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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滋养的村庄(白付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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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8.10.11


        村庄一年四季被歌声滋养着。天上飞的地上行走的,大大小小千姿百态的生灵们,从苍穹上泥土里草丛中树林间河道边一路演唱而来。它们以通俗摇滚美声民族和童声等多种唱法,加之无伴奏无指挥的独唱联唱合唱,乃至多声部演唱,响遏行云,震撼山岳。村庄,这位地球上生长的泥者,幸福地徜徉在歌声时光里。

对歌声的认识,我小时候就受父母的启蒙。父亲吼一嗓门野调便逗得我破涕为笑,母亲幽幽哼几句歌谣就能哄我入睡。幼小心灵略知,从父母嘴里发出的声音,既可以逗乐,又能催眠。到我上小学五年级时,一次在家里做作业,又聆听到母亲的话:“娃儿,村里村外歌遍地是,这村得歌养着,不然会没得呢。”母亲这番话,活像一把尖刀刺进我心里隐隐作痛。乃至后来我跳出农门当了兵,又转业回乡在县城工作。虽然几十年过去了,往事如烟,但母亲当年的话仍然敲打着我的心鼓。深知山里生灵们每一天说的话,唱的歌,都为村庄出诊疗伤!

并且生灵们的歌唱,按时序分为:春、夏、秋、冬四个乐章

春的部分是生灵们演唱的序幕。当春天使者拉开大幕,春天演唱的歌手踏着节拍,从四面八方唱着通俗歌曲向村庄走来。最撩拨心弦的是从泥土里小跑来的歌声。一阵春雨雷声深情呼唤,地老鼠从泥缝窜出来“吱,吱”浅唱,忙着找异性朋友,准备生养下一代;冬眠的小草也春醒了,“窸窸窣窣”迸出发芽轻微低吟;跳脚麻手的蟋蟀也按捺不住寂寞,纷纷逃出黑暗的洞穴“瞿,瞿”歌舞起来。父辈们也忙着驾牛犁田,锋利的犁刀插入春泥,蛰伏一冬的泥土扭转过来,发出“哧噗,哧噗”律动的浅吟。听到泥土翻身快乐的声音,父辈们高兴地朝天抽响牛鞭:“叭!——驾!”随口唱起山歌野调:“挥舞的鞭子震天响哎,使牛哥哥心爱爱个妹子啊。这庄稼地种了一茬又一茬,哥哥和妹子生了一个个娃……”歌声飘荡田野村庄,唤来了母亲们从这边流连张望。

担任通讯员的报春鸟也来了。头天寂静的山里,没有丝毫的踪迹,更没有任何的声响,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村里的公鸡“喔,喔”仰天报晓,似乎早躲藏在山林里的报春鸟像狙击手猛地窜了出来,“找工,找工”不断发布春天的讯息。茫茫山林里,报春鸟起先是清脆悦耳的独唱,接蹱而来是三四个、八九个组合演唱。待红彤彤太阳从东方升起,聚集山林的报春鸟像浩浩荡荡的革命队伍,千万个大合唱,有着像冼星海《黄河大合唱》惊涛骇浪,气势磅礴。村民惊喜了忙下地春耕春种。想偷懒不想下地的男人,在报春鸟又发出“布谷,布谷”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催种声,他们不得不披衣起床,怨声载道:“咋有这催命鸟啊!”,忙着赶紧下地劳作去了。

有着“群雄盖世”的报春鸟称谓不少,有的叫“布谷鸟”“催工鸟”,还有的叫“杜鹃鸟”“咕咕鸟”,五花八门,名份甚多。这位名扬四海的“金嗓子”,多唱法多声部演唱,除了能唱“布谷”“找工”,还有“李贵阳”“老倌好过”,就像一个复活性歌唱家,具备真假声演唱的最高技能,既能驾驭民族、通俗唱法,又可以摇滚演唱。

与报春鸟结伴而行的小花燕也是春天最出彩的歌手之一。当春妈妈发出邀请,小花燕就相约一路“唧唧喳喳”唱着歌走来了。它们摇滚似的歌舞蹁跹于村庄之上。父辈们看着燕归旧巢,回来娘家,喜上眉梢,赶紧下河堤割柳条砍竹子,编箩箩拴在能遮风避雨的屋檐下。燕子也知感恩,欢唱着来歇脚安家的地方,就忙着衔来秧泥筑巢。没几天燕巢垒起,又衔来绒草铺床。它们为给农家添喜气,又忙生一窝蛋,不出一月就孵出八只十只嗷嗷待哺的雏燕。这生于农家的小花燕,也有任性犯浑的时候,只要头年那家侵犯或是恶性伤害着它们,第二年那家编更多的箩箩拴在屋檐下,也没得一只小花燕来问津,安家落户,弄得那家在村里好没面子,甚至给那家蒙上一层阴影,生怕一年有不祥的兆头。小花燕是村民的宠儿,也是村民心灵殿堂上祈福的小神灵。每年小花燕落户家中,大人小孩都会情不自禁地哼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屋檐下,燕巢里小花燕的呢喃,家人的歌唱,天然合一,其乐融融。

小花燕布谷鸟是春天代言人。这两位小精灵亲密抚摸得村庄春心荡漾,丰腴性感。但遗憾的是,这两位又是春天大合唱的领唱家,每一年留足山里太短暂,像匆匆过客,前后不到3个月,它们就收起春天的歌唱,在夏天的节骨眼上,悄无声息地走了。弄得多情的村庄心里空荡荡的,一度时期情绪十分低落。村民也会留恋顾盼地说:“那几只布谷鸟小花燕来年春天还会回来吗?”

 轮到演唱夏的乐章。村庄最害怕的是雷公的“雷楔子”了。当夏的帷幕才徐徐展开,雷公就带着夏天的强烈信号,在一团遮天盖地卷起的黑云里,突然“轰隆隆”惊天咆哮的雷声从苍穹直插下来,打得村庄像劈成几瓣似的瑟瑟发抖。家人也吓得胆战心惊,关门闭户。随之“轰隆隆”的雷声伴着“咔擦”的闪电,震耳欲聋。瞬间,“唰唰”如柱的大雨倾泻下来。久旱直冒烟火的村庄立马没了被雷电劈打的伤痛,倒又像个温柔的妈咪幸福地沐浴在瓢泼大雨里。

一阵雷电暴雨上演后,新月悬挂,宁静夜晚,“呱,呱”碧绿油亮的青蛙抖开清亮的大嗓门上场,助演还有蚊子萤火虫、飞蛾、蜻蜓,一介草民“小歌手”。青蛙们相约来到池塘、稻田里引吭高歌,就像年轻的男歌手女歌手点燃爱情。雄性青蛙“呱,呱”的歌声更浓烈迅猛,一声比一声性急,一声比一声煽情,声声都传递着深爱雌性青蛙的信息,声声蕴含雄性青蛙想与雌性青蛙性交的强烈愿望。雌性青蛙在雄性青蛙不停的骚扰中,也把持不了自己,“哇,哇”迎合上来,两个瞬间坠入爱河,“扑通”钻入水中游到另一个僻静的地方,在秧苗水稻的掩护下,性情交欢去了。一对偷偷入了“洞房”,其它“单身”的雄性青蛙更心慌得狂飙“叫春”的高音,整个池塘、田野、沟箐上,青蛙的欢唱,像汹涌的涛声一浪高过一浪。村庄,这个夏天陶醉浓绿的泥土老人,不再烦燥,屏住呼吸竖起耳朵,静静的聆听青蛙的歌唱。它也枕着蛙鸣慢慢地入眠了。难怪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偏爱夏天的蛙鸣,不然唐朝著名诗人辛弃疾咋会留下:“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绝美诗句呢?

当青蛙把夏的乐章完美的演唱结束,上演秋的乐章的歌者,就忙着闪亮登场。大南瓜,金灿灿的玉米、稻谷,塞满了山箩箩、村口袋。首先跳出来的是身着金色的稻子,它们沉甸甸的笑弯了腰,满怀丰硕的喜悦,一粒粒一穗穗,手牵手,心连心,亲密地紧紧搂抱。经风婆子轻轻抚摸,它们春心荡漾,性奋地:“嚓,嚓”溢出轻微歌吟的同时,一队队一片片,带着满满的金色笑脸,荡起秋波,漩出酒窝,激情轻歌曼舞起来。 

与稻子结亲的玉米,还没等稻子退场,就急于小跑上来了。这两位命运相同的“亲家”,都是从春天“播种”一路走来,在田与地间成长的它们都怀有一个梦想,成熟了,该向秋天汇报演出了。玉米这个合唱团的阵容也不亚于稻子们,它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全副武装”集合队伍,队形横排、竖排,整齐划一,活像大阅兵一个方阵接着一个方阵,歌声嘹亮唱着“我们的队伍向村庄……”走来。最光彩夺目的是它们身上背着如“手榴弹”般的玉米苞,个个棒棒的、沉沉的,好在它们身强力壮,不然要被压倒。这肥硕玉米演唱的是饱饱满满的丰收曲。

秋的乐章主演唱的虽是玉米和稻子两大“家族”,但也离不开村庄屋顶和树枝上挂满的那些雀鸟们。最活跃的是小谷雀,北方称麻雀。当它们踏进秋天门栏的那天,就扰乱了村庄的秩序。小谷雀不来便罢,一来就是铺天盖地像一大片黑云飘来,百只千只甚至上万只,它们飞落田野,稻米就会遭劫难,未成熟稻壳里的奶浆被它们吸空成为秕子,成熟的也被它们先抢吃了。它们“侵略”稻田后,疯狂地像“鬼子进村”,并且攀爬屋顶院子偷抢粮食不够,又爬上果树偷吃果子。一阵吃饱用足后,“叽叽喳喳”的又在村庄上飞来飞去,它们风起云涌般的大肆侵略,娇小的村庄活活要被吞噬。六十年代,国家把小谷雀列入四害之一,动员全国城乡居民,在规定的时间内,掏窝、逮捕、以及锣鼓敲打、放鞭炮,轰赶它们无处藏身。但是,小谷雀并没有一网打尽,反而生命力极强的它们仍然担负秋天应节气的重任,头年过后第二年“叽叽喳喳”又回来山里表演秋天的歌舞节目。            

到上演冬的乐章。冬天的“歌手”演唱有些凄凉而无奈,因为地冻寒冷,一片萧条,吃的也不像秋天丰衣足食。“歌手”的情绪波动,演唱的虽然绝大多数是慈爱的,但也有极少数是凶狠的。比如说,逢上银装素裹的打雪天,挂在村头垭口风婆子的歌声,恶狠狠的“嗖嗖”一阵紧似一阵带着刺骨寒风向村庄袭来。村庄万物被寒冷剃成秃头,裸露身躯,这下被风婆子刺凌凌的歌声,疯狂地遭踏得东倒西歪,有的断臂少腿,有的嚎叫,有的呻吟,生不如死。还有土地农田,冰雪已给它们穿上厚厚的冬衣,它们本可以静静的躺着冬眠了,但风婆子仍然轻饶不了它们,又“呼呼”吼着刺凌凌的歌,乱咬乱拧,把它们搞得遍体鳞伤,不得不痛恨风婆子的那张蜇嘴。

直至年关,寒冬的村庄又被年声焐暖。父辈们磨刀霍霍,杀猪宰羊,母亲们到河边洗甄擦锅,或是手握棒槌敲洗衣被。我们放年假回来,乐了合不拢嘴,欢天喜地提一串串大红鞭炮满街跑来跑去,唱着童谣:“新年到,放鞭炮,爷爷乐了胡子翘,奶奶乐了穿棉袄……”边唱边放鞭炮。厚厚的积雪被鞭炮“噼噼啪啪”炸开,掀起了一道道雪花。我们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手舞足蹈,笑声不断。

最诱人的还是要数杀年猪了。只要听哪家拉过年猪宰,我们这些屁孩子又跑去看热闹,父辈们三五成群,将肥胖的年猪抓的抓脚,抱的抱头,扯的扯尾巴,把几百斤的年猪抱上桌板。年猪睡在桌板上奋力挣扎,发出“哼,哼”猛烈的嚎叫。具有“杀猪匠”头衔的父亲,左手用绳索扎住猪嘴的同时又把猪头提了仰过去,右手快速抓过杀猪刀,用刀背在猪的前蹄连敲打两下,“呲”一刀直刺向猪的咽喉,再用力将刀直插入猪的心脏。看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股若喷泉的猪血喷涌出来。猪,死得很惨烈,开始时,四蹄只是轻轻地试探性地“划拳”,渐渐地,“划拳”的频率加快,有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绝望。年猪最后走的时候仍然唱响人生三部曲:猛烈的高音,喘息的中音,到生命接近终点幽幽的气声。当然最精彩的部分仍然是它被父辈们即将降服成为刀下魂拼命“哼,哼”直飙的海豚音,又加之鸡鸭鹅“咯,咯”“呱,呱”“嘠,嘠”的副歌部分,气势恢宏的多声部大合唱,村庄被这汹涌而来的歌声淹埋了。

 村庄能不活年轻滋润吗?这些常年守候大山里演唱的天生“歌唱家”,它们天籁般的声音,竟然把山里这本厚重的歌书演唱得如此生机勃勃,风情万种。它们千千万万的歌声,使原本死一般沉寂的村庄,点燃活了,达意传神了,使每天幸福活在歌声中的村庄,时而被簇拥,时而又被托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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