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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饱满的稻谷被选为种子入地,在农民的精 心呵护下,便成为一株秧苗,再把秧苗移栽进亮汪汪 的水田,一苗多蘖,绿油油蓬勃生长。夏末秋初,秧苗 簇拥着拔节﹑抽穗﹑扬花,转眼,一丘丘﹑一片片水稻 逐渐成熟,金黄璀璨,尽收眼底的是一派五谷丰登的 景象。
农家的秋收在“嚯嚯”的磨镰声中,似赛场上裁 判吹响哨子,你追我赶,竞相开始了。早的人家“七月 半”,就可尝到新米饭,中秋节前后,家家户户就一片 新米飘香了。
脱去谷粒的稻草,是牛马驴骡的饲料,家家都会 像收庄稼一样收拾,用草绑草,扎成圆锥型的“草 鬏”,捆成圆柱形的“草把”。然后整齐有序地放在田 里,或是田埂上晒干,挑回家、背回家,堆在牛厩楼 上,或垛柴似的码在不易受水、受潮的屋檐下,储存 着在水冷草枯的冬春季节喂牛马。
在我眼里,稻草就是稻草,喂牛马都还要铡碎。 而且稻草脚杆硬硬的,挑来拣去,不会说话的牛马也 不喜欢吃,常常把草搁在槽底,只好捞出来给牛马垫 圈作肥。而就是这样小小一根稻草,在平凡得像根稻 草的母亲眼里都是金条,只要经过她的手就变废为 宝。
每年入冬,母亲开始磨豆腐,腌咸菜,要晒霉豆腐的时候,总会从草码上挑一把最好的稻草,解开“啪—啪—啪—”,抖去灰尘草末,拣鲜葱蒜苗似的拔 去脚草叶,一一铺在房头上晒待腌的豆腐,或是把稻 草洗净,扭成个草团,用来塞腌菜罐。家里杀年猪,母 亲也会用些干净的稻草铺在楼板上,用来放肉,然后 就安排我拖几把稻草,找个僻静的地方,去烧猪头、 猪脚、猪手。我模仿着大人的样子,先解开一把草,把 猪头栽上,再用稻草架柴似的站立着把猪头捂严, “哗”一下点火,稻草就“噼噼啪啪”熊熊燃烧起来。几 个回合,边烧、边刮,再添稻草、再烧、再刮,毛被烧去 刮尽,香喷喷的猪头拎回家,向母亲领功请赏,便可 多吃几块渴望一年到头的年猪肉了。
稻草似乎是母亲最能派上用场的一种东西。插 秧时节,母亲去拔秧苗,常挑一箍棵长的稻草,一把 一把绑秧苗。若有蔬菜要拿到狗街、猫街卖,也如此, 不论是分葱、蒜苗、白菜、茴香、菠菜、青笋、芹菜等, 凡是需要捆扎的,一一洗净,用几根稻草,小把小把 捆好,才背着上市。有时,去卖猪,也要往竹篮里垫上 稻草,让猪感觉睡在圈里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就被卖 了。婚娶讨嫁,建房竖柱,逢年过节,母亲就会用稻草 捂蚕豆芽、黄豆芽、兵豆芽。然后用那些又胖又嫩的 豆芽,挡门立户,当礼品送人,或是留着自家办喜事 用,作为上等好菜,有脸有面待客。
老家在山区,出门就爬坡,上坡下坎,七弯八拐, 背的多,挑的少,“背”是最常见的农活。勤劳的母亲 不甘示弱,敢与那些力气如牛的汉子比个高低,能 背上百公斤的石头、粪土、柴捆,诀窍就是用女人不 好意思用的半圆型背板,头和肩同时着力,再往腰脊 上镶个自制的稻草垫把,就可以比常人能多背二三 十公斤东西。此举常令那些弱小的汉子眼气,眼气母 亲的体魄,眼气母亲的智慧,眼气母亲靠“背”挣来的 高工分,眼气母亲靠“背”,背来油盐柴米不缺的日 子。
心灵手巧的母亲,还会用稻草编制用具。那时家 里穷,为了让我床上有垫的,母亲精心挑出些最好的 稻草编制成草帘、草蓆当棉花垫在床板上,使我睡得 软些。但那时的我,不知什么原因,常“撒夜尿”,心里 想着是在别的地方撒尿,忽然从梦中醒来,才知自己 尿床了。所以草帘经不住尿咬,尽管被母亲抽去晒 过,但很快就变黄发黑了。再加上那些偷吃我血的吸 血虫“壁虱”,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常躲在草帘卷“安 家落户”,繁衍生息,夜间梦里我经常被叮醒。第二 天,母亲只好抽出草帘,抱到院外,像画卷一样由我和她打开,竖扶起来,各拉一头,用根光滑的棍子不 停地翻来覆去捶打,撵得那些吸食我的血液,像小瓢 虫似的红红壁虱一骨碌滚落在地上,东蹿西逃,最终 一一死在了我和母亲的脚下。毕竟是草帘,不时被我 尿床浸潮,不时要捶撵壁虱,没多长时间就受损,破 烂了。几天后,母亲编制的新草帘、草蓆,就会垫在我 的屁股下面,让我闻着清香的稻草味入梦,不知不 觉,不争气的我,又尿床了。家里穷,请不起木匠做凳 子,屁股下坐的除几条祖辈传下的旧板凳外,大多是 一截木头、一个树疙瘩。母亲就用稻草编成草墩,高 的、矮的,大的、小的有十几个,不用时,一个摞一 个,码在墙角,要坐时,随手拎来,坐着吃饭,坐着烤 火,坐着喂猪,全家人各得其所。而母亲常坐着草墩 搓麻线,纳鞋底,缝针线,剁猪食,捡种粮。几乎手没 有闲下来过,直到三更半夜。或提着个草墩,去参加 生产队社员会。我亦如此,一听说村里放电影,就会 早早扛个大草墩,去那块全村人的晒场上,选个好位 置,看让我满脑子长满幻想的电影。直到全部人散 场,放映人员解下布幕,我才拎着草墩,依依不舍回 家。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我所在的偏僻老家与广 大贫穷落后的山区农村一样,淋浴条件极差,要洗 澡,只能瞅个酷热的天气,去塘坝里、山箐里、河里 洗。女人几乎都不会游泳,一月、两月,一年半载不洗 身子是见怪不怪的事。爱干净的母亲干完那些又脏 又累的农活,常烧一锅水,紧依墙角,用草帘作屏障, 把自己围在里面,自擦、自冲洗。一直听母亲说,我襁 褓时,母亲常用这种方法,为我洗身上的屎尿,然后 再把赤裸裸的我包捆好,生怕我着凉感冒,使我没有 狐臭味,一天天健康长大。大嫂、二嫂生孩子“坐月 子”时,也常见母亲十天半月就熬些中药,让她们坐 在后来,老家种的烤烟越来越多,母亲的稻草手艺派 上了用场,专门打草蓆,八角钱一床卖给当地烟叶 站。大集体时,钱交生产队兑换工分,年底分粮、分 钱,田地分到户后,打草蓆赚来的钱就是母亲的劳动 回报了。所以,母亲每年不管用什么方法,买也好,斢 换也好,帮人家编制草帘、草墩,抵工时费也好,都要 囤积很多好的稻草,闲时“打草蓆”卖给烟叶站,使家 里除烤烟收入外,又多了一条微薄的生财之道,哺育 我成长。
像泥土后裔稻草的我,进城二十年到现在,在豪华的客厅里,经常放着几个与那些高档家具不相配的草墩,都是母亲从乡下老家带来的,全家人都爱坐。
选自耿立主编《中国散文年度佳作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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