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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犁河谷,乌孙山下,依偎着一座小城,在历史上曾被称为锡伯营、河南县、宁西县、苏木尔县,1954年3月正式定名为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
察布查尔沃野千顷,锡伯语意为“粮仓”,盛产大米。每个伊犁人从出生到离世,如果没有离开伊犁,他的身体必然受到察布查尔大米的供养,即使离开伊犁,故乡的米香依旧在体内神秘循环。
站在察布查尔的街道上,向南总能看到一座雪峰在高处凝神,这是察布查尔人最为熟悉的生活背景。白石峰是乌孙山的主峰,三峰连峙,气势磅礴。因石炭系灰岩构成,远观呈灰白色,因而得名白石峰。锡伯语称其“沙颜哈达”,“白峰”之意。在当地人的传说中,白石峰顶留有神仙们使用过的灶台和射箭拉弓时踏下的脚印。在察布查尔人心目中,白石峰是力量的代表和正义的化身,充满敬畏之情。众多的锡伯人,嘱托子女在百年之后,将自己置身于遥望白石峰峰顶的方向,期待亡魂尽快超度,登高望着故乡保佑子孙安康。
通往白石峰的路上,庄稼一片生机,橘红色的晨光、灰白色的山峰、蔚蓝色的天空,是这里永久的画面。山路上青草茂盛,山谷的空气中满是浓郁的艾蒿味。白石峰山体青灰,顶部积雪以不规则形状上下起伏,像尖顶帽,又像白镜子。白在青蓝深灰之上燃烧。更高处,是浩大天空,漫卷云朵。
我深深地热爱这片土地,在别人不屑一顾的一棵小草、一撮泥土,都是我眷恋生我养我的察布查尔。真的,这座边陲小镇平凡的没有什么可炫耀之处,我只是习惯在宁静的牛录里漫步,望着百年的布哈仍在灌溉着良田。不管你身处北上广深,还是云游天涯海角,总是想着家里飘满奶皮子的奶茶、营养丰富的萨斯肯、香气诱人的韭菜盒子、金灿灿的南瓜锅贴、最丰盛的全羊席,还有二百多年前从盛京带来的面引子做的发面饼子。巍巍乌孙山、潺潺伊犁河、沁人心脾的沙枣花芳香、朴实的民风使你不忍迈出离开的那一步。
美国著名人类学家奥特拜因认为:民族的迁徙,原因无非是, 因各种变化无常的气候因素及自然环境恶化,生产力的减少也是形成以领土扩张为目的迁徙。他还认为:民族迁徙的最普遍的原因是战争,然而,锡伯民族的大迁徙,却是一个例外。清乾隆时期,沈阳周边的锡伯族人从东北迁徙到西北,却是一种被动的迁徙,它负有“屯垦戍边”的历史使命。公元1764年,清乾隆皇帝的一道圣旨,把锡伯族一分为二,一东一西两地分离,肩负着保卫边疆的神圣使命,长途跋涉万里远征,边境线上一座座的“卡伦”可以作证,高耸的白石山峰可以做证,土坡上凸起的一片片坟墓,都是历史的见证。
在当年的西迁队伍中,有一个九岁的孩子叫图伯特,有一个可爱的小名,图克善,在锡伯语中意为“牛犊”。这孩子有着小牛犊一样勤劳踏实的秉性,骨子里还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精神。清朝学者徐松在途经伊犁河南岸锡伯营时如是写:“去河数里,旧有一渠,东西长二百余里,渠北地隘,虑在无田,渠南阻崖,患在无水。”就是这个孩子在成年之后,成为锡伯营总管,提出开挖大渠,引伊犁河水灌溉、扩大耕地的建议。还是他,面对质疑和反对,立下誓言:若不成功,便卸甲归田,且九族代代承担责任。经过六年多的艰苦努力,嘉庆十三年,一条东西长100余公里,深3米有余、宽近4米的大渠终于竣工。察布查尔大渠当时就能灌溉7万多亩耕地,奠定了察布查尔发展的根基,道光末年,锡伯营官兵北引伊犁河水,图伯特先后开挖伊车布哈,大稻渠等三大渠系,灌溉面积达30万亩。徐松看到其时的良田千顷时,在《西域水道记》中作如是感慨:“既浚新渠,辟田千顷,遂大丰殖,雄视诸部,郑白之沃,不足云也。”在徐松看来,被汉朝班固比作衣食之源的秦代郑国渠和汉代白渠,都不足以与这一条西域大渠相提并论。直至如今,这条大渠仍旧滋润灌溉着伊犁河南岸的锡伯子民,伊犁河谷种植水稻历史悠久也从此而来,“塞外江南”的美誉里就有察布查尔人的贡献。
察布查尔,西迁锡伯人的魂系地,现在的故乡,而沈阳已是原初的故乡。作为锡伯族西迁的第八代人,我从小听爷爷奶奶“朱论”讲述西迁往事,老家就在这里,每天说着全世界只有2万多人听懂的语言,也很少去遥远的城市,总是觉得这些繁华喧闹的大城市太“偏僻”了,去趟乌鲁木齐也得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还竟没人知道贝伦舞和射箭。我们已习惯于和不同的民族说不同语言交流;我们时常在伊犁河大桥上远眺夕阳的余晖,看着一对对新人在手风琴的伴奏下,让母亲河为他们的爱情作证;我们爱喝自产的卡瓦斯,爱吃各民族的特色美食,快乐地过着平静的日子。无论察布查尔怎么变化,诗人阿苏写的一曲《怀念故乡》唱出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心声,“我穿着单薄的衣裳,离开了亲爱的故乡,好像那离群的一匹骏马,走失在茫茫远方。母亲的田野歌啊,在我梦中吟唱;父亲的东布尔琴声,在我耳边弹响。欢快奔流的布哈水,还是那么甜吗?五月盛开的沙枣花,还是那么香吗?黑眼睛的姑娘啊,还是那么美吗?故乡啊故乡,我的故乡!多想能回你身旁。”
对于西迁至伊犁并在此生活的锡伯族人来说,有一种舞蹈,已经深入他们的生活,渗入他们的血脉,和生命一样重要,这就是被选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贝伦舞。据说,锡伯族先民在大兴安岭一带过渔猎生活时,就有一种强身健体的娱乐形式,现今流传民间的贝伦舞就保留了这种遗风,男性跳贝伦舞的动作粗犷,表现出阳刚之气,女性跳贝伦舞的动作则优雅,渗透出阴柔之美,被锡伯族人称为“生命舞蹈”。在锡伯族婚姻嫁娶、朋友聚会等各种联欢场所,贝伦舞都极受欢迎。无论何时何地,能歌善舞、热情好客的锡伯族人都能拿起手边的乐器,载歌载舞。二百多年来,锡伯人在和各民族的交流中,赋予贝伦舞不拘于传统的舞蹈语汇、表现手法和舞蹈风格。跳贝伦舞不需要特别的场地,只要弹起东布尔,人们便会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在锡伯族人眼里,东布尔与贝伦舞是一个整体,凡是有东布尔的地方就会有热闹的贝伦舞,而且只有在东布尔的伴奏下,才能使贝伦舞跳得更自然、更完美。从某种意义上说,东布尔演奏的不同风格、不同节奏的音乐,使贝伦舞形成了多种多样的特色舞蹈。锡伯族民间音乐一代一代地传承着、延续着、发展着,它的根基就在锡伯族人心里。
伊犁河谷植被丰茂,然而“察布查尔”这个词并没有散发着植物的馨香,显然,在察布查尔的笔画中,暗含了太多战争、迁徙、背井离乡。遥想过去,当“察布查尔”还被唤为“锡伯营”时,那里的人们顺应天命,积蓄下对异乡生活和自然的种种理解,慢慢演化,奠定为今日察布查尔人之做派:机智诙谐、圆通练达、坚忍不拔。行走在五月的察布查尔田野,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沙枣花香,使你在不知不觉中陶醉在这个世界里。与众不同的沙枣树生命力极强,就是一年不浇水,它依然绿荫匝地。沙枣树既没有白杨树的挺拔,也没有柳树的婀娜多情,更没有那些观赏花木的雍容娇贵,盘根虬枝,满身皲裂皱褶的沧桑,简朴至极,自然天成。就像察布查尔人,身背弓箭,挎着刀枪,带着五谷种子,启程万里西迁。抗饥饿,冒寒冬,顶酷暑,忍疲惫,胜瘟疫……驻守卡伦,开渠引水,垦荒造田,开挖布哈,平定战乱,不远万里来这里保家卫国,世世代代创造着新的生活。忠诚、善良、包容、热爱家乡的父老乡亲,慈母一般爱着这片土地,犹如屹立在地平线上的沙枣树,把奇香异果捧给这方人民,守望着大地,守望着春华秋实。
现在,察布查尔是伊犁河谷的粮仓。那里麦苗青青,稻谷金黄。除了锡伯族,还杂居着汉族、哈萨克族、维吾尔族等各民族,修葺了街道,装扮了公园,像个童话里的小国。近年还大力发展旅游。这个边地小城越来越意识到,不能让生活像村庄那样封闭,而要努力开放和现代起来。走进察布查尔,你就很难想象祖国边陲小镇的街景绿化、夜景亮化,竟能与发达城市媲美。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夏天不用空调,冬天有暖气,冬暖夏凉的气候特别养人。
时年盛夏季节,我和友人结伴登上白石峰,站在察布查尔县的最高点俯视这平川,感受十三条从山谷中流出的泉水滋润着的大地,遥望伊犁河像玉带般环绕着阡陌相连。我仿佛穿越了时光隧道,走在西汉大使张骞义和西域各部落的天山通道,感受解忧公主撒播的中原文化,在多伦图和渥巴锡一起踏入祖国的大地,为图伯特力排众议为民修渠持撑火把。在这片热土上,各个民族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和谐相处,保留了各个民族独有的文化,遗留下来的文化因素多,是伊犁河谷十分宝贵的文化宝库。格热木(蒙古语“地磅”,锡伯“驿站”)是元明清时期通道南疆主要通商口岸;林暗径幽的恰克勒玛,是西汉大使张博望曾与乌孙王翁须靡共酌赏月、恳谈安邦兴国之大计的杰灵之地;开阔而平坦的蒙吉尔克的确千马克驰(哈萨克语“千马坡”),自古以来牧人在这里只放马匹而不牧其他牲畜,是当年蒙古官兵练兵的校场;清乾隆年间维吾尔族开垦的阿帕尔乌辛(阿帕尔田的意思),至今仍在耕种……可不是吗?这里有举世唯一的萨满舞和贝伦舞,这里有让你流连忘返的牡丹汗和买西来普,这里有嘹亮的阿肯弹唱和卡拉觉儿哈,这里有不老的“少年”和唱不尽的“花儿”。
又是一年的一度的西迁节,察布查尔县八个牛录、兄弟乡镇、各部门代表近千人前往纳旦木卡伦,祭拜先祖先烈,以史鉴今,启迪后人。“卡伦”是锡伯(满)语“瞭望”“守卫”“哨所”之意。卡伦作为一种特定时代的历史产物,在人口稀少、防务薄弱的边疆地区,成为有效行使行政管理和防止外敌入侵的一项重要制度和组织形式,曾经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乾隆至光绪年间,锡伯营驻守19处卡伦,今有7处留在察布查尔县境内。百年卡伦,历尽沧桑,岿然屹立,见证了锡伯族人民自1764年从东北西迁伊犁戍边屯垦的壮举,已成为一个优秀民族千里巡防守护国门、维护国土完整的标志,已成为一个忠诚的民族,对外抗击侵略,对内维护稳定,彰显民族大爱的标志,已成为察布查尔各族人民谱写戍边守边建边的爱国赞歌。卡伦卫士后裔向先辈祭酒、献花、吟诵祭文,来自八个牛录的锡伯勇士齐射响箭,预示箭乡儿女继承先烈的遗志,用生命和热血践行着忠诚的誓言,做新一代的国家卫士,与祖国一起走向辉煌。
在我眼里,察布查尔是大的——它的土地那样广阔,放眼望去,田地不是年轻的油绿,也不是老年的棕黄,而是中年的黄绿,更沉稳,更宽和。中国“一带一路”(西线)商业与文化金融综合服务示范基地落户察布查尔,伊泰集团等实力强且有大爱的企业入驻伊南工业园区,中小微企业区条件优越帮你实现出任总经理和稳定就业的梦想,居民医疗有补助,高龄老人补贴最高,政府帮你居家养老提供居家服务和亲情关怀,实施了从学前到高中毕业的16年全民免费教育,察布查尔将从边境贫困小县逐步迈向国际性前沿都市。
察布查尔是小的——它的县城那样袖珍,只有几条主街。街道上人少车稀,安静得像个独自玩耍的乖孩子。查鲁盖街、果尔敏街、青年街……每个街道的名字我们都能叫出来,尔登、买买提、赛力克……都是我们的好邻居,若是想去射箭、想去吃烧烤、想去看3D电影……一个电话分分钟就到齐了。我真希望察布查尔一直是一个没有噪音的地方。可是,随着经济发展的到来,还是出现了混合着推土机、翻斗车、卡车的轰隆声。噪音是人们所厌弃的,但在某个发展的时刻,人们又离不开它,现代化的魅力势不可挡,文明、自由和舒适,谁都有权享受。
我在察布查尔所看到的,并非一张张风景,一幅幅风俗,一种种闲适,不,在这个杂糅了游牧、农业、前工业的小城,我看到的是自然胚胎般原初的风貌,人们顺应天命的幸福,劳动者随机而动的创造。
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察布查尔的山水依旧还是那么清明绝境。这座小城早已融入我的骨肉我的血脉,成为了我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选自何春生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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