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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之下,在这个焦干的没有炊烟升腾的地方,落笔却没有丝毫的苍白和怯懦。
旷野里那些画,不在笔尖,不在画布,而是流淌在黑色嶙峋的岩石上。牛、马、羊、鸡、兔、鹿、蛇、鹰、龟等动物,或静或动、或站或卧、或单或多,用简单的线条白黑分明地演绎着世间万物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广袤天地间,十八公里的范围内,山脉蜿蜒的艺术画廊里,几千幅,像是先民们隐秘的暗语发出的召唤,一笔一画、一点一滴,点化着一颗颗疲惫失落的灵魂,返回了懵懂的源头。
光阴的厚重和沉稳都以岩画的方式,在山脊、沟谷的玄武岩上铺展开来的舞台中挥毫泼墨,历经无数个无名无氏的艺术家的构思,用凿刻、磨刻和线刻的简单手法锤炼,经过有意或者无意的巧妙排列组合,点石成金,一帧一帧,一个聚落,一个聚落,顶着大漠的孤烟抖擞地站立成不同的方阵,一个千年又一个千年地接受自己和他人的庄严检阅。
流云来了又去,宁静的大地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挥洒着对光阴无限的虔诚和敬意。一条曲折难攀的小径将足迹连成生命线,水草环抱的家园几个世纪前渐渐消失后,游牧的草根艺人也随着部族不再从东往西或者从西往东的迁徙途中停歇曼德拉了,岩画上的舞姿就此定格在黄昏里,孤独从曼德拉山的四周包抄过来,黑夜更黑,白天更长,那一帧一幅的岩画终日以一种姿势绽放,感受阿拉善高原的辽远和宁静,在流云飞度的黄昏中凝结一个静默的宽荧幕,生动了夜的曼德拉。
曼德拉,蒙语意为从平原上升起,黑色的玄武岩在山脊,在山腰,在沟壑间层层叠叠,突兀着、挺拔着,绵绵延延。岩画沉浸在最深的天空下,低调而又活色生香,黑石头上简单的白线条妥帖生动地融入了大漠胡地的风景中,是李清照词里的冷冷清清,是八大山人画里的冷墨,蛊惑着旷野里的清净,丰盈着你的阅历。猎艳的情结在心中泛滥,羞涩的目光不敢直视它的简单,而岩画,它则更明了、更简单、更呆萌、更质朴、更纯粹、更干净,更接近那个叫灵魂的地方。
巴丹吉林的风说来就来,一阵风尘奔腾而来,黑色山崖中掀起一股股经久不息而又变化多端的滔天浊浪。这一刻,山脊、沟壑不再沉默,大地解冻了,水草复苏了,万物和生灵就那么在狂风巨浪中狠狠地摇摆着,成千上万的骆驼和山羊,彻底骚动了,相拥奔走。骑马的、打猎的,舞蹈的活泛开来了,在行进中挥洒激情,在风尘中暗渡陈仓,在永不停歇的神性里,进行着永不停歇的倾诉和抒情。
放眼望去,横亘在荒芜里的曼德拉山岩画,处处弥散出北方荒原烟火流年的气息,异族兄弟的无数双大手印抚摸过这片历史的天空,在一帧帧黑色的岩石上,游牧艺人粗糙中的细致在方寸之间宣泄地淋漓尽致,神秘和冥想,奔跑和跳跃,沉默和惶惑,游牧狩猎世俗里的欲望与纷争,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风韵和诗意。它们随着山势分布在视野之外,甚至在文明有限的认知和理解之外,从原始部落时期直到明清,一幕一幕,完完整整。它们低沉、隐秘而且无可辩驳的真实。它们是西北边疆的历史侧影,是迥异于精耕细作之外的别样烟火,它们是旷野的苍狼奔跑过这片广阔的天空,留下的踪迹。
六千年的光阴中,一张张异域黝黑的面孔彻彻底底地,被近似诱惑、宗教、痴迷的东西俘获着,滋生着一种坚强、长久的力量,心甘情愿、前赴后继地背着乳酪和干粮奔赴曼德拉的褶皱,书写身体里的繁华和多彩。北狄古地的羌、月氏、匈奴、突厥、党项、回纥、蒙古的目光,全部击中,在灿烂的阳光里,在黑石头的书本上,一次次完成了心灵上的跌宕起伏。他们都是游牧的部族,漫长的岁月里,像风一样追逐水草,游牧在地广人稀的阿拉善巴丹吉林荒原,很长的时期里甚至没有文字,当他们举起石头狩猎、放牧、厮杀之外,闲暇空寂时也把砺石砸向了曼德拉。他们将从肺腑缓缓升腾起来,流淌于思想深处的激情,用简单的笔触描摹历史、生产、经验和知识,也刻画精神领域的东西,硬碰硬地完成对天穹、生灵,旷野、生活的一种精神上回应。无师自通的他们靠着血液里奔涌的灵性都成为岩画高手,将现实里的欲望和对美好的记忆几乎都融化到岩画中。
岩画里的男人和女人,一代比一代好看,羊群一群比一群肥美。后来的时光证明牧人们岩石上的涂鸦比文字的手稿延绵得更为长久。
只是,过往的纸书里没有关于曼德拉山岩画零星半点的文字记载。完成对曼德拉山岩画的追问,还得依靠考古调查。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当地文物部门的田野调查中发现了曼德拉的岩画。这片规模庞大的岩画群突然惊艳视野,考古学家、民族学家、岩画学家,都来了。于是,远道而来的目光在与岩画的相遇中,心域渐至辽阔,闪烁光芒。
近似神秘符号的图案下,六千年前的太阳和星辰闪耀着秘而不宣的光芒,它来自四处游牧部族眼中的宇宙,来自曾经湿润的曼德拉的天空。成群的牛羊俯首沉默,它们被时光阻隔在巨大谜团中,笨拙呆萌,一只只从远方的古代跌跌撞撞的赶来,踩碎了满山的荒芜,充满了对视后的诱惑。笨拙呆萌的符号,像精神路标一般纠缠着来访者的每一束目光,只是这目光无法穿越它们的久远,只能徘徊在它浅浅的肌肤之表而暗自神伤。考古学家到岩画专家,被这诱惑彻彻底底忧伤着,在诱惑和捉摸不透之间揣摩、考证,这些遗落在草原丝绸之路上的文化符号。
曼德拉山还是寂静如初,环绕着旷世的感叹。
巴丹吉林沙漠吹来的流沙并没有把曼德拉山北面的古驼道全部湮没,一个世纪以前,当天边最后一抹火烧云熄灭,浓稠的夜幕低压四野,黑暗里仅存的一笼旺火温暖而又奔涌着猩红,这是丝路驼道中最为惬意的时光,骆驼客披着厚厚的皮袄,端起了一天中唯一盛满热汤的木碗,慰藉着苦寒。跋涉中的起承转合,就在跳动的火苗中得到传承和复制。夜幕下的曼德拉山简洁成了一个轮廓,它是巴丹吉林荒漠的一个地标,它的安静、神秘和它的大气磅礴裹挟着驼道上往事的风声,在熙熙攘攘的红尘之外,暗藏着历史本来的面目。
当这批往返于阿拉善高原的骆驼客淡出历史的视野后,曼德拉山更为清净。四千两百三十四幅岩画潜伏在这份红尘之外的平淡中,悠然自得。寻常的日子里,人迹罕至中的曼德拉,偶尔传来黄羊们奔跑的身影,太阳还是高高的,在薄厚不一的云中徘徊,把曼德拉岩画幻化成一滩朦胧的幽境,此时,山静谧了,风也静谧了,整个世界灿烂出天荒地老的意象。而岩画中的每一个奔跑和顿足,都在时光中呆过,等待着,为游牧世界解码。
静谧中的曼德拉岩画静守巴丹吉林的一隅,想来这世界上的千般万般的好都是在静中生成的,漫山的玄武岩苍劲雄浑之下铺展开来的生命根源、文明之魅,抚慰焦渴大地上的干涸。随着对它的研究和保护的深入,它所闪耀出的永恒光芒滋养着盛世的光阴。一帧一帧,从荒芜和焦渴中回旋出生命的呼啸和野性的嘶喊,从远古走到明清,炫耀着一个地区的壮观和绮丽。这是西部荒野经历过迷惘低谷的远古文明在现世里残存的一星猩红,是红尘中引以为荣却又常常忽略和黯然的草根游牧文化。它是游牧部落旷世的“清明上河图”,只是它内容更广,跨度更长,规模庞大到令人生畏,它更是一部真实意义上的恢宏大片——大题材、大场面、大制作,像一张名片,从阿拉善高原的曼德拉山脉挥洒远方,灼热世界。
选自裴海霞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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