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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历史是通过那些朴实的存在而直抵内心的。
比如那口莲花井。
莲花井建在一个村子,广西藤县新马村,明督师袁崇焕故里,就在村的中部,袁崇焕纪念馆左侧荡舟山脚下。
井建得极妙,明砖所砌,状如莲瓣,中蓄碧水,祥卧山边,气势开阔,既具形美,又见智慧,巨心独具。
那是一口古井,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由一条条硬朗的石线和一块块厚实的明砖砌建而成。岁月的风蚀里,它历尽沧桑饱经风雨,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与模样。从上往下看,整井富有层次,井口低于地面,围砌起来的与地面同高的井墙以莲瓣之状勾勒,井沿和井壁上的砖石既有横铺又有竖嵌,既形同又富于变化。从地面下行,顺着几级台阶,便是井台,井台内里,又是一个莲瓣,瓣尖带圆,顺着几级台阶下去,便是井水。墨绿的苔藓已爬上了井壁,青砖在水的润泽里散发着幽光,井水清澈而丰盈,并未因着时光的流转而枯瘦衰竭。
作为名人故里的井,特别是这样别有风格的井,自然会让人产生许多的遐想。而事实上,这确是一口有故事的井。井口对出的那片莲塘曾经只是一片池塘。当年袁崇焕的祖父袁西堂看到池塘充盈,塘泥肥沃,便在贩卖木材时,从东莞带回几十根莲藕种在塘内,一年后,塘中荷叶竟长得拥碧叠翠,荷花娇粉欲滴、亭亭玉立,蔚为壮观,所以,一度,这个村子又被称为白马莲塘村。后来,袁家为了取水方便,要在村中于建一口井,袁崇焕父亲袁子鹏在荡舟山脚下觅得了这建井之处,并在建井时巧为心思地建成了莲花瓣状,并取名“莲花井”,同时也是寄意自己的子孙后辈,要如莲花般清正廉明。这样的思想后来果然影响了袁崇焕的一生。他做福建邵武知县,《邵武府志》记载他为官四个字:“分文不取。”贵为督师,他手中掌握的军费数以百万两计,但他分文不贪,他父亲死了,回家奔丧没有盘缠,一点积蓄也没有。同事、长官一起给他凑盘缠,走到现在的河北时,皇帝不许他回家,要他在前线坚守,他把钱又还了人家。《明史·袁崇焕传》记载,他死了以后抄家,竟然“家无余赀。”一代高官,清廉如此,实是让人感慨。而他写下的那句脍炙人口的诗句“杖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候”,亦成为了他一生的写照!
古井无波,井水深邃,那些历史的过往和曾经的故事都在这井的深邃里归于了平静,只井水依然清澈,一如当年最初的模样。而相传,袁崇焕出生时,井里曾出异像,那天早上,村人去挑水时,发现井里竟长出了一朵鲜艳的荷花,馥郁芬芳,清香异常。村人惊奇,一时传为佳话。当然,这只是传说,并不可信,可是,生活有时是需要一些想像来润色的,就像生活里不能缺少童话一样,我们愿意相信这样的瑞相,它让村庄变得美好也变得丰富。
我端详着这口古井,伸展舒畅,层级错落,大瓣里含着小瓣,宽弧里又带着小圆,这样讲究线条美与意蕴美的古井,在井史上似乎也不多见,那种简朴大气,自有一种安静的气场,从容而淡定。做为一口井,尽管它有着美学的形蕴与历史的沧桑,但是,它更本质的仍是生活。
这口井水,不知养育了多少新马人。一代又一代,他们在这井水的滋养里生活,经历着人一生中所要的经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想像着很多年前,很久很久以前,村庄里那些在这里来来往往挑水的身影。当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当公鸡偱着天光开始打鸣的时候,随着“吱哑”一声呼,各家各户的门便次递开了,一个个妇人从一扇扇木门里走出来,当然,也会有男人,会有半大不小的孩子,他们肩上横着扁担,挑着木桶,踏着步子悠悠地来到这里。他们来到井边,走下台阶,将两只水桶的桶底在井里筑的第一个小池里轻轻地晃几下,把桶底的尘泥轻轻洗去,然后,再挑着桶继续走下几步台阶,身一弯,肩一侧,当他们再站直的时候,满满两桶水已挑在了肩上。挑水路上相见的人言语也不多,都是勤快之人,挑好了水,接着就得忙着做一家人的早粥了,于是不久后,村庄里便有了炊烟,有了各种各样的声响,于是,属于村庄的一天又开始了……
现在,随着生活的提高和农村生活的变化,古井做为生活的那部分意义已经不复存在了,村民们都用上了自来水。井边曾经的热闹变成了另一种沉默,但这并不防碍村民们对这井的爱护,也并不防碍这井的水依然深邃清澈,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变化都与它无关似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不管你爱与不爱,它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不离不弃。
宋人苏轼素来洒脱,他在《临江仙送钱穆父》一词中写道: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樽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无波真古井”、“我亦是行人。”写得真是好,寥寥数字,得失两忘、超然洒脱之气尽跃纸上。而这洒脱,便如眼前这古井,面朝蓝天,饱览风月,波澜不惊,宠辱皆忘。井外的世界春花秋月,夏露冬霜,井里的岁月却四季安闲,风波不兴。
莲花清心,从容不迫。如此,甚好。
意境黄姚
海子说“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于是,便想着跟风一起流失远方;他说,“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于是这样的一无所有便成了我从一个地方到达另一个地方的理由。
骨子里对于城市焦灼生活的叛逆,让我喜欢上了远方也喜欢上了行走。而那个叫黄姚的远方,是我每年必定要行走的所在。
那是一座千年古镇,早已声名在外,难得的是,在时光的沙漏里,它并未被浓浓的商业氛围层层包裹,仍原玉一般,古朴典雅,温润纯静。
在镇子里行走,你常常会有一种心安理得的宁静。清澈的姚江水缓缓穿城而过,300多座明清宅院在日光的斑驳里青砖黛瓦,飞檐画栋。一条条青石板街巷带着与农耕文明最近的泥土气息在镇子里九宫十八卦地蜿蜒着伸展着,大音希声的静默里,沉积着岁月,也沉积着古老的建筑智慧。移步换景,镇子的灵秀亦是别具一格,有山必有水,有水必有桥,有桥必有亭,有亭必有联,有联必有匾,构成了这里独特的风景。于是乎,江水环绕,亭台 楼阁,青石街巷,楹联处处,古树参天……不经意间,岁月便让诗意密密地织在了那一砖一瓦,一山一水,一楼一阁,一街一巷中。
在黄姚,需要用一种透亮的心境去解读古镇的意境。
我喜欢在有雨的清晨或是有月光的夜晚轻轻地走近它,感触它。那时世界安静,挂着红灯笼的老房子在雨中或夜色里低调地沉默着。撑着伞在泛着青光的石板路上缓缓走过,看雨丝飞扬,看景色朦胧;或是顶着夜色,透过那些古老宅院的檐角,看黑色苍穹里的星星点点一弦明月,你会觉得特别的宁静,你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座古镇。它的呼吸它的呢喃,你完全知晓,它的厚重它的淡然,你了然于胸。于是,在它强大而又安定的气场里,你沉默无语,脚步轻盈,脸色从容。当月色被一扇扇古旧的木窗、木门隔在老屋之外,你便堕入了一种可以听见夜露滑落,草木抽芽的宁静。当然,还有自己的心跳。这时,一切的外物,一切的包袱都被抖落了,你看到了最真实的自己,是的,你生活在别处,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但是你离自己是最近的。
我曾经思考过自己对于黄姚的喜爱。千年古镇,汇纳的是一种气质,一种氛围,一种生存态度。有时候遇见是件很奇妙的事,由于某种精神内核上的契合,刹那的遇见便成了永恒。一座城,一个人,莫不如是。
我曾在午夜十二点走到带龙桥的时候,看到一只狗安静地坐在桥上,看着对面的“偶然间”,那姿势,既优雅又绅士。我们从它身后走来,又从它身边走过,它都纹丝不动。对于安静的夜晚从背后传来的陌生的脚步声和陌生的气息,它居然丝毫不受惊扰也丝毫没有警惕,没有预想中的“汪”叫声,它就那样保持着姿势,安定地坐着,继续望着前方。不知它哪来的信任,那优雅而淡定的背影,在静谧的月色里,让人觉得异常的美好。
我还在有阳光的清晨,看到一只白色的小猫卧在一家客栈的门槛上打盹。阳光打在它身上,行人的脚步声伴随着相机的喀嚓声不断响起,可是,它就那么睡着,卧着,若无旁人,那样子既慵懒又可爱。客栈旁边,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很卡通地写着“阳光,咖啡,小猫,客栈,慢生活,慢姿态”于是,顿时便觉得时光慢了下来,脚步慢了下来,心慢了下来。
是的,就是这样一个小镇,那么古色古香,那么纯朴,那么优雅,又那么休闲!走进黄姚,就像走进了童年。在那里,你碰到的每一只小动物都是可爱的,友善的,你邂逅的每一个人,都是真诚的没有伪装的。
走进“舒馨忆栈”的时候,我并不是那里的住客,我只是喜欢店里布置的清新与自然,还有店角里那个小小的书架。于是,我跑进去喝茶,看书,而后跟店主人聊天。店主是一对小夫妻,湖南人,很友善也很健谈。他们跟我谈他们的经营理念,谈他们的生活见解,谈他们客栈里客人们的趣事,由于意趣相投,我们一下子便熟络起来,后来,竟成了朋友。店的男主人小张跟我谈起了他们店里曾经的一对客人。客人之间之前并不认识,他们只是刚好一起住到了他的店,尔后晚饭后一起在店里喝茶聊天,没想越聊越热乎,越聊越投缘。其中一个说到他正在看好的一个项目,苦于资金不够,可能要放弃,万分的可惜。另一个说,我支持你,说吧,还差多少?听到这里,我很惊讶,萍水相逢的热聊,那个客人就这样大胆地借钱?肯定是酒话吧?另一个也是骗人的吧?小张笑笑,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可思议,那个客人真的就借钱给另一个客人了,另一个客人很感激,说一定及时奉还。我对这个故事的主角表示怀疑,并对借钱的人表示同情,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受骗的人。可是,出乎意料,小张说,李姐,你错了,那个借钱的人后来真的还钱了,现在,他们两个都是我店里的固客,就是固定住客,因为我的小店见证了他们的缘分又促成了他们的友谊,现在每年他们都要相约来我店里住几天。我瞠目结舌,在这里,在黄姚,居然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可以如此相识相信!那一刻,除了感动,我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让我瞠目结舌的不止于此,除了小张的客人,小张也给了我很大的惊讶。他们夫妻俩除了是店老板,同时也是资深驴友。看店很久了,他们觉得自己也该出去游游了,他们就跟在店里住了几天的一个背包客商量,你帮我看店吧?做两个月我们的店掌柜,收上的钱你拿一半我们拿一半,我们出去游俩月,店就交你了,怎样?背包客是个姑娘,叫苏离,一口应承了。于是,故事产生了,一个并不相识的住客当了小店两个月的掌柜,店主人很放心很逍遥地出去游了两个月。小张后来在电话里头告诉我这些时,我觉得简直不可理喻,我问他,你们的全部家当就这样放心地交给一个都谈不上认识的,只是店里的住客?有什么不好?挺放心的啊,她在我们店里住时看见她就觉得她挺好。我无语,我没想过那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在黄姚可以被诠释得如此酣畅淋漓!
是的,这就是黄姚,在那里,你就是可以如此安静,如此任性!原来,每一个人,都可以很真实,很放松。而心与心之间,也可以很坦诚,很贴近。
于是,就那样深深地爱上了黄姚,爱上了黄姚的景致,爱上了黄姚的气息。我也成了黄姚的固客。苏轼在《行香子·述怀》里说: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这样的词境让人向往。某种意义上讲,黄姚的意境恰恰契合了这样的词境,于是,黄姚便成了我心灵向往的家园。在某个不繁忙的日子里,我愿作个闲人,抱着海子的诗,面向黄姚,行走,入住,在迎秀街某家老房子置成的客栈里,安静地喝茶,聊天,或者一个人静静地发呆。时光慢下来,心放下来,且陶陶,乐尽天真,无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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