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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萧瑟的冬日,一位老者走得有些隆重。这种隆重是民间版的。他的头衔也是自封的,“宇宙总主席”,这样的称谓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想他一定是怀揣着某一个梦想,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如愿,只好以别样的方式去实现。
已经很多年了,他一直在这座小城里流浪,如画的山水小城,时不时会飘过他绿鹦鹉般的身影。他的行囊,几乎全部穿戴在身上。几十年如一日,他的军绿色服饰几乎从未变化。衣服上附加了众多的“修饰”,多用红色的布条系着。我猜想那红色的布条来自于一个个废弃的条幅,街上从不缺少这样的东西。也许是一种故意,他认为这种大红大绿的色彩搭配很不一般。有时候见到他,总是头上顶着一个锅盖(或者是大型灯罩)改装的帽子。这大概是遮阳或者是遮雨用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用铁丝做成的、没有镜片的“眼镜”。常常拄着一根法老杖似的,也同样绑着经幡一样布条的棍子。
他是这座小城里一道特殊的风景。
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在电线杆上发现“宇宙总主席王富栓”的毛笔字时,以为是哪个孩子胡乱涂鸦。家人说,是个精神病患者乞丐写的,整座小城的电线杆快被写完了。几年后,我见到了这位流浪者。简直被他的装扮惊呆。从上到下,整个人像披着万国旗,全身招展。胖胖的体态,感觉又像是看到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大鹦鹉。他极端的另类颠覆了我之前的普通印象。这是和别的精神病患者截然不同的人。
此时,他已经是小城家喻户晓的人物。他的“书法”内容,他的另类“登场”,无论哪一样,都让人无法从记忆上抹去。更何况,他在小城里一住就是多年,以一种不变的姿态出现在人们面前,唯一变化的是渐老的神态。从青年到壮年,他和这座小城从未分离。
刚开始,我见到他总是害怕。从他身边走过时绕得很远。后来,逐渐发现他挺正常的。除了那身奇装异服,言行上和常人并没有多大差异。我开始疑惑,精神如此正常,体魄如此健壮的一个大男人,做什么不好呢,为什么非要摘掉尊严乞讨呢。哪怕捡废品也行啊!
在一次等公交车的时候,和他单独在站牌前候着,我问:“您是哪里人?”他说:“我是驻马店的,家在农村。”我说:“为什么不做些其他的事。比如摆个地摊什么的,也比要饭强啊!”他回答:“不行啊,我就是这命。干啥都不成,从前在家也做过生意,干啥啥赔。在家放羊,不久就生病。”我无语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他并不是把尊严完全踩在脚下,比如他用乞讨来的钱,资助了几个农村贫困生。但即便这样,我仍是不能理解,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在给别人跪下的时候,他怎么面对别人异样的目光?但很快,我就释然了,也许他是一个很超然的人,是那种“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的人。若是那样,他的内心应该非常强大吧,强大到可以对别人无视。若不是这样,他一开始也不会在所有电线杆上都写上自己的“头衔儿”和大名,也不会穿那么奇异的衣服。
但是,我依然愿意把他归为精神失常的一类里。也许他太愿意成名做事,但苦于无奈,不得已才走了这条路,就像没有中举的范进一样。也许他有他的苦衷,心结难解,才患上了精神病。假如他心智正常,拥有更多的学问和智慧,他应该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那时的我如此猜想。我的这种潜意识思维保持了很多年。
终于,在他去世后,一切都真相大白。小城里的人已经把王富栓的去世吵得沸沸扬扬。王富栓是在上小学高年级的时候走夜路受到惊吓昏厥,才一天一天地走到精神失常的边缘。我们只能深深遗憾。假如,他一切都正常,沿着优秀生的路一直走下去,说不定还真能走出一个廉洁爱民的政府官员。这是我根据他作为一个精神失常的人所做的种种善行的另一种猜测。但是现实没有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我们就看到了一个另类的人。
他的乞讨很“贵族化”,甚至不乏智慧。不是在街边摆一个小茶缸,让别人一个硬币一个硬币地往里丢。而是不请自到地去“参加”别人的婚礼。先是在饭店门外放一挂小鞭炮“通报”——“宇宙总主席来了!”待主办方出来,他便递上一个小红包,新人家属赶紧掏出更多的钱回送他。这是我听别人演绎的说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那天中午下班回家,赶巧看见他在白天鹅酒店门前正曲膝跪下,那样子一定是在等待人家出来发红包。本想看看他怎样乞讨,但条件反射似的,看到他一跪下,就不想看了,好像别人的尊严长在自己的脸上一样。后面的结果也就无从得知,应该拿到红包了吧。
他坐公交车是不用花钱的。只要是小城里的居民,谁都认识他,公交车司机和乘务员更认识他。知道问他要也不给,就干脆不要了,长期免费乘坐,谁也不和他一般见识。谁让他是一位精神不太正常的流浪者呢。在公交车上,不断有人和他搭话,问今天又赶哪里的宴席,他就自自然然地一一作答。还有人对着他拍照,甚至有人“采访”过他,把视频发到网上。因为他的特立独行,也因为他的公益行为,有人多次在网上写到他。
但是,所有的这些,都距离他自己的目标“宇宙总主席”相差甚远。他倒是没少在舞钢人的镜头前发表对世界的看法。比如:全世界的一切战争立即停止!各国人民友好往来互通有无……
多么遗憾,因为他的精神失常,世界上少了一位真正的和平使者。
“舞钢真是一个好地方!”王富栓在生前每每回家乡,总会对家乡人这么说。
不管怎样,舞钢的山水,小城的人们,都实实在在地接纳了这个精神失常的异乡人。而他也如愿以偿地从这片心仪的山水步入他的天堂,结束了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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