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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立于记忆的那抹苍翠(外二篇)张 瑜

点击率:4329
发布时间:2018.11.23

静立于记忆的那抹苍翠(外二篇)

 

 

记忆中的童年不是麦浪汩汩,不是流水潺潺,它是绿色庄稼地黄褐色的高原拼接而成一帧一帧的慢镜头,风卷过彤云,团在瓦蓝空镜里。镜头里有个风驰电掣的女孩,在山下的操场奔跑,长发舒袭微风,笑语漫过篮架,袅袅盈盈……

“章鱼,快把球踢回来!”

说话的是我父亲,他是城西一个中专学校的老师,教体育,所以我每天早上都起得特别早,陪他出早操。关于那些金色的幼年时光,留下的除了一张小朋友们涂着大红脸蛋,戴着纸兔子耳朵特别神气的黑白集体照以外,就剩下在那大操场上奔跑、玩耍的记忆了。

我是一个凡是能跑就不喜欢规矩走路的女娃,在父亲的课程里,我处于小屁跟班角色,旁听的我对篮球、足球、单双杠、跳马、铅球、滑冰等体育项目很是精通和熟练。五六岁时候父亲发胖不再方便上下单双杠的时候,我总是充当小小示范员,动作娴熟标准颇得学生喜爱。当时的中专生住校,我经常会分享到美味的烤红薯、海红干、轮胎爆米花、桔子汁以及他们的故事,母亲也会在蒸洋芋叉叉和煮饺子的时候招呼学生们来吃,处得亦师亦友又似亲人般。因为学生的轮课,所以我几乎没有经历到过同龄孩子每天挂着钥匙串,或经常被锁在家里的场景,父亲再忙也有很多大朋友陪着我。成年人世界里的小不点总是备受宠爱,班里有个腿伤残疾的姐姐,每逢课间就过来陪我,她架着双拐摸索前行的姿势,摇摆间笑容漾起五月兰花,“等下姐姐给你讲故事”,我细看她细密黛墨眼睫,扑闪温润光芒,我总凑着她坐,发丝缱绻桂花的香氛。她讲家里在遥远的山旮旯,用煤灯,家里八个姐妹都摊在一张炕上睡觉,现今能来学习是以前想不到的好事。没有白雪公主、机器猫、美少女战士的旧伴,静静守在我童年故事里的就是那姐姐支着跛杖回眸递来柔舒笑容。

学校家属院小伙伴涌在操场,因体育技能卓绝、拼音好认字多,深受小弟弟妹妹的喜爱,我这个娃娃头就领着一众玩耍,内容呢分为竞技类和探险类。竞技类就是比谁秋千荡得最高、毽子踢得最多之类;探险类主要就是爬山。学校背后有一座青山,叫大东梁,荒凸凸山茆茆展平绿色坦直,又好爬又满足我们的猎奇欲,蔓草杂生沙土地里,缀有摇曳毛绒绒的狗尾巴草、捏着会发出响声紫色泡泡花、踩到会扎脚的“疤凌子”炸弹荆棘,那时云远山高,阳光刺目,步履迈开童趣远阔,欢腾之语玉尘般萦绕。作为姐姐,自然也会走在最前,我们碰到过一次穿山甲,也抓回过两只刺猬。当然,因为对探险的痴迷,一次,带领一队小朋友玩了一天,家长们都来找爸妈问询,傍晚“凯旋”回来自然少不了一顿挨打。父亲是很严肃的家长,先兵后礼,所以我记得的总是他后面慈爱的话语。

小学后搬到城东家属院,那里有一座黄土山,山上是明代建筑梅花楼,此楼本是古刹寿宁寺的藏经阁,古典秀雅。黄土山坡斜陡峭,攀爬无附着之物,但到达山顶就可以临远高望,故乡飘渺的宽镜头全镜便也尽揽眼底了。黄土遇水黏腻,干裂时则很易滑,小伙伴们动辄心力,便也在几年间土山上琢上了一条通道。爬在半山不敢回望,欣赏着野枸杞摇曳在枝头红润,胸中充盈着那到达山顶的豪迈之气。特别是夏夜,凉风沁爽,扣入心田,此刻站在梅花楼看古城夜色,星钻幻影,辽阔通达。那如流水般漫溢在古街的榆林小曲儿《挂红灯》在传统乐器三弦、四胡、笛、渔鼓、简板、手锣、小钹、铜铃、梆子等的奏响下,是那么纯澈、柔婉:

 

正月(那个)里来(咳咳咳咳)是新年

纸糊的(那个)灯笼挂在窗前

风刮(那个)灯笼(咳咳咳)吐噜噜噜噜噜噜噜转

我要和(那个)三哥哥你过上(咿呀哈)新年

嗨,曾本儿咿本儿曾呀蹦呀火火儿花火儿一火儿红哎

火啦衣乎儿衣乎儿红呀红呀红呀绿格莹莹

张姓那个李娃哎小情人那斯咿呀呵

……

 

  家属院里帮家长砸块、唱“麦苗儿”皮筋歌、看香港澳门回归的直播后彻夜狂欢的伙伴,随着全国《还珠格格》和《泰坦尼克号》的风靡,踩着跨世纪的钟声步入了大学。在西安的大学生活中我性情娴静起来,用功读书。2003年“非典”封校,听到宿舍同学每天收到父母电话都是强调吃好喝好的内容。封校一周后,接到我爸的电话,开门见山一句“鱼子,父亲给你说,你千万不敢翻墙出去,是违反纪律的”,卿为之绝倒,哭笑不得,“原谅我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歌词飘忽在耳后。很多的家乡人选择在省城定居,工作和生活,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研究生毕业后留在高校教书。

回忆血色丰腴,不落窠臼。榆林的挚友曾在生日时给我寄来一封信,信封右下角落了一行小字:“内有家乡空气。”顿时思绪翩跹,空气里飘散出清纯的气息高原阔坦风貌,有着无边无际的广辽和富饶,这大地和山梁,这刚劲和柔和,正是我的现实和理想。

拉尔夫·爱默生曾说过:“自然是精神之象征”。多少年后大东梁的青麓、梅花楼的土山还会荡起脉浪的欢愉。近乡情更深,每次回家,仍会爬在山顶,目送染红的片片晚霞从蔚蓝的天空中隐遁消散,豪晕壮观。青山和黄土山,是简朴的、精神的,和自然的,走向它,便是一条通向心灵的宁静旅程,一种充满着浓郁芳香的自我实现。

在我的周围更是看到了更多的榆林人在用勤实笃定的努力和乐观豪爽的个性融入这个城市,敢闯担当的性情像了儿时的绿山,气脉凌然;淳厚平易的品格几近黄土山的持重隐忍,遒劲挺阔。家乡的概念是在于每次都在提点你去做一个配得上她风骨的人,要求每一个离乡的人都在尘世间闪光律动创造奇迹。

家乡的山,融入了神圣而敦厚的造物技巧,它是自然和心灵的一体,它是内心平静和幸福的源泉,感激黄土山的品格,感激父辈给我人格自由与坚毅训导和传承。我的心中一直有两种风景,一种迷朔着清新而盛开的花儿,一种唤醒了精神生命的新生。噢!我心中的那份苍翠,那份赤黄!

走向自然,也就是走向内心。慢镜头中的那个女孩,在山下操场奔跑,长发袭卷微风,笑语漫过篮架,袅袅盈盈……

 

   

 

午间,父亲要休息,我径直走过雪色的楼道,寻个坐处。凄白而落空的长廊,绵延伸展到乌黑色的未知,楼道是没有钟表的,而我分明听到一帧一帧的故事镜头在播演,停,顿,声消,像走过四季那么长。

楼里住着好多年老病人,有来医病的,也有养托的我曾第一次问询母亲最后要住的医院时,听到护士在电话那头非常专业的工作语腔:“女士,您咨询的是临终病房,我们这里可以提供。”母亲从异地离开,因不能同时照顾父亲,让也暂住在唤作医养结合的养老院。

我们的人生从接受语词开始,有一些是欢乐馨雅恰似逗号,听着让人兴奋,投掷自己的信心往更远将来,而有些听起来是悲嚎绝望的句号,不由自己决定,便分明落在当时局地,只能接受,眼下,这个“养老院”便是。

语词的概念性和延展意义往往会影响一件事情的判断,比如,父母并不能在年壮时接受最后呆在这个地方,作为儿女,送去了,便也打上了不孝的身份印记。记得母亲但凡能托着我手站起来一秒让我能抱着她挪在轮椅上时,我尚能转架着她到马桶、床头,一个人能胜任独自照料可很快的一天下午,她听到我在讲电话,爸爸在内蒙突然脑出血了,情急之下再也站不起了,我便失去抱起她的体能。晚间整整打了三十多个电话,才找到一个护工阿姨上门照料,此刻回想揪腮撩发那个黄昏,我如浊色跳脱的皮影,在暮色中被提线抽动,乱撞而无助,竟忽视了在床上静静观看我里进外出的母亲她内心的焦灼和不安,一个独女尚疼爱不舍,又怎能被自己的病痛牵连。换了几次护工阿姨,病情急转恶化,只能辗转在重症病房里,我每日就呆在冷匣子外,看铁皮的照影隔开我与母亲的距离,心如刀绞。人生最系恋着过去,希冀来者,可当下的浩浩汤汤该如何度过,满身的仪器管道,我杵立在她的身旁,看她眼角淌下泪来,它奔涌在我的体内,深感自己的窝囊和无能。我要救母亲出去,她说她疼,没人翻身,可我懂,更多的是她对未知深深的恐惧。重症病房是全医院最忙乱的科室,最紧急也最难救治,母亲说根本没人顾着她翻身,每日我只能在里面呆五分钟,看窗台上高摞着我送进去的饭盒,明白了更是没人给母亲喂饭。接她出来那日,我记得主治大夫非常嫌恶的语调:“你这个当女子的,你这等于放弃治疗,真的想好了吗?”我要再多一点陪她,知道病是无望的,也真真成了最心狠的那个,“想好了,我接回老家的医院!”十个小时的120,到了家乡的医院养老部,陪了母亲最后两个月。而今,又来到这空旷无望的养老院,分明感到总有操盘手在随时准备提线,让我再次在慌乱里奔走无告,惊厥害怕。

“咕噜噜”,一个老人,坐着轮椅浮在走廊尽头,近了,他在微笑,“哎,女子,你是谁家的?”他戴着五六十年代黄色大檐帽,穿着洗白的蓝中山装,双脚错落带走着轮椅,双手使劲抡轮子,脖颈一跃一仰,很快就停在我面前。“我正愁谁给我调个表呢。”他从胸前兜兜里抚出一台白色手机,说时间坏了,屏幕上映现是的10:55,我看了我的时间13:50,再看日期也不对,2016年10月4日,而今天是2018年5月14叔叔渴盼语气中模糊了我对时间的认知,我与他,或者我与生活在这里的人,拥得的不是一个时间,又是同一个时间。“叔叔,你是2016年来的吗?”“哎对,你咋知道哩?”苦涩泛起脸颊的余波,撑上去一个笑,两年了,竟没有人来给他调手机!“你看看这手机,说是智能的,很贵贵了吧,现在外头卖多少钱?”“大几百几千的都有。” 他挎起嘴角,眼睛睁圆,“我们小子给我的么,噢~这么贵的。”手里的这台机子,侧缝狭长撑开一个硬币棱子宽,落进去很多灰,四厘米见方屏幕划痕四角八叉横躺,想起大爷摸出来它时倍加爱护的动作,想来也是儿子用旧才给老父亲的。

他眼波泛着激动,好不容易寻着个说话的人哩,给我说他外甥女如我一般大,也会来看他,临别说他要在病房等去了。我瞬时想到了《边城》的结尾,那个人,那些亲人,他们爱着的人,也许,只是也许,会来。

午睡的楼道,空荡荡,一个身响能拐着弯穿过很多个回廊。此时传来柔软一缕语调,循声而去,楼下的树丛边,一个着蒙族服饰的光头老大爷,抱着很大的收音机,能放磁带那种,播着《游园惊梦》,他闭着眼睛,摇摇头,哼唱,我拉开窗户,幻境般入进了另一个时空,杜丽娘唱得很动情,我却很伤情。

三点时,护工叫我进去,爸爸睡起来了,恍然一瞥,物态错落都慌乱被丢弃在老年。有一天亲情都成为功利,他们壮年抚养我们长大,而今病体失能,就要荒弃在这里,梨花落满屋顶,一生的温存是如此短暂。

每一个老人向晚而立的样子都让人伤感,断壁残垣,守着余生,很多人就这样一分一秒从此地到不远的终点站,离家本太近可又太远。陪着他们的,也许是等着家人探望,或自在昆曲的余生游园里,享梦……

我在他们的背影里看到自己的背影,楼下矮树终究会长大,而曾经从它身边走过的那些人,也会慢慢更换。一封春秋来信,带着母亲的哀思飘在我目前,我读到她多么也想与我一起,多陪陪父亲,在家好好服侍些年。

黄昏,姹紫嫣红与断壁残垣,同构,被牵起舞成我们每人的悲喜。

那股清洌润春秋

 

一身对襟子褐色布衣,汲纳泉的步履,一趟趟行走在黄土高原的袖脉里。灵秀土地,山裹着澄莹的水气,荡漾着悠远婉转的歌谣。迈着沉稳步伐右肩搭着扁担的外公要出去挑水啦!扁担的力道总是匀称,满汩汩的水前涌后溢总洒不出去外公并不牵那担儿,淘气的水儿看着背抄手信步而走的外公,恼恼地鼓着泡,一扑一退。

“那桶为什么不会掉下来?”这是我幼年时最大疑问,每次问外公,他总笑嘻嘻地说:“这水是情愿到咱家的,自然不会”一泓清泉,缀满真意,远道顺延至外公家。清泉就成了我家的客人,它们无所拘束,荡着欢快的舞调旋步而来。

布谷、喜鹊一起抹着春色在树的家上,呼朋引伴空气冷冽,一沐春光浸我身心透亮。多年后,仍能随着记忆回到霜齿啃过的那片土地。那是早春,奔在外公后面是童年最快乐的时光。外公家住的地方“水桥畔”,在这不远的梅花楼下有一“桃花泉”我隐约觉得,这处泉水必是时光用水线缝补出的一潭碧畦深谷里涧水一路袅袅流淌,灌溉了庄稼,也随着天光倾泻,把琉璃银光的水脉留给了这里的人们。那水清冽甘甜,掬一捧饮下,水上映着的流云,水底婆娑着的青草味儿也一并灌注而下。大自然的春萌秋萎,提挈流水落花,就随这漫溢甘美,浸润着万物生长,这里的人们也顺着潭岸水桥,在桃花盛开之地,过着安详的生活。

这份安详里,有清洌的泉水水,也有外公听着陕北民歌安逸娴雅悠然生活

一朵朵云彩天上飘
开口唱起而今的时世好

 

珍珠玛瑙灵芝草

家家户户都冒尖了

 

大囤字圪堆小囤子圆

睡到炕上把歌唱

 

骑上车子轱辘转

楞格铮铮料子身上穿

 

七座山来八道道茆

漫山遍野都是宝

 

人有精神手脚欢

穷光蛋变成钱串串

担儿嘎吱嘎吱摇响我走路衣间的窸窸窣窣外公袖间的风声婆娑,好远就能唤出外婆,她青布短袄腰间绑着围裙,撑起门帘,笑盈盈地说:“又一趟回来了,歇歇,快吃饭了。”外公踱步进屋,左手提着桶环,右手着桶底,呼啦啦将水倒在水缸里。那缸比我还高,总是喝不饱水,两桶下去也就没个底。

“来,鱼子,咱先吃饭,吃完外爷给你熬茶,内蒙你六外爷又捎下来茶了。”

我步法颠荡,那喜悦能补缀春衫,裤脚也能飞起来——茶,定是很好喝的。吃完饭,外从立柜上取下一个白塑料泡沫包着的小盒,翻开盖子捧出旧纸包着一块砖茶,用刀摁、钉下去,再一掰,就能取下火柴盒大一片

“来,你拿一哈,我把茶搁柜顶上。”我捧着那茶块,粗黑扎手,像中药渣滓却有淡淡的馨香,“这会好喝嘛?黑疙瘩子。”

外爷转过头,吊起一只眼觑我,“比你那巧克力好吃多啦,你咋不嫌那黑。”我胃里的甜腻像蛇藤扑缀在了这一方茶里,外公把它投在了茶壶里,放在了灶火上,壶里波纹漾漾,馋藤也顺着水蒸汽弥漫到了整个窑洞。

外公投了茶便躺在隔间炕上午睡,翘了二郎腿,把收音机摆在胖胖的肚皮上。那音调,热烈如天影云光一下子雷霆铮铮,又如斑驳的箱底故事要翻滚,从窗前跃向庭前山岗。

我问外公,这唱的是啥,他说这叫秦腔。

“这女的哭啥嘞?”

外公闭着眼低叹说:“碰上了负心汉。”没几秒,就呼呼打起鼾声来。那方言我一句都听不懂,也不懂外公为啥听着这么悲怆嘶喊的唱腔也能入睡。后来知道那本是《铡美案》,所有的因缘际会都须终断,善念的评判自在人心,是真能品出个和熬茶的苦一样的味儿,而被清茶洗过的外公,在纠葛的人事中看淡撕裂与背叛,喧嚷与纷争,摒掉了虚晃与辩白,是一脉生不起杂念的山泉,寂然无尘。

炉子上还在烧水呢!我急得拽着外婆看茶,她说茶好了外公自然会起来端壶,我抚等待了半个时辰,外公真过来了,拿了个白洋瓷缸子,茶水顺着壶嘴子泻了下来。外公拢了圆嘴巴,欠着缸子,嘘嘘吹起,咽口水的我杵在旁凝看。

“好啦,娃娃,你尝尝。”我吸溜,黄褐色茶汤微苦,但一股暖意游走于五内,尖石般的冷寒乱柱瞬间被冲为流沙,三两口下去,毛孔舒张开来散出微甜的幽香

“好喝呢,喝下去是苦的,一会嗓子那是甜的,你说神奇不?”外公哈哈笑起来,“憨娃娃,这叫苦茶回起来甘。”我嚯嚯灌下去两大缸子,外公看着烹茶的火信子,两人额头都冒了汗珠,他说:“以后觉得凉,就喝茶,能暖起来。”

那日下午,烧了两壶茶,添水舀水,眼见着缸见底,我又跟着担儿水儿来回了好几次。多年后,当自己煮茶,也是等不及那茶虫搔喉,不等水沸涎水自涌,想起第一次等茶的时光,要是喝完还能跟在外公屁股上挑水,那该多好。

喝茶是外公教的他是我的第一个茶友,可惜慢慢就走散了。小学六年级,外公急发癌症,得病一个月就仙逝了。那日我大哭扑回外公家,那立柜顶上的白泡沫盒子也在寻他吧。他被埋在东山的墓园里,临填土的时候,我探着头最后见了一眼外公,他还是如在炕上睡午觉那般,定是听着嘶吼的秦腔,吮着暖暖的茶香,入眠了。墨绿色的松涛,不随浊世,谢绝尘缘,四季在草木上枯荣而唯有茶,一盏清辉映下的古茶,刹那间在沸水中时空挪移,如旷古的声影在舒展在勃发在蹡蹡奔腾出流淌的清音。

雾霭中的城,有银光闪闪浮动。如果幻化这昏沉为遥望远方的阻隔,那吸纳心肺的也就多了琉璃般的光洁。物华或惨淡,喧闹与安宁,如梦般疏离,此刻,我如池底的鱼儿,静静等着月光的播撒

多年来,上坟时都会煮一杯老茶在墓前,想着外公吼了两嗓子秦腔后捧起一缸子老茶饮下的时候,那寒夜的潲雨不会淋湿他。他说遇到任何寒凉,喝茶就能暖,我记下了,我们都要暖,不畏风霜。每次,顺着煮茶的香蔓,思缕悬垂,像遥远的往事,拂起我的记忆,又或是现实,对面坐着的,是一身对襟子褐色布衣,笑蔼蔼的外公……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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