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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 凌
守望巴塘
对这座城市倾诉不尽,所以守望。
——题记
据平面媒体和网络介绍,康巴地区是中国最美的地方。这个赞誉实在不是诳语,康巴地区的众多地方各有各的特色,都值得抒写,但我最想写的还是故乡巴塘。
从康定出发往南路走,经过雅江、理塘,再往西就是巴塘,我时常在想,应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才能完全涵盖巴塘的外显和内秀?雅江温暖,但因地形所限,显得促狭。理塘极有佛缘,广阔的草原和高山牧场辽远旷达,可惜海拔太高,气候恶劣,爱美的女人们无法展示青春靓丽。但一进入巴塘的地界,空气便骤然干燥起来,一股暖流弥漫通贯,常见的高原反应会逐渐消失。在这里,可以观望莽莽雪山,浩浩沧浪,也可以欣赏小桥流水似锦繁花,品尝各种瓜果,当甘孜州其他县和众多的北方人还在厚实的冬装里瑟瑟发抖时,巴塘人已经穿上短袖裙子了。抒江南婉约之姿,聚高原厚美之气,这样的地方在藏区是少见的,因此人们送了她一个美誉:塞外江南。
地理位置上,巴塘南下不远就是云南,隔着金沙江可以和西藏人喊话,隐藏的西大门就是巴塘。作为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加上气候温暖宜人,地势平旷,这里素来便是兵家争夺,商人云集,文者盘踞之地。光绪年间,清政府先后派出凤全、赵尔丰驰抵巴塘改土归流,从改变饮食习惯、卫生习俗、社会礼教入手,用军事手段强制性地进行同化,儒学随之渗透到社会各个领域,鹦哥嘴石刻“孔逆大通”即是见证,“早早起,开房门,烧茶汤,敬公婆”,奉行三从四德,成了绝大多数妇女的必修课。用辩证的眼光来看,这是巴塘历史上一次重大变革,巴塘人在改土归流的阵痛中接受了汉地文明。二十世纪初,西方殖民者也怀着觊觎之心,指使一批又一批传教士到巴塘创办教会医院和学校,如今的县医院和人民小学都有百年历史,中西医和藏汉双语教育早已普及,基督教的传播使一些笃信藏传佛教的百姓改了教派,叫约翰、露德、史德番这些洋名的老人不胜枚举。前几年到丽江旅游,除感觉两地海拔近似外,觉得丽江人和巴塘人在情趣上竟有些相似,翻阅《巴塘县志》时才知道,原来巴塘在明隆庆至崇祯年间曾被丽江木氏土司统治过71年,我们称县内的纳西族为“觉巴”。难怪在有些区乡,藏族妇女直到今天仍然用绿头绳梳辫子,红头绳扎辫尾,再用银丝盘发置顶呈银盘状,穿着折叠裙,这种打扮融入了纳西族和巴塘藏族的特点,别有一番风情。
各种文化冲击跌宕,使巴塘极具包容性,中西结合,藏汉杂汇,文化产业水乳交融,这种传承的力量散发着独特的魅力。而其他地方也吸收着巴塘文化的养分,比如,但凡经典的藏族音乐几乎都演化于巴塘弦子。具有开放意识的巴塘人很早就走出了大山,有的参加十八军解放了西藏,有的到北京,南京、成都等地求学,其中的佼佼者成名成家,遍布于社会各界,翻译家降边嘉措、史学家刘家驹、作曲家白登朗吉、歌唱家德西美朵、舞蹈家欧米加参,都是这片热土养育的。在老一辈人身上,我们尤其可以看到文化杂糅,特别是儒家思想在他们精神世界里的深深植入。
在巴塘人的眼神里,绝少看到那种凭临苍凉的沉默与纯粹,巴塘人是闲适的,这种闲适不在酒吧茶房,而在大街小巷,你随时可以看到巴塘人悠闲自在地散步聊天,或席地而坐,随随便便地拉上一曲藏二胡,打几盘“藏麻将”。他们习惯慢吞吞的生活,大多数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愿小富即安。买一块地基,建一处庭院,种上桃树、梨树、苹果树、月季、牡丹、芍药,再穷的人家也要养几盆海棠花摆在窗台上,如斯的景让他们心旷神怡,著名的巴塘弦子《喜波勒莫》反映的就是这种开心。他们力所能及地追求生活质量,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每年过春节,商业局和粮食局的大门是几乎要被挤垮的,人们用醋海椒、干松茸、军供腊肉、金丝长面、汤圆粉子变着花样过藏历年和汉历年。藏房也要换一次新衣,家家产户都从山上挖来红泥,兑上水和颜料,唱着打墙歌对它进行涂染,再贴上窗花和春联。老人们说,再难,过年也要图个吉利,不能马虎了事。现在的巴塘人更是逢节必过,不说别的,就连端午节的苍蒲、艾叶,中秋节供神的“多登梅朵”都可以卖到脱销。夜市也极其繁荣,特别在炎热的夏季,烧烤小吃摊前总是聚集着一簇簇男女老少。一年一度的“央勒节”来临时,巴塘人还要放下家里的一切烦琐事情,去城西的休闲胜地龙王塘占个地盘,搭帐篷操家什,看藏戏跳弦子,痛痛快快地玩上几天。难怪一位外地人说:“你们实在是很会生活。”
会生活的巴塘人闲适但不懒惰,快乐但不傻乐,他们用双手绘制着“弦子悠扬舒彩袖,麦浪卷涌苹果香”的画面,在斗转星移的日子里休闲劳动两不误,充分享受人生,还极有定力,似乎天塌下来也是这样。1989年,巴塘发生了6.7级震群性地震,大家逃进了牛毛毡棚子,按理,受了地震的惊吓应当收敛休闲之心了,但恰恰相反,巴塘人依旧唱唱跳跳,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把棚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尽可能地吃好玩好。这种乐观闲适的状态很是耐人寻味,恰似巴塘弦子的风格,舒缓,婉丽,即使忧伤也是开阔的忧伤。也切合这座小城的面貌:山青水秀,玲珑洁净,乡村与城镇有机结合,非常适合居家。
赵尔丰旗下的懒兵游览巴塘时写过一首七绝:“南山柳绿几番新,惹得芳菲无限颦。桃李干株齐待舞,散香不让武陵春。”我想,从浅处说,巴塘人的闲适缘于温和的气候,温和滋润了心田,因为在太过恶劣的自然条件下,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是有心无力的。往深处讲,这来自于深厚的人文积淀,你不一定要有多少才学,文化积淀就在日常生活里,耳熏目染相互影响,便形成了共同或相似的生活方式与处世哲学。
巴塘有两处景致最上我心。位于城内的古桑抱石,《巴塘县志》上录有前人的记载:“北门外一石高三尺许。上生一桑。其根盘石入地,枝杆密茂,土人敬为神树,香烟不断,一古桑也。”地质学家考证后说它是沧海桑田的见证。一到夏天,桑叶繁茂,百鸟啁啾,周遭是绿色田园,正是消暑的最佳去处,其中一块巨石上刻有“蟾影”二字,意为月上神蟾的投影。我曾为它写过很多首诗,因为它有童年时代的印记,那几块石头的缝隙里可以容纳几个大人,是我们玩“过家家”的最好场所,现在为了更好地保护它,缝隙已被封住,但我闲暇时还是会去凑游客们的热闹,拍几张照片。还有清水过街,那是一道已经永远消失的风景。原来的老街两边是鳞次栉比的红泥藏房,中间是一条从雪山上流下来的小溪,水流湍急,清澈见底,人们用它生火做饭,再淘气的小孩也不会污染水源。小溪上搭有木桥,两边的路全部用有天然黑色纹路的青石铺成,远远望去,有一种特殊的静美,既像江南水乡,又有高原特色。1992年震后重建家园时,青石路被柏油路代替,小溪成了下水道,老巴塘们也就只能到丽江古城去感受过往了。今后,即使老街再立项恢复,景也已经不是原来的景,这真是非常遗憾。
回到前文中思忖的问题:如何定义巴塘?外地的朋友都说,巴塘是一个很特别,很吸引入的地方,但究竟哪里吸引人,又似乎很难说清。其实,它之所以吸引人,不是因为神秘,在甘孜州,只有五大教派并存的德格才赋予人神秘感。作为弦子民间艺术的发样地,中国弦子之乡,巴塘也不因某一首弦歌而扬名。巴塘更不以标志性建筑引来游客。但你只要到过这个地方,或在这里生活过,就会难忘,就会怀念。俗称“鹏城”的巴塘,地形像藏民族传说中的大鹏鸟,从高处鸟瞰,大鹏面朝西,尾向东,英勇神武,自有一种令人回味咀嚼的灵气。我想,这灵气缘于书卷,这种书卷气不仅仅表现在文字、石刻或弦子上,它有意无意地隐现在人们的言谈举止间,社会风貌里。复杂又渊博的文化底蕴,彰显出巴塘杂糅与融合的特色,这个特色铸就了巴塘人共同的心理素养,也锻造了这座城市的独特气质,所以巴塘是以文化积淀亲和于人的。而我们必须思考的是:巴塘如何从深厚走向宽广?我们将如何去守望历史,创造未来?
选自2010年3期《青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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