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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已远/苗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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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9.04.23


我家的鸡又少了两只。一大早,远在乡下的母亲在电话里哭喃喃地给我说道。

老母亲60多岁,父亲去世后,我们将她接回城里。她在城里住了还不到一个月,就连一句话也没说,独自坐车回到了乡下的老家。我没好气地在电话里质问她时,她却理直气壮地说,我要说回老家去,你们谁肯同意?听她那口气,反倒是我们做子女的不是了。

也难怪,母亲在城里人生地不熟,整日孤零零地呆在阔亮的房间里,立眼眼瞅着儿孙们早点下班或放学后回到家中,每每这时,她才舒展开了一脸的疲惫和沧桑,孩子似的有说有笑,好久不见似的问这问那,显得甚是亢奋。母亲身体还好,没啥大的毛病,尤其腿脚利索,若有人陪同,散步逛街都不在话下。但是,母亲却总是对城市很有陈见,认为城市是一颗永葆青涩的果实,很难看到还会有成熟的那一刻。一颗永不成熟的果实,整日在那车水马龙里肆意喧嚣狂躁,不着边际,不接地气,就那样青青绿绿地盛开着,裁剪着,美化着。城市是不需要果实的,因此,它无需成熟。

城市的这种不成熟,令母亲很不适应,她感到了某种毫无缘由的孤独,感到了某种毫无缘由的虚无。

为了能让母亲开心,我特意安排她去吃街头吃烧烤。这里汇聚了城市的各种美味小吃,每当下午至午夜时光,城市里的人们尤其是年青人会是这里的常客。母亲落座后,我问她吃什么,炸虫烫鸡羊肉串,烤肾薰肺野猪蹄,蒸翅煮鱼驴板肠,烧心烧肝獾子油……母亲看着整条街道边烟火缭绕,一条尚在开挖的街面上,灰飞尘舞,几只好斗的泛着绿莹莹光芒的铜头苍蝇,正在忙碌地追逐着异样的浑味,一头扎在了一块肉上,久久不肯离去。她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什么东西也未进一口,就哇哇地吐在了路边。

难以融入城市生活的母亲,就这样又回到了从小生活习惯了的故土。



老家属毛乌素沙漠东南缘,气候干旱,降水稀少,沙质土壤,庄稼难以生长,主要以畜牧业为主。过去这里植被稀少,每年冬春季节,风沙肆虐,有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之说。大漠的风,一年四季劲吹,吹绿了这里的山野,却带走了这里的沃土。

在母亲十多岁的时候。开春时节,她独自一人赶着羊去放牧。下午,她正准备回家时,突然起了大风,黄沙就地卷起,遮天蔽日,仅一会儿功夫,便伸手不见五指,再也找不着回家的路途。犹如魔爪,突然间从四面八方抓扑过来,吓得母亲哇哇大哭。

在一处避风沙湾里,母亲和羊子紧紧地依偎着。母亲虽然心里万分惶恐,但却一直紧紧地尾随着羊群,蜷缩了下来,不知不觉中,沙子正一点点地将冷冻得瑟瑟发抖的母亲慢慢地掩埋了起来……

大风扬起时,外爷和外婆都出门去寻找母亲,怎耐风沙扑面,卷天盖地,只闻风吼声声,只见沙粒打人,哪里去找母亲?哪里去找羊群?外爷像疯了似的乱跌乱撞,找了大半夜,最后来到了一座三官爷庙上,才知是迷失了方向。他跪在庙上好一番求恳,才又痛哭流涕地起身返回。

外婆在夜半时分,已经搜寻得精疲力尽,昏天黑地里,她的身子歪歪扭扭地且行且踯躅,好长时间里,竟然斜躺在沙堆里,不知所以然。突然,她听到前方有嘤嘤的哭声响起,她一激愣,慌忙翻身跃起,在沙坡上连滚带爬地寻着声音探索过去。

此时,大风略有缓和,天空逐渐爽朗了起来,星星犹如被埋没在沙尘中的金子,狂风吹过后,正渐渐地冒出了冷冷清清亮亮闪闪的光芒。

借着这份弱光,远远地有些许白点在蠕动,外婆像在干渴中找到了水源,像在绝境里求得了一线生机,她呼喊着母亲的小名,竭尽全力奋力地向着那里冲扑过去。

母亲得救了,羊子得救了,这是母亲躲过的人生一劫。但这却仅仅是她生命历程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母亲在生下来时,就被丢弃在了南沙梁上。是我现在的外爷将她抱回来之后,才有了她这一孱弱的生命。丢弃母亲的原因很简单而又很无耐,只因母亲是个女儿身,只因家贫难以糊补得了那么多张要吃要喝的嘴。母亲是被她的亲爷爷在生下她的半夜里,放入一个红柳筐里,急急忙忙拖离家门,像是遗弃万恶的穷鬼饿神一般,急切地清扫出门的。

在母亲就要被拖离家门口的那一刻,母亲的母亲突然从产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她哭哭涕涕勉强挣扎着,将本来是给生下的男孩子缝补好的一件由破衣服拆补而成的崭新的破旧衫子,裹在了母亲红嫩粉蝶的身子上,母亲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在她的母亲的那一只大手在她的小手上滑过之际,她突然紧紧地将那只大手的一个小指头急迫地抓在了小手心里。这一抓就将她的母亲的心肝抓在了心里,母亲的母亲痛哭流涕,说什么也不愿意将母亲撂出去了。

母亲的亲生父亲就急了:咱们已经有6个女儿了,再续一个女儿,7个女儿你能养得了吗?7个女儿那不是要人的命吗?!你不准备要儿子了吗?你不要儿了吗?!你想要断子绝孙吗?!

母亲的爷爷看不过,怒气十足地走上前去,无比怨狠地将不争气的母亲逮在了手里,一把撂在了提来的一个烂柳筐里,黑着脸,一句话也没说,就将母亲提留着,撂在了南沙梁上。在母亲的爷爷抢夺过母亲的那一刻,母亲的小手在母亲的母亲的大手里无声地滑过,滑得无比艰涩,滑得无比痛彻。艰涩中没有声声泪滴在润滑,痛彻中没有丝丝湿情在陪伴,一切都在暗流中涌动,一切都在激烈中震颤,在涌动和震颤之中,母亲的生命就滑落了下去。滑落时,嘎巴一声脆响,母亲的爷爷在心里一颤,随即却硬着头皮冲出了门外,只将这一声脆生生的响动永远地丢在了脑后,任凭魂飞与魄散,任凭肝肠与寸断。

母亲的爷爷作为一家主事之人,他承担着一大家子人口的生存重担。母亲的降生,如同强加在瘦弱的骆驼身上的那根要命的稻草,虽然她很轻很轻,但对于母亲的爷爷来说,却会是塌天要命般的沉重。为了存活,为了延续,他不得不做出让自己在心里滴血的举动。

母亲的爷爷在将母亲投送给南沙梁的时候,夜色越发黑暗,星星隐藏在黑色的天幕,有意无意地闭上了眼睛。母亲的爷爷也闭上了眼睛,他将母亲丢弃在天边的黑暗之中,折返回身之际,突然又忆及一事,将本来是安身于柳筐之中的母亲又猛然倒在了地上,顺手剥去了她的衣服,打算给将来生下的孙子穿。后来,母亲的屁股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疤痕,就是在将母亲从这破柳筐里倒出来时,刀尖般的小柳棍子戳入她稚嫩的肌肤所致。更要命的是,在将母亲倒下来后,母亲的爷爷为了防止母亲接下来再由阴转阳为女儿身而拖累害人,她给母亲嫩弱无比的身子上,扬了几把沙子,而后又将一块大大的土疙瘩压在了母亲的肚腹之上,让她再不会转世为女儿身。这时,他才像干成功了一件大事情一般,赶在天明之时,回到了村子。

六月的日头,火如生炭,毒如赤蛇,母亲红孩儿一个,赤条条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随着日头逐渐抬高,稚嫩的母亲晒着烤着,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沙土,犹如灰土里炙烤着的红土豆,正发出滋滋冒气的燎烤声,灰土里的皮肤红里发黑,黑里透焦,她的手脚一扬一蹬地挣扎着,数只追腥逐浑的绿莹莹的苍蝇缠绕在她的身边,上下翻飞抵迥着,天空中乌鸦鸟鹊呱叫着,嘈嘈闹闹地压卧在近树远枝,地鼠洞蚁飞碟馋虫正鼓鼓囊囊地向着这里聚拢而来,一只身体表面长有许多有毒疙瘩的疥蛤蟆也跃跃欲试地一步步地向着这里靠拢了过来......

母亲嘤嘤哭泣,但她却哭不出声来。她的肚子上压着块大石,她不太灵敏地只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地被挤垮压塌,老鸦乌鹰啄她,她无从知晓;鼠咬虫啃蚁嚼蟾食,她听之任之。如果她有先天之灵,她下辈子肯定再也不敢转世为人了。她宁愿转一只小虫虫,在地上慢慢蠕动着,自由自在地爬行着,哪天爬累了,不想动了,也许还会长出一对翅膀来,轻轻地扇动着,去翱翔蓝天,梦游百国。她真的不敢转世为人了。如果非要她转人不可,她就无论如何也要成为个男孩儿,虽不能顶天,但却可以立地。

母亲落地已经好长时辰了。这时她的小嘴蠕动着,却没有搜寻到那甜蜜的乳汁,而是将一口又一口的沙尘吃进了柔嫩的嘴唇。她的小小的眼睛转动着,覆盖在嫩弱的眼睛上面的沙子即刻填满了眼眶,一如石碾磨眼上面盖满了的沙糜子,磨眼猛一转动,上面的籽粒立刻便嵌实进了磨眼,磨眼再一转一转后,籽粒就被磨得粉身碎骨了。现在随着母亲小眼睛的转动,沙粒子立刻钻入了她那干嫩的磨眼,她一激愣,拼命地张开了双眼,一道利剑般的血红的光芒刺入了她的眼球,她即刻便闭合了双眼,再也不会睁眨了。

母亲刚开始还能蹬一下腿,亦或扬一下手,后来在正午太阳的爆烈的晒烤之下,渐渐地失去了生命的表征。



母亲的养父,也就是我外爷,这时突然就来到了母亲的面前。引导他前来的是这一片嗜血腥浑的热闹喧嚣。当他放羊从这里走过时,原本静谧的旷野,突然喧闹声嘶,将晌午的荒野愈发掘动得烦躁不安,火烧火燎,如同点点星火,欲将这片漠远的燥热来引燃。

随着外爷的靠近,叫嚣声在一阵呼啦啦的扑腾煽乱之中,戛然而止。外爷猛一惊愣,但见前方一个半沙坡上,放着个柳筐,柳筐近旁有一个长条型赤物。待他三两步走过去一看,不由得双膝跪在了地上。他看到了一个婴儿的双脚,在那里一动一动地向他诉说着心里的委屈。他一把揭去了覆在孩子肚子上的那块土疙瘩,孩子“哇——”的一声嚎叫,是真的在向他求救。他二话没说,一把脱掉了自己身上的黑衫子,将这一丝未挂赤裸裸的嫩弱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拍打掉了身子上的沙土,用衫子将孩子裹了,抱起急回。当他要将孩子抱离时,几只黑色的巨嘴乌鸦突然呲牙咧嘴地向他临空迎面追扑而来,外爷挥动羊鞭,噼啪一声作响,令心黑贪腐的鸦雀们震慑而逃,再不敢靠进半步。

外爷将母亲抱回家里,先把她安卧在了隔壁的小库房里,他怕外婆怪罪他,先不敢让外婆知道这事,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添一张口,可就是抢一条人命啊!母亲也像懂得外爷的苦衷,她在外爷清洗净她的全身,尤其是将戕嵌进入她眼眶的沙子,用他那受苦人笨拙的双手,似天女绣花一般,万分细腻万分柔韧地一点点地清拭出去时,竟然轻轻地哼哼着,没有放声嚎啕,而后在外爷给她挤来羊奶子狼吞虎咽地喝过后,就昏天黑地地沉沉睡去。

母亲安然入睡之后,外爷就紧紧地攥着他那杆贯长用着的老烟锅子,一刻未停地一锅又一锅地挖空了那半袋子的老汉烟。

外婆从地里回来后,顺带抱了团材禾开始做晚饭。外爷蓦地从那团困顿的烟雾中跳了出来,十分殷切地要为外婆洗菜淘米。外婆很是意外地上下打量着他:咦,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出来了。出来了!外爷笑眯眯地讨好着外婆,准备见机行事。但是,他也早已想过,如今自己已是有两女一儿,共三个孩子,最大的孩子刚刚10岁,最小的只有6岁。为了拉扯三个孩子,早已是家徒四壁。只有一壁不徒,却也只是用柳木栅栏子围圈起来的一个小羊圈里,仅仅圈着一只奶山羊和三只小绵羊,而这就是家里全部的家当了。五个人住的房子,当然要比四只羊住的要好上那么一点点,但也仅仅是在黄土夯实的土墙上面,搭上几根就地取材的柳木椽檩,然后在上面铺压一层由沙柳编织而成的席篾,再在上面盖上由麦秸杆和沤泥搅和而成的沾腻的泥巴而已。这样的房子,还是外爷在娶过外婆后,实在拥挤不下了,才下定决心起早贪黑和外祖爷二人,先拉泥,后刨挖砍伐椽檩,陆续持务了两年之后,才盖起了这一进两开的三间土白色新房。如今,这三间新房经过十多年岁月风雨剥蚀,已经显得苍老疲衰,一如难以承受得了这一家之苦。

吃饭中,外爷欲言又止,努了几努,只是给外婆碗里添汤加饭,使外婆受宠若惊,颇感反常而诧异:哟!你哪里学得会心疼人了?

嘿嘿——心疼你还不好吗?

好是好,好得我有点浑身痒痒的,怪不自在。

嘿嘿——我比你还不自在呢。

怎么?!外婆听出了外爷话中有话,就心慌神惚地开始了追问。

唉!外爷无奈地叹了一声,指了指隔壁房子说,给你又抱回来了一个宝贝疙旦。

啥?!外婆放下了吃饭的碗筷,从板凳上站起来,小脚在泥地上颤栗着,终才稳住了她那瘦弱的身躯,而后向着隔壁房间颠荡而去。

外爷连忙端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煤油灯,一手握住了长长的灯杆,一手挡在了灯芯之上,紧随外婆之后,送来了昏昏豆光。

外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外爷将长杆灯放在炕沿上,在地角仡佬抱来了一纥垯破衣絮,颤微微地坐在炕沿边抖着。

外婆一惊,忙将衣絮打开,母亲红黑发紫的嫩弱的身体一下子塞满了她的心窝。

今天下午放羊时,我在西沙梁上,从老鹰嘴里夺回来的。外爷像个犯错的小孩,声音低微地吞吐道。

快放下!母亲心痛地呵斥道。

外爷乖乖地欲将母亲放在地角仡佬。

放炕上!说着外婆从外爷怀里轻轻地接过了母亲,将她小心翼翼地安卧在了炕中央,三个孩子也围了过来,稀奇而又无解地看着这一赤孩发愣。

煤油灯炸出了一个火花,破小的土屋瞬间满壁生辉,母亲酣睡着,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母亲一介草民,有灾无病,有难犹生,如同经霜砺冬的野草,一旦嗅到有一丝春的暖意,她便立刻会绝处逢生,变本加厉般地蓬蓬勃勃地生长了起来。3岁时,她已经晓理识趣,眨巴着一双会说话的毛茸茸的大眼睛,腮红唇嫩,耳聪目明,浑身虽然常常略显破败,但却总是透出一股水灵灵般可人的气息,让人觉得家里既是再多有这样的几个孩子,也真的无所畏惧,大不了大人们再多褪几层皮而已。

这一日,母亲照例早早起床,因害怕受冻,她在外面又披了件大人的破旧皮袄。这件用羊皮做成的白皮茬子皮袄,泛着黑油污腻的光芒,白不白,黑不黑,母亲就缩在暖意融融的羊毛里,借以拒挡严冬酷寒。母亲每天早早起来,只为将外婆烧火用的材禾颤颤巍巍很是吃力地抱回了家。外婆说你大冬天的就别起那么早了,多在被子里窝一会儿,待我将炉子生起来,家里暖和了再起。但母亲就是不听劝说,还是那样早起,还是那样抱回了材禾。母亲小小年纪里的这一作为,渐渐地在我们乡里传为佳话,竟引无数为父母者艳羡不已。这天,当母亲出去抱材禾时,日头刚刚探出了红扑扑的圆脸蛋儿,前几天落下的一场大雪板结在广袤的原野,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发出清冷幽怨的红丝丝的哀伤。尽管母亲走的小心翼翼,怎奈人小又缠裹着一件难以驾驭的厚重大衣,也不知是别的什么说不清的原因,走着走着就跌倒在地,跌倒在地再起身向前,这样一来,与其说她是在走,倒不如说她是在爬或是在滚。爬滚中的母亲,这时就被一个人抱了起来。

抱起母亲的正是母亲的亲生母亲武留兰。

武留兰自从自己的亲生孩子,也就是我的母亲被自己的公公在一生下来后就强行送出去后,终因过度思念自己的孩子,不幸得了个产后抑郁症,终日板着个愁苦的脸面,好长时间不吃不喝,人一下子瘦成了一把干柴棍棍,日月风雨吹过,似乎一下子就要被拦腰折断。后来,听说女儿被东梁上的一户王姓人家抱养了起来,这时才舒出一口气来。她好几次偷偷地去看望孩子,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长得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她总算彻底地放心了。与此同时,她又有意无意地常常要去探望,如果好长时间不去,她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恍如当初。

今天,武留兰抱起了母亲,突然就不想放下了。她好想好想要将自己可爱的女儿抱走。于是,她鼓起了勇气,抱着母亲来到了我外婆的面前。

她见了我的外婆,只是哭。

哭着,哭着,就跪了下来,并苦苦地哀求道:孩子她娘,你就将孩子还给我吧,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补偿给你……如果你不愿意将孩子给我,我真的快要疯掉了。

武留兰哭着说着抓狂着,果真像似疯了起来。

外婆外爷真怕会有啥闪失,慌忙将她扶了起来,并一再安慰她说:孩子是你生的,你想抱回去,那就抱回去吧。这没得说,没说的。

这是母亲最痛苦的时刻:自己的父母亲怎么突然间就不要自己了呢?怎么突然就让这个疯老婆子将我带走了呢?一定是自己今天早上没有给父母亲抱材禾回来,父母亲这才不要自己了。想到这,她就一下子扑到自己母亲的怀抱,大声哭着说:妈妈——妈妈——我以后一定会听你的话,再也不耽误了抱柴禾,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呜呜——呜——

母亲哭得很伤心,死活不肯迈出家门半步。这令武留兰及外婆外爷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但武留兰哭哭啼啼,显得比母亲还要痛苦万分,她也是死活要将母亲带走。最后,在母亲哭得睡着的时候,她偷偷地将母亲包裹好,抱着逃跑似地飞速上路了。

此时,日头已经挨着了西边的沙梁顶端,落日的余辉洒向苍茫雪野,正将清冷的光芒藏匿在了这冰天雪地。



武留兰在抱回母亲的第二年就在生下了七个女儿之后,最终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生下了一个男孩。这个小男孩出生以后,原有的那“七仙女”就被晾在了一边,尤其是被抱回去的母亲。母亲就分外地想念外婆外爷,想念自己依稀记得的东梁老家。终而在这一年冬末的一个下午,她独自凭着奇特的记忆,望东而行,果断而又决绝地要去寻找到昔日的老家。

母亲当日出走后,并未引起武留兰一家人的注意,大家总以为她又到爷爷奶奶家去了,因此竟然无人再去问询。而这一晚上,武留兰家发生了灾难性的一幕:武留兰一家九口人,全被炭烟给闷坏了,包括他们家那个还不满周岁的最最宝贵的儿子,也未能幸免于难。

直到第二天上午,武留兰的一个邻居发现往日吵闹的一家人,今日忽然一下子死气沉沉的,几经敲门,也无人应答,马上头皮发紧,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遂破门而入,但见屋内炭烟缭绕,大人小孩如遭遇电击一般奇形怪状地蜷曲一炕,怎吼怎叫都无人应答。

邻居顿然觉得大事不好!灵魂出窍般地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门外,不多时,全村老少爷们都怀着无比震惊悚寒的复杂情怀,纷纷涌来。此时,门窗全部大开,烟气早已散失殆尽,大人小孩全部一摆溜放在了院子中央,盖着被子,在鲜活空气滋养下,却再也不会活泛过来了。

这时,人们突然想起了我的母亲。母亲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会去哪里呢?

突然,有人想到了东梁上的王家。户族中的人们得到提醒,连忙去了两人,前往找寻。

母亲从外婆家被找回来后,她挨个在每个亲人的脸上轻轻地摸过。当她的手摸到自己那只有几个月大的小弟弟的时候,她的小手不住地抖动着,一颗无声的小泪珠洒落了下来,硬生生地溅在了小弟弟的小鸡鸡上,她只好用小手去擦了又擦,擦了又擦,突然“哇——”地擦出了一腔声声痛哭……

母亲这次不想离开了,她是这户人家唯一的根脉,她必须要留下来。

外婆就只好陪着她,在这里住了下来。后来,外爷将家从东梁搬到了这西梁,全家六口人在此安了家。

这年春天,正是农耕繁忙时节,一大早全家人都出去种地,家里只留母亲一个人在做饭。母亲那时已经是八、九岁的样子,却早已能够给全家人做饭、洗锅、干家务了。她其实很爱念书,但念书只能在冬闲时节里捎带着去念两天稀罕。一家人的生活起居还得靠着她呢。

母亲添了一坑柴禾,正准备要开始捞米饭时,突然听到泥墙上搭架着的柳木椽檩吱吱做响,她心里一惊,未做多想,一个箭步踏出了门外。在跨出门外的一刹那,她突然想到了还有两个小羊羔在家里,正要再次踏回去赶羊时,房子一下子轰然倒塌,犹如一块从天而降的巨大陨石端直压在了房顶,将由土墙柳木搭就着的茅庵草舍彻底粉碎性地摧毁了。

在地里干活的外爷、外婆,听到一声闷响后,紧张兮兮地赶快往家里奔。回来后,看见母亲矗立在一片断壁残痕面前,高兴得就像房子未曾倒塌一样。

接连发生的重大变故,使母亲明显地比同龄的孩子早熟了许多,也沉重了许多。她从活人的艰辛历练中拥有了书本上根本不会得来的至深的人生精髓。这种精粹的核心就是,无论她在人生路上遇到任何坎坷,她都会平稳接受,轻松逾越,而不会自暴自弃,更不会歇斯底里。



我家的鸡终于找到了。

母亲在电话里说,是一只特大的黑獾,在邻居家的打谷场上的糜草垛中安了家,专等到在夜晚里出来偷鸡吃。大家搜寻到这只獾时,发现了遍地的鸡毛,其中有只鸡还未来得及吃,就那样很扎眼地丢在了窝里。母亲说,那只正是我家前几天丢失的。

一大早,邻里邻舍几个人,顺着血迹,在找到这只偷鸡吃的黑獾时,它正在窝里呼呼大睡。大家迅速将围栏封堵死,找来特长的一杆巨柄簧叉,对着它的身体猛戳过去。黑獾受到惊吓,猛地跃身而起,夺路逃窜,在触碰到铁丝网的一刹那,被毫无知觉地反弹了回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连日来的饱鸡肥餐,黑獾的身体明显发福,行动迟缓,反应笨拙,它从地上翻身起来后,开始绕着铁丝网一路狂奔,但怎么也找不到可以突破的缺口,最后它奋力向上猛然腾跃,意图翻越过这铁丝网,逢凶化吉,逃之夭夭。就在它接二连三地翻腾之中,邻居的铁簧叉早已瞄准了它,突然,噗嗤一声响过,簧叉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刺穿了它那肥硕的肉躯,生红生红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它跳滕躲避得越厉害,血喷洒淋漓得越酣畅……

母亲看到如此血腥格斗场面,心间不由得软作一团,忙悄悄地躲回到家里去了。

邻居们却一鼓作气,将垂死挣扎着的黑獾团团围住,你在脑袋狠狠地盖上一锹,他在肚子上再趁机猛扎一叉;你在脖颈上拼命地扎住不放,他在四蹄上迅速地捆上了长绳,就这样黑獾在被打了个半死后,又绳之以毙。它可能做梦也不会想到,这鸡肉可真不是贪吃的好东西。

邻居们在给母亲拿来些獾油和獾肉让她也来尝尝时,母亲却不忍相看,只说,她吃不惯,吃不惯。

后来,我家的鸡还丢,母亲就不再说什么了,也不再去寻找,就像是儿女们回来了宰杀吃喝了一样,心安理得。

老家过去曾经有过但却又消失了的野生物种现在正逐年增加,甚至还有野猪、野狐猴等等,不一而足。这正应验了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人退物进。退守于城镇的人们,将昔日的山村归还于野生动植物?这听起来很美好,但我的故乡,我的母亲驻守着的故乡该怎样才能永世长存呢?那里,那里可是留存着我们根脉的无比神圣的地方。

母亲从来不会在我们面前讲什么大道理,但是母亲的那种传承至老祖宗的家德、家风、家训等,却一直影响着我们,潜移默化地熏陶着我们,尤其是母亲的那种历经苍海风云的安详和淡定,饱经世事苦难的不屈和抗争,令我们如沫甘露,如浴祥雨,一生受益无穷,是最可宝贵的永恒财富。

现如今生活好了,我们多想让母亲大人享几天清福,但一生受苦的母亲,却自有她的一套处世准则,我们岂可轻易改变?

母亲说,你们城里阳光没有乡下的艳丽,空气没有农村的清新,吃的没有乡里的时鲜,水没有乡村的甘洌,地没有村上的广阔……

我连忙打断她说,妈,你说的农村这般美好,为啥人人还竟相都往城镇里挤,而很少有人会呆在村里?

母亲憨憨地笑着说,别人的事,我不懂,但是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清明的很。

无奈,我们只好在老家重新为母亲修盖了三间新房。按照城市的装修样式,铺了防滑地板,安装了暖气炉子,用上了自动上水的太阳能热水器,还铺设了下水管道,用上了水厕,除了没有用上天然气外,一切生活设施和城里没有什么差别。按照母亲的意愿,我们还为她盘了一面大大的土炕,灶房做饭时,土炕自然加热,晚上睡下后,自下而上透着一股热气,非常温暖舒适。我对老家什么都可以忘记,但就是忘不了这样的一面土炕,它延续了乡下人祖祖辈辈的生存温度,温暖着从乡下走出去的每一个人的生命。

母亲从土里来,一生与土地为伴,她对这面土炕感受更是充满了别样的温情,更是融髓入骨般地难以割舍。土炕接着地气,通着人间烟火气息,睡在这里,母亲安稳踏实。在这里,母亲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这里,又何尝不是我们的归宿呢?

可是,我们个个忙无头序,我们只会在周末回老家给老娘带点吃喝,看她没啥毛病,匆匆吃顿饭后,就又都各奔东西了,只留母亲一人守着那面土炕,延续着那点烟火气息。

偌大的村子,现在只有母亲和另外四五个老人在留守,可以预见,一旦这几位老人哪一天离开后,我故乡的小山村将会被彻底地荒废掉,故乡的那摸烟火气息将从此再也难以去觅寻。故乡,这一神圣而伟大的名词,将会从我们的身边悄悄地溜走,永远定格在那遥远的向往和回味之中。

母亲在,故乡就在。

故乡在,母亲,您会一直在吗?

——选自《雪莲》2019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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