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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昕的散文
栖息在心间的那抹杏子香
我和花一定是前世有约,不管是漫步在园林庭院,还是行走在山间小路,只要看见花,我就像看见久别重逢的故人,一定要凑上去看一看,闻一闻。而那娇媚的花似乎也能读懂我的心思,被我收养的花,随便我怎么侍弄,它们总能开得眉开眼笑,喜气洋洋。榆林古塔镇的杏花早就在我的心底幽幽地绽放了。早春四月,文友一声召唤,我便驱车直奔而去。
谁没有看过杏花?
到了古塔镇,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络绎不绝地前来一睹杏花的芳容了。十万亩杏树在一夜间纵情怒放,开成排山倒海之势,放眼望去,一团团,一簇簇,仿佛是风吹落在山间的一朵朵粉色的轻云,漫山遍野流淌着不尽的诗意。
步入杏花深处,仿佛进入梦幻中的世外桃源,周身被醉人的芬芳包裹着,“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没有细雨飘洒,却有干净的风淡定从容地吹过杏林,拂过心头,天地间的尘埃都被荡涤尽净,天蓝得可爱,云白得晃眼,心明媚得如杏花般清纯。每个慕名而来的游客都不停地按着快门,把自己和杏花相依相恋的画面永久地留在底片上。杏花也如俏皮的小姑娘,真情地回馈他们,不管是耄耋之年的老者,还是懵懂顽童;不管是血气方刚的青年,还是如花似玉的少女,她都会给他们发间插几朵杏花。我们互相对视一下,摸摸自己的头发,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同行的郑老师头顶微秃,四周的头发卷曲,几朵杏花就自在地躺在发卷卷里,引得我们放声大笑,郑老师一脸茫然。
一阵风过,无数落花似轻歌曼舞的蝴蝶纷纷扑向大地,我想起《红楼梦》里那个手把花锄,临风洒泪的惜花人。舒缓的音乐从杏花林中缓缓飘荡开来,“桃花花红,杏花花白,翻山越岭寻你来……”每一朵杏花似乎都在讲述着一个或伤感或美丽的爱情故事。我又想起杜牧,在那个天潮潮地湿湿的清明节,漂泊的诗人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踽踽独行,路上的行人个个行色匆匆,神情严肃庄重。细雨淅淅沥沥,沥沥淅淅,似剪不断的愁绪。衣衫单薄的诗人多么渴望有一杯酒驱散身上的寒意,消解心头郁结的忧愁。一个牧童披着蓑衣,横坐在牛背上慢悠悠地走来。面对诗人的问讯,牧童的手指向前方,一片杏花在烟雨迷蒙中涛涌成花的海洋,小酒旗迎风招展。诗人顿时豁然开朗,喜上眉梢,一首诗脱口而出,“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在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上,还有多少个杏花村呢?杏花盛开的时节,它们似上天遗落在凡间的点点星辰,在连绵起伏的群山里熠熠生辉。在苍苍莽莽的广阔背景上,哪怕是一株怒放的杏花,都会大放异彩。当你行走在黄土高原的皱褶里,你步履蹒跚,眼神疲惫,峰回路转处,崖畔畔上忽然冒出一株粉雕玉琢的杏花,心里顿生“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那个叫赵家茆的小山村,因了杏花的濡染,多了几许诗情画意。杨柳依依,杏花飘香,春光融融,游人如织,就连寻常人家住的土窑洞,都弥漫着温润的气息。我的故乡,那个小小的杏花村呢?此时也正满坡坡满洼洼杏花花开了。
我们家窑脑畔上,门前的山圪梁梁上都长满了杏树。那都是奶奶种的,她生怕自己的一群小孙子吃不上杏,哪怕在路上捡起一颗杏核,也赶紧种到自家地里。而杏树也像那些在黄土地里摸爬滚打的受苦人一样,只要有一撮泥土,就顽强地挺出了地面。我那时还是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看着那些像毛头小婴孩一样的幼苗,不屑一顾地撇撇嘴,在心里嘀咕,那得等多久才能开上杏花花结上绵杏杏呢!然而,就在被我们冷落的空档里,它们嗖嗖地直往高里窜,几年的功夫,就超过了我的个头。后来,我永远停留在了一米六二,它们却依然心向蓝天,袅袅婷婷,状如伞盖。它们的生命比我们的生命更敌得过岁月的风雨啊!
当一树一树粉的白的杏花擦亮了群山的眼睛,唤醒了沉睡的草木,我们就在杏树下巴望着了。苏轼有词,“花褪残红青杏小。”就是那小小的青杏,也是我们童年最眷恋的味道,轻轻咬开青杏,里面酣睡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我们都叫它“狗屁心”,朝小伙伴脸上一挤,“扑哧”一声,伴随着爽朗的笑声,亮晶晶的水点点溅了满脸。吃青杏的人脸上打翻了醋坛子,看的人口水泛滥。呲着牙,吸溜着气,最后连窝头都咬不动了。
乡亲们根据口感和形状的不同,给杏树起了形象生动的名字:水罐罐杏,甜核核杏,粘核核杏,离核核杏,羊粪珠珠杏,山药蛋蛋杏,红脸脸杏,木瓜杏,苦杏……我家脑畔上的那棵山药蛋蛋杏,吃一口,有一股被风吹绿了皮的山药蛋的味道,不受人青睐。它却偏偏像一位慷慨的富翁,浑身挂满了杏蛋蛋。虽然我们一跷腿就能爬上它低矮粗大的身躯,它的脚下却依然冷清。村里唯一的一棵木瓜杏,是村头老奶奶家的,绵杏杏又大又金黄,可它偏偏像一位守财奴似的,手里紧紧攥着几颗金子,高高举起。老奶奶老远看见我们来了,双手就像划船似的把我们往外哄:“娃娃们,克个(去吧)!克个(去吧)!”那个午后,我瞅着杏树下没人,就踮起脚尖憋足了劲蹦啊蹦啊,还是差了一点点。邻家大婶扛着锄头走过来,笑着说:“妞呀,你就躺在那杏树底下的黄土坡坡上,张大了嘴等着,黄绵杏杏就掉到你口里来了。”这主意不错!我就那么静静地躺着,眼睛不眨地张大了嘴。树影影不耐烦了,从我脸上跨过去,午后的阳光灼得我张不开眼。唉,回去吧!大门口,大婶正对妈妈哈哈笑着:“你家妞还真躺在树底下等着黄绵杏杏掉到口里来……”我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气鼓鼓地回家了。
弹杏核是童年最喜欢的游戏,有时候一直玩到日落西山。也许是我笨吧,每次都输得口袋空空如也。虽然杏核到处都是,然而大败而归总归是不体面的,因此,每次我都耷拉着脸回家。
如今,曾在杏树下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为了生计,都各奔东西,只有满山满坡的杏树守候着寂寥的山村,等候着归家的游子。它们一如既往地开放,永不疲倦地飘香。又到杏花烂漫时,我又嗅到了故乡杏花的味道,那是我记忆中永远的最醇香的味道。
漾动在记忆深处的面人儿
神木是我的故乡,这里干旱少雨的土壤供养不起娇贵的小麦,谷子、糜子、黑豆、绿豆是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忠实的子民。白面是极其金贵的,要赶着牛驴跋涉二十几里山路驮回来,因此,只有在逢年过节或家里来客人时才能吃上白面。尽管如此,再寒酸的人家,捏面人人用的白面是绝对不可以马虎的,面一定要白,否则会担心人家笑话:“他们家的面人儿掉进碳圪崂里了吗?”
清明,燕子呢喃着在细雨中斜斜地飞,快嘴的麻雀在鹅黄嫩绿的树梢上喋喋不休地争吵。“清明来了”!燕子和麻雀们这样说。“清明来了,该捏燕燕了”!妈妈们见面也这样说,生怕谁忘记了似的,互相提醒着。小孩子们就更不必说了,早就在心里盼着了。
说到面人儿,不得不说神木土地上的面人眼睛草。它们一定和面人人有着血脉相连的情愫,要不,为什么每到七月十五,它们淡黄色的小花朵开放得那般楚楚动人?每一朵小花都笑意盈盈地招呼着路人:“该捏罗汉了!”它们生长在大路旁边、打谷场上人流穿梭的地方,似乎担心人们忽略了它们的存在。当秋风把山野染成金黄,面人眼睛草就摇起了祈福的铃铛。有的人家用黑芝麻、槐树籽、黑豆等做面人眼睛,但总不如面人眼睛草籽那般乌黑油亮,生动逼真。点了眼睛的面人人,瞬间明眸善睐,顾盼神飞了。
我的手也是为捏面人儿而生的,我捏的燕燕雀雀一律翘首仰望蓝天,振翅欲飞。我天真地认为,它们和我们这些孩子一样,在大山包裹的小山村里降生、成长,一定做着渴望飞翔的梦。我捏的鱼儿、青蛙个个摇头摆尾、跃跃欲试。黄土高原没有激流深渊,就让它们歪一歪脑袋,把目光投向蓝天,把天空当作蔚蓝的深海吧!我捏面人人时充满了奇思妙想,妈妈捏的面人儿不是躺着就是趴着,我偏要捏一个盘腿而坐、交叉双臂的俏皮鬼,头上再戴一顶鸭舌帽,活脱脱一个放荡不羁的公子哥儿。罗汉越大越好,有时候一口锅里只够躺三四个罗汉,巨人罗汉身体容易变形,就给它们背一根高粱棒棒,有了坚硬的脊椎,就有了钢筋铁骨般的躯体。故乡土地上的罗汉充满了鲜明的地域特色,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肚子,圆圆的眼睛,罗圈腿,双臂拢圆了上举。圆润饱满的线条使罗汉看上去既像呆萌的卡通娃娃,又像某种神秘的图腾。
用颜料给刚出锅的面人儿略施粉黛,它们便个个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在阳光下晾晒,混合着阳光味道的麦香味丝丝缕缕地撩拨着我们的鼻息,考验着我们的意志。
我们围着面人儿转圈圈,撵在妈妈忙碌的脚步后面不停地说:“妈,莲莲家已经分面人了。”“妈,侯燕家也分面人了,每人分了六个呢!”
晚饭后,面人儿和我们一起在摇曳的灯火里静静地等待。妈妈心中自有主张,小弟弟们多得几个,给家里干活多的也多得几个,其他人平均分配,剩下一部分要馈赠亲友,谁都没有怨言。只有大哥拿起一个最小的面人人,说:“我最大,拿一个小的就够了。”那一刻,我明白了在自己恰当的年龄里要长成一把大伞,给年幼的弟弟们遮风避雨。
面人儿是我们童年时期值最得炫耀的资本,嘴牢的孩子把面人儿挂在墙壁上展览,博得一片赞扬声。那个抱着大罗汉招摇着走过村头巷尾的孩子如一株骄傲的向日葵,承受着无数艳羡目光的洗礼。我的面人儿们都福薄命短,难怪妈妈责怪我:“馋嘴猫,看人家翠香,去年的面人人还在墙上挂着了!”
现在的孩子拥有琳琅满目的玩具,然而,我总觉得它们过于僵硬冰冷,没有面人儿那般温婉可人的面孔和散发着芳香的体温。我看过面花大赛上粉墨登场的面人儿,然而它们大多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原有的风貌与个性荡然无存,既难饱眼福,何以饱口福?
在神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多少沧海变成了桑田,多少往事化作了云烟,然而清明捏燕燕,七月十五捏罗汉的故事却在祖辈和父辈们的口耳相传中越发鲜活起来。每到清明,爸爸总会叹息:“晋文公三面烧山,本意是为了把介子推引出来,没想到竟然烧死了,唉……”据说晋文公为了纪念介子推,下令将介子推烧死于绵山的那一天定为寒食节,家家户户禁生烟火,吃冷食,捏好的燕燕可在寒食禁火期间食用。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习俗逐渐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即对春天和对美好事物的热爱与憧憬。
因故事而生的习俗亦如常开不败的花朵,把平淡的生活点装点得绚丽夺目;如夜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照彻古今。清明节的燕燕还在晴空丽日下欢快地鸣叫,七月十五的罗汉又在不远处向我招手。妈妈托人给我捎来了面人眼睛,她对别人说:“我那个孩子喜欢捏面人人。”不管岁月的风霜将我雕刻成何等模样,我依然童心未泯。因为,我那曾经稚嫩的双手用柔软的面团编织过许多美丽的童话故事,我从面人儿们的童话故事中走来。
蔓延在府谷大地的雄浑
一踏上府谷的土地,恍然间便有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静卧在群山怀抱中的窑洞让我看到了母亲的胸怀,每一孔窑洞里都有过母亲点亮的灯盏,都飘荡着母亲轻声吟唱的眠歌,每一棵苍翠的老柳树下都曾有过母亲守望游子归来的身影。
我辜负了海红花的一片痴情,在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刻,与美丽的海红仙子擦肩而过。然而,我却意外地邂逅了千株万株柠条花,她们是淳朴的陕北俊女子,在府谷这块得天独厚的沃土上开得分外迷人,不论是料峭春寒,还是春光融融,她们如期开放,从不失约,将大把大把的金黄泼洒在在山山茆茆,沟沟壑壑,给苍茫的黄土高原带来别样风情。
多情的黄河水泛着清粼粼的柔波一路紧紧相随,“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最美就在晋陕大峡谷的那一滩”,黄河水在这里轻盈地扭了几下腰肢,跳了几个优美的旋舞,飘飘的衣袂,将两岸的悬崖峭壁,绿树青山,纷纷卷入自己的怀中。于是,一幅水天相印,秀美神奇的山水画在蓝天白云下静静地舒展。
得了黄河水的滋养,府谷的山也一改黄土高原厚重广袤的性情,变成了风情万种的奇女子。位于府谷县城东北秦、晋、蒙接壤之地的莲花辿,对着黄河水,用风梳理着自己的秀发,用雨露洗濯着自己的容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感动了上苍,裸露的石头山一朵朵绽放,绽放成一朵朵绚丽的莲花。在阴晴不定的天气里变幻着不同的色彩,慕名而来的游客们无不惊叹这横亘在天地间的宏大胜景。
岁月的风尘给胡桥沟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走进胡桥沟,一幅神奇的画卷在面前徐徐展开,每一处景都让人浮想联翩,思绪万千。那悬挂在峭壁上的古栈道,浸染了多少劳工的血汗,踏过多少奔赴疆场的脚步,响彻过多少战马的嘶鸣。我仰望苍穹,耳畔仿佛回响着哒哒的马蹄声和兵戈的撞击声。风在玛尼堆间自由地穿行,似在讲述着这里的一个个神秘的传说。“老和尚智捉墓虎”的传说,似一股寒冷的风吹过墓虎湾那一片茂密的枣林。环顾两面的石壁,我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这是一本无人破解的天书,那是一幅丹青水墨画。这边是大佛的手掌,那边是大佛的脚印。峭壁顶端的那头老龟与大蛇相依相恋,已经翘首仰望了千年。那几张鬼脸形似骷髅,眼里透出冷酷的光芒,似冷月在雪地上反射出的寒光。那几张古猿人的脸简直栩栩如生,他们眺望着远处的群山,仿佛在追忆着那一段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岁月。
然而,胡桥沟也是温柔的,一路上流水潺湲,微风徐徐,像热情好客的府谷人民,伸出温热的双手迎接着络绎不绝的客人。
我的目光继续在府谷的大地上搜寻,清水转角楼墩台深深地震撼了我的灵魂。站在墩台上远眺,远处的明长城遗址矗立在苍茫的天地间,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壮美景观让我的心中波涛翻滚。曾经,这里的无数爱国将士弯弓搭箭,浴血奋战,击退了企图进犯的虎狼之师。我脑海中浮现出昔日的古战场,狼烟滚滚,号角嘶鸣,杀声震天,炮声隆隆。转角楼脚下的那两门大炮,在天地间昂首屹立,炮口直指敌军进犯的方向。我抚摸着它们身上的斑斑锈迹,依稀嗅到了浓浓的火药味。我仰望着雄伟高大的转角楼,任指尖滑过墙体的砖石,忽然想起余秋雨《阳关雪》中的一句话:“在这样的天地中独个儿行走,侏儒也变成了巨人。在这样的天地中独个儿行走,巨人也变成了侏儒。”
然而,转角楼周围的一石一山,一草一花,在我的眼里又都流露出脉脉温情。每一棵柳树下都洒下过戍边将士思念的泪水,每一座山峦都谛听过羌笛的悲鸣,每一声雁鸣都传递过闺中人的相思。
沿着黄河一路前行,满川的枣树刚刚探出鹅黄嫩绿的幼芽,在四月的阳光里泛着鲜亮的光泽,点缀出一片盎然春色,似府谷人民浓浓的情意。府谷人招待客人的方式别具一格,大口铁锅炖羊肉,大海碗端上桌,不管是何方的陌生人,来者皆是客。不论是谁,都放下了拘谨,舍弃了繁琐的礼节。与其说是粗犷豪爽,不如说是热情好客。
府谷的许多美景依然召唤着我探寻的脚步,龙兴寺、石窟寺、犀牛峰……府谷的美食让我欲罢不能,黄米凉粉,驴肉碗托,黄米油糕……更让我难以割舍的,是府谷人民的一片真挚情怀,犹如那一路追随的黄河水,唱着悠长而又深情的歌。
烟雨迷蒙赏牡丹
“春花落去牡丹来,魏紫姚黄次第开。”当春天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夏天那银铃般的笑声便响彻了大地。在几场雨热热闹闹的敲打声中,牡丹终于展开了灿烂的笑颜。
前天,有幸参加了翰墨玉道在红石峡森林公园举办的牡丹诗会。
天色阴沉,同行人开始抱怨天气。然而,谁说天公不作美?一进入牡丹园,我们就被一大片牡丹花迷住了,粉色的,白色的牡丹花虽不似艳阳下那般耀眼夺目,笑靥尽展,然而,那一种半开半敛的姿态却更加楚楚动人,招人怜惜。我想起白居易笔下“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琵琶女,恐怕让白居易泪湿青衫的,不仅仅是那声声泣血的琵琶声,那半遮半掩,欲语还休的娇羞之态,也深深触动了作者那根敏感脆弱的心弦。我的脑海中又幻化出洞房花烛夜里那罩着红盖头端坐床沿,静静等候,等候一生中最美妙一刻的新娘。那盖头下的花容月貌,让走近她的每一个新郎都心跳加快,浮想联翩。将开欲开的朵朵牡丹,正如那娇羞欲滴的美丽新娘,给予我们无限丰富的想象空间。我一边欣赏,一边啧啧赞叹:“多美的牡丹啊!”文友的一句话拽回了我思绪的野马,“这不是牡丹,这是芍药!”我呆立着,为自己的浅陋无知羞红了脸,却又唯恐贻笑大方,便继续赞叹着:“多美的芍药啊!”也难怪我一直错把芍药当牡丹,谁让她们是孪生姊妹呢!我的思绪又开始漫天飞舞了,《红楼梦》里“湘云醉卧芍药圃”的画面醉倒了多少文人墨客!“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她,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
文友一声呼唤:“前面就是牡丹!”我的思绪从遥远的时空飞回来,紧走几步,终于领略了牡丹倾国倾城的姿容,紫红的花瓣层层叠叠,包裹着金黄的花蕊,虽然没有开放到极致,可是她美得那般雍容华贵,美得那般秀丽多姿,美得那般惊世骇俗。一位小朋友指着一朵白牡丹惊喜地呼喊:“看,这里面有一只蜜蜂!”我俯下身,只见那只蜜蜂藏在白色花瓣遮掩的花房里,如痴如醉地吮吸着,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的风景。
落雨了,是温婉的细雨,我们感受不到一丝凉意,和牡丹一起享受着雨水的洗涤。是多情的细雨,雨滴落在牡丹花瓣上,那晶莹剔透的小水珠便在花瓣上滚动着,那是雨刻意给牡丹点缀的颗颗闪亮的珍珠,为的是让她美得不同凡俗。是缠绵的雨,雨亲吻着我们的脸,亲吻着牡丹的眉眼,一直亲吻到花心里去,雨缠绵得让人难以招架。
有的花朵已经开始凋谢了,脱落的花瓣如片片雪花无声地滑落在湿漉漉的泥土里。旁边传来叹息声:“要是早来几天就好了。”谁说我们错过了牡丹最美丽的时刻?恰好是在牡丹将要凋谢的时候,我们了解了牡丹的性格。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牡丹不会为谁等待。她们不会装腔作势,更不愿曲意逢迎,该开则开,该谢则谢。我的思绪又穿越到了唐朝的那个冬天,武则天一时兴起,赋诗一首:“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放,莫待晓风吹。” 百花摄于皇威,纷纷开放,唯有牡丹,宁可被焚烧,被贬,也绝不从命。其实,在那些刚正不阿的文人墨客身上,一直流淌着牡丹的血液。长太息以掩涕,哀民生之多艰的屈原,宁可被贬,宁可怀石投汨罗江而死,也不愿随波逐流。一身傲骨的李白,宁可得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杨贵妃,宁可被逐出长安,也不愿轻易改了性子。他们和牡丹一样,因为拥有“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浩然正气,而受后人景仰和膜拜。
谁说牡丹是富贵之花?在榆林这片风沙肆虐的毛乌素沙漠里,在森林公园这一方宁静的天地里,她们默默地开放,默默地飘散一地幽香。我们来时,只有几个农民默默地松土、除草。我们离去时,牡丹在漫天迷离的烟雨世界里独自芬芳,天地似乎回到了人类初始时的混沌状态。
牡丹诗会也在朦胧漫漶的雨气中进行。窗内流淌着锦句词章,飘荡着低缓悠长的古韵。窗外雨声滴滴答答,屋檐上的雨水潺潺而下,似千万根纤纤玉指在键盘上弹奏。品一盏清茶,谈诗论画,嗅着窗外飘来的草木清香和淡淡的土腥气,这般风雅,纵然是神仙也会羡慕的吧?
樱花绚烂在炽烈的岁月
站在阳台的窗前往外一望,静默在蓝天白云下的小花园在我的视野里一览无余。正对着窗户,一条飘带似的小路伸向远方,小路右侧的那几排楼房都刻意退后了几步,把温暖的阳光慷慨地让给了我的窗户,小路左侧的花园便将它美丽的姿容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面前了。更让我惊喜的是,我窗户外面的草地上,十几株樱花站成一长溜,袅袅婷婷,如温婉可人的新娘,如飘然而至的翩翩仙子。
怪不得刚搬入新房不久,单位的一位退休老师便艳羡地说:“这个花园简直就是为你而修的!”
我喜不自胜。阳春三月,我站在窗前,看着樱树枝头的嫩叶欣欣然地舒展开来,柔软的枝条在微风中摇啊摇。忽然在某一个清晨,我睁开惺忪的睡眼,饱胀的花骨朵已经把枝头缀得满满当当。紧接着,又是在我不经意的瞬间,花骨朵们热热闹闹地开放了,犹如狂热的恋人,不问情为何物,不问地老天荒,只求在最美丽的年华里恣意燃烧生命的激情。
我的窗前也热闹起来。蜜蜂和蝴蝶嗅着氤氲的香气而来,在樱花从中翩迁起舞。不解的是,蜜蜂总在我的窗户上方安家落户,几个蜂巢悬挂在窗户上方,大有要在这里将家族繁衍壮大之势。擦玻璃时,想起小时候捅蜂窝时被蛰的经历,我没有丝毫怜悯,复仇似的,将蜂窝戳得片甲不留。可是第二年大扫除时,发现蜜蜂再次固执地将巢筑在了原地。一回头,十几株樱花正冷眼看着我,我恍然大悟,原来蜜蜂热恋着这十几株樱花呢!蜜蜂只追求着小小的梦想,有一扇向阳的窗户可以落脚,有一树樱花可以陶醉就够了。我为自己的冷酷和无知深深地愧悔了!
越来越多的小虫子也在我的窗前逗留了,偶尔有迷途的蚂蚁,莽撞的花斑点瓢虫闯入我的窗户,在窗台上茫然地游走。这些小生灵只做着小小的美梦,有一缕温暖的阳光可以沐浴,有一瓣柔软的樱花可以避雨,就足够了。我拉开窗户,轻轻地将它们放归漫天樱花雨的世界里。小鸟也来枝头喧闹,呼朋唤友,偶尔有一两只鸟落在我的窗台上,歪着小脑袋,好奇地向窗户里窥视着,那不染纤尘的懵懂双眸,透着点点梦幻星辰。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生怕我的一举手一投足惊飞了这樱花世界里的纯真赤子。然而,它们不愿在我的窗前多停留片刻,小鸟的梦想很简单,只要能在热烈绽放的樱花枝头尽展美妙的歌喉,能在花团锦簇的樱花世界里恋爱,就足够了。
樱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我静立窗前,沉浸在物我两忘的樱花世界里,老公的声音从身后幽幽地传来:“花开了。”“花不是早就开了吗?”一回头,老公正低头欣赏着烈焰般燃烧着的君子兰。哦,他说的是窗户里的花,他从来没有认真地打量过窗外满树的樱花。有时,我看见他从窗外的小路上走来,就拉开窗户,对着他喊一声:“做饭的盐没了,炒菜的葱没了!”他的脑袋从樱花树旁边探出来,答应一声,然后转身去买盐和葱,仿佛樱花碍了他的眼似的。他只关注这一天的柴米油盐,他不知道樱花脉脉含情的眼神里也闪烁着温和平静的光芒。我在细雨飘飞的日子里无数次与樱花的眼睛对视,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清澈的双眸里闪耀着点点晶莹的泪光,人世间那些或贪婪或嫉妒或空洞的眼睛在它面前顿时黯淡失色。我在皓月当空的夜晚入眠,总有温柔的夜风让樱花的香气沾上我薄如轻纱的美梦。对于樱花来说,有一场甘霖沐浴着,有阳光照拂着,有微风亲吻着,有一个人在梦中惦记着,就足够了。
放学了,儿子从窗户外的那条小路上走来了,透过樱花的缝隙,我看见他像一只山雀似的,走着走着,蹦跳几下。他冲着窗户挥挥手,他懒得看那樱花,他知道我正在樱花掩映的的窗户上看着他呢。我赶紧跑去开门,免得他把门拍得“嘭嘭”响。花园里,几个小孩子正挥舞着乒乓球拍,追赶着白色的小球。我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总有一天,儿子会像这樱花树上的小鸟,飞向辽阔的天空,去追逐洁白的云彩。思念了,飞倦了,再回到樱花树枝头歇歇脚。那时,我看着满树的樱花,看着孩子们嬉戏的身影,让风将我的思念放飞到遥远的天际,让樱花记住我焦灼等待的双眸。当儿子归来时,让樱花和我一起收获满满的喜悦。
当花瓣雨纷纷飘零,樱花终于红颜褪尽之时的黄昏,我站立窗前,和樱花默然相对。老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哎呀,你有白发了。”我揽镜自照,猛然发现自己浓黑的发间竟然染上了一片黄昏的幽情,几根白发刺疼了我的眼睛。它们像落在发间的霜花,触目惊心!
我的目光穿过樱花树的枝丫,花园里,隐藏在树荫下的亭子露出了半边脸,我看见几位老人坐在亭子里下棋,隐约能看见他们银白的发丝,能听见他们开怀的笑声。小路上,两位老人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走来。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和窗前那几株樱花树的表情一样,闪耀着祥和宁静的光芒。我再看手中的白发,也染上了金色的光辉,消融在安静的黄昏里。终有一天,我们也要互相依偎着从那条小路上走来,他拍拍我身上的尘土,我抚平他衣服上的皱褶,夕阳把金色的余晖浓浓地涂抹在我们的身上。那时,他会像孩子似的趴在窗口,在樱花丛中寻找我的身影,等待我归来。那时,即使身在天涯海角,我的一颗心也早已飞回了窗前。因为我知道,窗前的樱花树下,有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深情的湖水,一声声唤着我回归。
我猛然顿悟,原来我的心中一直藏着一个小小的梦。当粉红的樱花雨一季又一季缤纷,当岁月的风把我们打磨成温柔的细沙,当皱纹爬满了我们苍老的额头,当我们的喉咙变得嘶哑,当我们的腰身不再挺直。那时候,只要我能亲眼送别我的爱人一点点远去,消失在生命的尽头,就足够了。我不愿他像个孩子似的,在为我送别时哀哀地哭泣;我不愿他在漫漫长夜里忍受着思念的煎熬,我不愿他独守窗前,哀伤地看着满树樱花无情地飘落。
亲爱的,就让我看着你远走,就让我一个人守着这扇窗,伴随着满树樱花开开落落的旋律,把月光和花瓣装入花瓶,酿成岁月醇香的清酒,放在窗前,飘散出淡淡的清香,每一缕清香,都是我最甜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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