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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词牌散文(曾令琪)

点击率:4401
发布时间:2018.02.08

浣溪沙


  印象中,《浣溪沙》最早应该叫《浣溪纱》吧?春秋之时,有“沉鱼”之称的西施,在若耶溪边浣纱。青山隐隐,绿波荡漾,村姑一群,岂非一景?易“纱”为“沙”,一字之改,似乎境界全失,不知所云了。

但《浣溪沙》这个词牌,常为有闲者所用。比如晏殊。

  说是“有闲”,也就是有多余的时间,不必花太多的时间去“为稻粱谋”。试想,若是穷苦之家,清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件不让人烦心?缺柴少米,箪瓢屡空,这样还会有吟诗填词的闲情,你信吗?

晏殊们却不同。

  他们仕从科举,任职高官。进,华堂之上,从容于国事;退,小园之中,徘徊于香径。不必为衣为食操劳,不必为住为行担忧。或游山玩水,觅清幽之乐;或呼朋引伴,寻小酌之欢。

  唯一遮挽不住的,是花开花落,夕阳西下,燕来雁往,两鬓飞霜。于是乎,如烟似雾、挥之不去的那种淡淡的愁绪,才会爬上眉头,爬上心头。于是乎,一首首不激不励、四平八稳的《浣溪沙》,也就搦管而成,结集流布。

  据说,两宋是中国文化、科技与经济都甚为繁荣的时期。可惜,在晏殊们“一曲新词酒一杯”,感叹“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时代,同样有“贫困线以下”的人。那个才华横溢的黄冈人潘大临,刚刚写下“满城风雨近重阳”,便因债主上门索债,再无诗思,遂成绝响。

  我想,缺乏立身之本,而欲肆力于文学,无异于胶柱鼓瑟,缘木求鱼。历朝历代,说“经国大业”也好,誉“诗与远方”也罢,都太高了一点,而少了点人间的烟火味。佛家谓“活在当下”,文学也应该是这样。

  所以,如我这样的草根,宁肯随李易安去日暮的溪亭观那“惊起一滩鸥鹭”,随辛稼轩于稻花香里去听那“蛙声一片”,也不愿像晏大人那样“小园香径独徘徊”,寻愁觅恨。


水龙吟


  其龙在水,应该说是非常吉祥的意象。中国神话传说中,东南西北四海龙王,哪一个离得开水?龙王之厉害,与水居有莫大的关系。

  没曾想,辛弃疾却用此词牌,浇自己之块垒。

  身为蜀人,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于司马相如、扬雄、陈子昂、李白、三苏、骆状元、郭沫若、巴金之事迹,几乎都很自负。但对济南,我是由衷地敬仰。我不知道济南为什么会得到老天的如此垂青,将李清照、辛弃疾这宋词婉约、豪放两大方镇,都降生在这儿。蹊跷的是,李号易安居士,辛字幼安,二“安”都寄托了一种美好的愿望;可惜,他们成年后差不多都终身漂泊,很难“安”顿下来。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地充满悖论,令人扼腕而叹息久之。

  印象中,好像是郭沫若先生的一个观点吧,称辛弃疾为中国历史上自诸葛亮以后少有的文武全才。

  自二十三岁率众南归,辛弃疾满怀杀敌报国、廓清中原的热忱,一心想在政治上、军事上有所作为。可惜,朝廷自皇帝以下畏敌如虎,竟与金人订立《隆兴和议》,以割地贡岁币、称金国主为叔的屈辱条件,换来短暂而脆弱的和平。一时,到处是茑歌燕舞,到处是豪宴酣醉。山外的青山连着青山,一座高楼挨着一座高楼,淡妆浓抹的西子湖边,仍是曼舞盈盈,管弦声声;煦暖的春风中皇上和达官贵人们踏青赏春,欢声笑语,完全忘掉了这究竟是临时的国都杭州还是沦陷的京城汴州。?

  此时此刻,中原的百姓正在金人铁蹄下痛苦地呻吟,河洛之间弥漫着一片牛羊的腥膻之气。“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作为一个有良心的大宋子民,辛弃疾夜不能寐,紧蹙双眉,点起一支昏黄的蜡烛,在微弱的光亮中奋笔疾书,写成献给孝宗皇帝的《美芹十论》和给宰相虞允文的《九议》。在这两篇被南宋词人刘克庄评为“笔势浩荡,智略辐辏”的重要政论中,辛弃疾透彻地分析了宋金和战的形势,力陈抗敌复国方略。可是,奏书献上,便如泥牛入海。辛弃疾起义南来的“归正人”身份,被统治集团视为“陌路人”。统治者不得不用他,但又很不放心,不肯信用他,不能让他担当更大的重任。辛弃疾才华横溢,智兼文武,却只能在接二连三改任的地方小官的任上应付不暇,疲于奔命。

  聚散匆匆不偶然,二年历遍楚山川。

  但将痛饮酬风月,莫放离歌入管弦。

  江河可以不老,山川可以不老,可是人却不会不老。对常人而言,老则老矣,有何可悲!但于心雄万夫的辛弃疾而言,却是难以排遣的忧愤、难以诉说的伤怀——两鬓飞霜,匣剑染锈,岁月不居,功业难成……何况,登临送目,知音难觅。“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读来,真是字字带血,声声含泪!

记得,三十年前,先师(郑)临川先生教我辛弃疾词选修。先师踱进教室,提包一放,手杖一靠,便是青眼向天,吟啸顿起。老人家系闻一多弟子,他那闻氏之“吟”,让我至今难忘。

  也许,正是英雄末路,壮志难酬,才成就了辛稼轩沉郁顿挫、豪壮感人的词风?舞榭歌台,风流难再。稼轩词,历八百余年的风风雨雨,至今却余音绕梁、令人感慨。

  我想,如果是我,生在南宋那个窝囊的时代,我也会像辛弃疾一样,昏天黑地里,喝下一壶又一壶浊酒,趁着半醉半醒的酒意,拔出匣中久而不用、锈迹斑斑的宝剑;舞它个几番风雨,舞它个识尽愁滋味,舞它个涵秋影雁初飞,舞它个玉环飞燕皆尘土。看能不能找回青年时代“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那份轰动大江南北的感觉,从而重新回到在中州平原上纵横驰骋、“沙场秋点兵”那令人刻骨铭心的峥嵘岁月。然后,剑锋一摆,昂首问天:

  廉颇老了么?

  有谁去探问他“尚能饭否”?


玉楼春


  玉楼春这个词牌,似乎应该给人一种暖暖的情调。

  试想,假若有一幢美而雅的小楼,矗立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院,或者座落于林间高处。这时,一个长发披拂的女子,一袭素罗之衣,迤逦登楼。凭栏远眺,只见春气氤氲,百花竞艳。或者和煦的春风漾起一片花香,只见彩蝶翩翩;或者如烟的春雨淅淅沥沥,洒下几许闲愁。于是,女子的心便如那远山的岚霭,飘来飘去,捉摸不定。

  总之,浪漫,温暖,略带奢华而又多情,这就是“玉楼春”给我的最初的印象。

  惜乎,人世不如意者十八九。因之,情有所系,悠而多愁,也就在所难免。

  不是吗?晏殊晏大人的笔下,绿杨芳草,年少抛人,楼头残梦,花底离愁……总有一种富贵之中淡淡的伤感;无情多情,天涯地角,刻骨铭心的相思,总是丝丝缕缕,无尽无休。

  在宋祁的笔下,则似乎略微“亮色”一些。东城的风光,縠皱的波纹,烟外的小寒,红杏的枝头,欣欣向荣的是大好的春光。可惜,浮生欢愉,只在霎那;夕阳西去而难挽,人生易老而光阴难留。于是乎只能杯酒浇愁,惆怅赋诗。

  世间万物,痴情则困。文学如同罂粟花,远观可矣,亵玩则毒;相思恰似杯中酒,浅斟可品,深溺则病。

看,那个上了年纪的欧阳修老夫子,也和我等凡夫俗子毫无二致,“中毒”之深,解药难寻:自别之后,音讯全无;山长水阔,触目凄凉。夜深难眠,风竹成韵,相思欲梦,梦却难成。

  唉,大自然的春天是那样的姹紫嫣红,古诗词的春天却如此的愁绪满怀。

  坐井只能观天,登高可以远眺。可是,目有所不及,而心却可以驰骛。于是乎,在玉楼之春,在心之原野,便会漫过一片春草,远去无际,望不到头……


雨霖铃


  秋风阵阵,秋雨沙沙。秋,总是那么地惹动离情。一个柔弱的文人,往往对外物很敏感——见花之开,一片欣悦;闻鸟之鸣,顿起欢畅。而花之凋零,水之流逝,则又联想到生命之促,身世之悲。

  孟子讲“动心忍性”;多情则易动心,动心则易伤感。若因秋伤怀,“心”上加“秋”,那一定会“愁”肠百结。所以佛家有“七苦”之说,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哪一样不令人烦恼频生?

古之帝王,广有四海,欲长葆之,故求长生。于是乃有徐福东渡,汉武食露。惜乎,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大椿,也只有“乌何有之乡”那太虚幻境之中才有生长,滚滚红尘中自无觅处。

  至于常人,深知生老病死必不可免,太高的欲望也不可求。于是只得寄希望于遇上高山流水之知音,或者情牵关雎相悦的恋人。而昼短夜长,聚少离多,人生恰便似那风中之蒲公英,水上之浮萍,太多的时候,难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因此,无数的感喟,便氤氲了宋词年年的秋天。

  秋风撩过发际,流水呜咽着玄石。泪眼相对,前路茫茫,执手难分。驾长的催促,如一道王母的魔咒。告别的苦酒,不知饮下了多少离杯;自今而后,一切的一切,都将变得嚼蜡般无味。而那高树的寒蝉,总是在这离别之际,发出不知趣沙哑的杂音……

  萧萧的秋风中,屋檐下铁马丁丁当当。本来,寂静的秋夜,既可像欧阳子那样朗声读书,也可像苏东坡那样品茗围棋,还可像李清照那样焚香抚琴。只是离舟解缆,千种风情,尽付与多情杨柳、晓风残月。

  “悲哉,秋之为气也!”千载而下,吟此词而入此境。迎风洒泪,对月伤怀,心上怀秋,执手长恨。唯其如此,我们心中那根最柔弱的琴弦,才会被柳郎中拨弄得泠泠成韵,共响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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