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江

酸白菜的记忆

　　没有忘却的往事，只有记忆的增长，酸白菜赐予我许多的温馨，面对酸白菜我深情地发呆，愈想愈发觉得酸白菜的伟大和崇高了。每当市场上各种蔬菜琳琅满目，那么艳丽，那么鲜嫩，无论是冬天还是春天，人们都能吃上新鲜蔬菜，令我吃惊的是人们都吃得讨价还价。蓦然回首从前的情景时，酸白菜兀突在眼前，我至今对酸白菜有一种温馨的记忆。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那个年代在陕北乡野居住的农家冬季吃不上新鲜蔬菜，一年四季上顿下顿都是酸白菜。至于茄子、西红柿、黄瓜之类的疏菜对陕北农家来说可望而不可及。我小的时候住在乡下，干旱缺水的农家田里很少种植蔬菜。农家田里种的大多是洋芋，它既可当菜吃，又可替代粮食，一举两得。有的农家在玉米地头地畔、沟道边套种些豆角、萝卜、蔓菁、南瓜等，有的在自家庭院里种一些白菜、韭菜、香菜等，以解决农家一年四季的吃菜。

　　那时，农家为了解决冬春的吃菜，弥补口粮之不足，每年霜降过后，就忙着开始腌酸白菜了。一大家人需要七八缸酸菜，仅仅靠自家种的或队里分的那一点大白菜显然是不够的，于是农家倾巢出动，赶上毛驴车去镇上看行情，购买既省钱又实惠的白菜。腌菜的那天，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不等太阳升起就出现了一派繁忙和热闹的场面。我母亲以勤劳而著称，一大早起来，急急忙忙地烧上一大锅热水，我父亲叭嗒叭嗒很快吸完旱烟，收起烟袋锅子出去，在院子里挖上两个小坑，安上两个缸，里边盛满洗菜用的清澈井水，姐妹们打破了往日的宁静，笑容在脸上漾开，像快乐的百灵鸟，边唱边将备好堆放在院子一角的大白菜，削了根，去了泥土烂叶，抱回窑里。母亲的神情非常专注，把菜放进滚烫的大锅里烧煮。菜烧熟捞出后便放到水缸里一遍一遍地清洗，捞出挤干，尔后一颗一颗地压在缸中，每压一层，上面撒一大把大颗粒食盐，以防日后白菜腐烂变质。压了一缸又一缸，而且每缸都压的严严实实，直至压得满满的，再将选择好的河卵石压在菜上。那时，小小年纪的我，步履踉跄也加入到腌菜的行列，帮助她们抱菜、涝菜，往缸里添菜。古朴的小村里，腌菜的消息彼此传晓，那些婆姨、女子们一群一伙也来帮忙，一边干活，一边说笑，很是融恰和红火，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把一大堆活儿干完了，她们不要任何报酬和条件，主家留她们吃饭，她们也顾不得吃就走了。

　　腌置的大白菜，半个多月后，味道开始渐渐变酸，即可食用。在腌酸白菜的同时，有时还附带腌上些萝卜、蔓菁、辣角之类的小菜，晒上些干豆角，作为辅助菜蔬食用。

　　自然灾害之年，农家大多吃不饱肚子，七八缸酸白菜，可以整整吃上大半年，直到次年的新鲜蔬菜上来为止。灾害年头谁家有难，需要酸白菜尽管来拿，没有讨价还价，只有有求必应，有难必帮。淳朴的乡风民俗，在当下商品经济的社会中恐怕很难见到了。那时，酸白菜几乎被当作乡下农家的主饭食用，可以说顿顿离不开它。熬酸菜、拌酸菜、炒酸菜……用酸菜做成的各种饭食，农家人吃起来是那么的自慰、可口，仿佛是在咀嚼着山珍海味，吃完了脸上还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眼下，反季节蔬菜市上随处可见，陕北农家已经告别了酸白菜时代，日子好过了，再也不用大量地腌酸白菜了。要腌，只是腌上少许或一些小菜，作为调剂口味、吃稀罕而已。每每我在餐桌上吃到酸菜鱼、熬酸菜、酸菜面、猪肉烩酸菜时，仍是那么可口纯香！或许酸白菜昭示了淳朴的民风，或许酸白菜为陕北农家走出了苦难与辛酸的光阴，或许餐桌上的酸白菜能咀出幸福的味道……我总觉着有一种难以书写的温馨，这种温馨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选自2010年5月10日《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