿育女的“大事”,就我还没有当 爹。因而离开自己熟悉的村庄,进城帮我照顾孩子, 是母亲最后了却的一块心病。

那是 17 年前的事了。妻子临产前 3 天,我要了单位的车,回村庄去接母亲进城帮我带孩子。母亲高 兴得像个久别父母的孩子,一见我就迎上来问这问 那,问的都是妻子产前要做的很多准备工作。真是生 娃娃的不急,抱娃娃的急。有经验的母亲大包小袋收 拾了很多东西,样样都与妇女孕产、婴儿哺养有关。 比如用来包裹婴儿的布,捆扎婴儿的带子,婴儿垫的 褥、盖的被、用的尿布,全是用洗净的旧衣烂衫做成 的。我误以为母亲是要带进城里打裱布用,便劝她别 带了。而母亲却说:“小宝宝肉皮嫩,这些布虽然旧, 但全是棉的,柔软不伤身,吸水又吸汗。”细心的母亲 还给我那未出生的女儿准备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布枕 头,里面装着砂一样的米粒。出发时,那辆“翻毛皮 鞋”吉普车屁股上、座位上,前前后后塞满了东西,母 亲的一切准备,似乎要去打一场胜仗。临走前,村里 的很多老人知道母亲要离开村庄和我进城,都来串 门子、凑热闹,说母亲有福气,就要“农转非”了,盼望 母亲过些日子把孩子领回村庄“隔奶”,让村里人看 看,母亲满口应承。上车时,我发现母亲仍然扎着她 平生高兴时最喜欢戴的那块红头巾。直到车离开村 庄,一路上,母亲仍在不停地往车后望,生怕颠簸的 汽车弄烂了鸡蛋……从乡村进入城市,初来乍到的母亲心里总是丢 不下那几块菜园地、那几棵桃梨果树和那些猪鸡牛 羊,似乎村庄的人畜草木都与她有关。好在女儿出 生、妻子“坐月子”,一天到晚买菜煮饭、拖地刷碗、洗 晾尿布,有许多事要做,忙得团团转的母亲才不感到 寂寞。

转眼间,一把屎一把尿在母亲掌心里长大的女 儿会坐、会爬,开始牙牙学语、学走路了。我和妻子早 出晚归忙着上班,遇上周末,偶尔领一天女儿,才知 带孩子比吆牛羊还难。可天天任劳任怨的母亲,总是 把女儿当心肝宝贝,悉心照料,直到上学,才对我说:“人上七十岁,容吃不容歇,我该回家去了。”一开始, 我总是不理解母亲,心里暗想:是不是我们做错了 事,亏待了母亲?执意不让母亲回老家,要求母亲在 城里多享几年福。慢慢地我才发现,母亲虽然离开村 庄好多年了,但她的魂仍系在家乡,仍放不下大哥大 嫂。遇到地震、打雷、下雨、冰雹、干旱,她总催我打个 电话问问老家的情况。为了满足母亲的要求,我只好 借女儿放假或我们休假的机会,让母亲回老家住上 几天。

随着年岁的增长和疾病的折磨,现实让我无法 把母亲留在城里一起生活。4 年前的一场疾病,驱使 母亲回到村庄,身在异乡的我只好把母亲托付给大哥全家照料。从此,母亲和我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每次见面几乎都是在老家的小村庄。本来宽敞的老 家,住着年逾六十的大哥、大嫂,侄儿、侄儿媳和孙男 孙女 7 口人,一家四代同堂,儿孙绕膝。可近几年,侄儿、侄儿媳也丢下孩子,常年外出打工去了。除过春节赶回家,热闹一阵子外,平时家里显得十分冷清。

今年五一放假,我回家给母亲送药。刚进村庄, 似火的骄阳下,田坝里农人劳作的身影隐约可见,村 庄里却夜晚一般寂静。推开院门,家里空荡荡的,只 见母亲坐在屋檐下手扶拐杖打着瞌睡,猛然间我全 身战栗。想给母亲倒水服药,打开热水瓶却是空的。 我忙着去隔壁的二婶家讨水,也只见到多年患白内 障的“睁眼瞎”二婶孤零零坐在院子里摸索着剥蚕豆, 摇摇她家的水瓶,还是没水。我又去了邻居大婶家,却 见大婶躺在床上呻吟,一问才知道大婶患“半边风”卧 床不起已近半年,为治病家里卖光了鸡猪羊,面临倾 家荡产。顿时,我的心里如针扎似的隐隐作痛。

原来,不仅我家,全村都如此。留守在村庄里的 都是些老人、儿童、妇女,或是残疾人,那些身强力壮 的人都涌向城市“淘金”去了。偌大一个两百多人的 村庄,遇上农忙时节,白天守家的全是像母亲一样的 老人,夜晚看家护院的全是那几只汪汪狂吠忠诚于 人类的狗。

母亲的病啊,不仅是我心头的痛,也成了村庄的痛。

选自李光彪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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