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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
从我家往南不到200米有一个园子。园子狭长,呈东西走向。这个东西走向的园子,是我每天去西边菜市场买菜的必经之路。有近道。可是我喜欢舍近求远走这里,喜欢每天检阅一遍路两边认识或不认识的各式花、草、树。听听她们的悄悄话,看看她们的姿容,看看树木花草或听听她们说话,有时要比看不想看的人或听不想听的话轻松有趣。
此时已是深秋。松树、柏树还在绿着。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街心公园种大片的松柏。那种暧昧的苍绿让心情莫名地跟着压抑。大叶杨、小叶杨、金叶榆、槐树、垂丝海棠以及好多叫不上名字的树,叶子都已掉光,树兀自静静地立在那里,挺拔、沉默。垂丝海棠枝上吊着几个稀稀拉拉的海棠果,指头肚大、皱皱巴巴,摘一颗放嘴里,奇酸,只好吐掉。原本在树上的树叶此刻静静地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响,似在向人们昭告:我在这里。树叶是识趣儿的,她知道此时乃至整个冬天,人们喜欢阳光,在恣意地绿过两个季节后,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树枝,静静地、安之若素地躺在了地上。一只黑背白肚的喜鹊悄悄地在树叶里觅食,爪子不停地倒腾着,没有了往日的叽叽喳喳。我向这只静悄悄刨食的喜鹊致敬。午后的阳光很好,因为没有了树叶的遮蔽,便把更多的光洒在了这空旷、寂静的园子。
垂柳叶子,勉强地绿着,已现出了疲态、沧桑态,还恋着树枝,不肯下来。当然树有树的季节。就像人以及世上所有的生命,各有各的命数。一种不知名的树,稍稍高过人头,粗硬的枝条呈坡状垂下,夏天像一把绿色的大伞。叶子掉光后显得枯瘦、另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还有一种树,夏天藏在众树中,不起眼。叶子落光后露出了黄豆大晶莹剔透的小红果,一串一串,吸人眼球。这是树,如果是人的话,那么应该是属于难以捉摸、深藏不露的主吧。平时锋芒深藏,待大伙展露净尽时,慢吞吞出来,独占气场。树发在朋友圈里,学林业的同学告诉我:树名叫金银忍冬。多好听的名字!忍冬,忍冬,这看上去不胜娇弱的小红果果,原来是像金银一样抗冻,专为冬天而生。路两边剪得齐齐的、高不过六十公分、充当树篱的小叶女贞,也叫水蜡,叶子也都掉光。枝上挂着一嘟噜一嘟噜黑豆大、颜色乌黑的小果果,摘一个放嘴里微甜、略干。这让我很惊异:这条路走了十几年,怎么竟然没有发现这精灵似的小豆豆?她一直就在那里呀。匆匆忙忙走到了耳顺,一路错过了多少好风景?!
那些知名不知名的花、包括野生花都收起了花容,等着来年绽放。草也褪去了绿色,披着温暖的土黄色外衣匍匐在地上,迎接将要到来的风霜和严寒。一条人工小溪已经干涸,露出了水泥石子儿的“河床”,安静地躺在那里。夏天,里面是有水的。孩子们在里面嬉戏、捉蝌蚪、摸小鱼儿。梯田状的、树根状的石头静静地伏在溪边,走累了可以坐在上面小憩片刻。一只大大的石头乌龟也卧在溪边,光滑平缓的脊背,很适合坐在上面发呆,但没看到有人在上面坐,人们还是有着起码的敬畏心的。
一伙一伙的老头老太在长廊的条椅上打扑克、下象棋。也有人对着架子上的乐谱拉二胡吹小号,还有人拿着麦克风酣畅高歌“真心相爱—爱—爱—爱,花开不败哎—哎—哎—哎—”不远处的几个老太面对面站在一起摇着手,练着一种不知名的功。享受着人到黄昏的恣肆、快意、安宁。一次竟然碰到十多位五十开外、举着各自小提琴的男士在长廊里合奏,曲目都是风行上个世纪70年代前的老歌。浪漫中一点淡淡的感伤、怀旧。
走在这个园子里,是可以像一位老先生那样: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的。
市场
从园子西门出去往北大约十米,横穿马路就到了市场,这里和寂静的园子宛若两个世界。百货市场及封闭菜市场的墙外,是一个紧挨一个的店铺。有药店、床上用品店、熏鸡店、廉价服装店、美容店,还有寿衣店。紧贴着园子栅栏儿的马路牙子上,码着大片立着的青麻叶、大葱、成袋的土豆。四轮蹦蹦车里大堆的核桃、红枣、葡萄干儿。一派秋后果实累累的温暖祥和。推着小车敲着梆子兜售老鼠药蟑螂药蚂蚁药的小贩沿街叫卖。打折、促销的高音喇叭不管人们讨厌还是喜欢,自顾自地在那里大声招揽:“便宜便宜!往死便宜……”来来去去的顾客、货物、小生意人共同上演着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剧。
封闭菜市场里则安静、“温柔”了许多。一溜一溜的案子上码着菜肉禽鱼蛋海鲜,粉条豆芽豆腐腌咸菜腌大白菜,熟肉,各式调料、酱料、菇菌类放在一个个格子里,醋酱油饮料立在一排一排的架子上整齐有序,架子后面则是装各种调料的塑料袋、尼龙袋挤挤挨挨,整齐有序后面的混乱堆叠。现榨香油麻酱,糕饼馒头花卷,杂粮,水果干果列在靠着墙的门口案子上,里面是作坊或储藏间。俨然一个柴米油盐酱醋茶博物馆,每日为芸芸众生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柴米油盐,当然也是小贩们挣衣刨食铁打的营盘。每天凌晨四点,摆摊儿的就开始进货。八点,摊位上卖菜卖肉卖鱼卖各色吃食的,东西都已码放整齐,摊主各就各位、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等着顾客。卖凉粉儿、卖切面手擀面的,看着走过来的顾客偶尔低低地招揽一声,或投过来热切的目光。其余大都一副你买不买我都在这里的超然淡定。
卖河鱼及各种活海鲜的摊位最热闹。玻璃柜子里活虾、蟹,在水里慢慢游弋,过着不知下一刻在哪里的日子。白瓷砖镶着的水泥池子里是各式河鱼,摊主噌噌噌地为买主开膛刮鳞,池子里的鱼也不闲着,要刷存在感。扑腾!激起的水花儿溅你一身。卖鱼的摊位前永远是湿漉漉、水淋淋的。开膛后的鱼拎回家,往水池里一扔,竟然又开始扑腾,挣扎。奇强的生命力有点瘆人。
卖猪肉的一溜十几家摊位,整扇的猪肉,大红里子(张爱玲语)朝上摆在那里,彰显着俗世的温暖踏实。喜欢到一家夫妻经营的肉摊上买肉,这家的猪肉有小时候吃过的猪肉味道。而不是像别的摊位的肉,有时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扔了可惜,吃着不好吃又犯嘀咕。夫妻俩四十大几的样子,分工明确、配合默契。男的负责称肉,称排骨。看准哪快,只需报上斤数,手起刀落呲的一声,颤颠颠的一块儿肉被扔进了塑料袋儿,抛到了秤上,手机对着二维码一扫走人。统共只需三分钟便全部搞定。女的负责剁排骨绞肉馅儿收钱,不高的个子,白净的皮肤,双手举着长长的重重的刀,剁排骨时竟然像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咣咣咣咣,只消几分钟,一大块排骨就成了二寸见方的均匀小块,一种利落剽悍的美。听老板娘讲,他们的朋友经营着几十亩地,打下的谷壳、麦皮、玉米用来养猪养鸡。并给了我朋友的联系电话,想吃粮食喂养的鸡可直接打电话联系。夫妻俩批发朋友的猪肉,整进零出赚差价。老板娘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绝不拖泥带水。听完她的话,你就不会对他家的肉再有疑虑:绝对是粮食喂养的绿色猪。听得出这老板娘初通文墨,至少是初中或高中文化吧,当然不好问。男的话少一些,看上去也是一样的精明利落。一般是到上午十点,案子上就只剩一些边角碎块,买他家的肉须八点前到摊位耐心排队,去晚了就没货了。排骨更得提前两天预约。王安忆说的对:好东西就那么多,要想多吃,就只能靠稀释了—养殖场成批喂养的猪鸡是也。下午有时路过猪肉摊位,别人家还在苦守等着顾客,他家已是人去摊空。看来要比别的摊主悠游从容的多。
猪肉摊位对面是羊肉摊位,一溜大约十几家。整只的羊一排排挂在案子上方,宛若一溜奶油色的灯笼。剔掉肉的整块羊排也挂在那里,根根肋条清晰可见。羊肉摊稍冷清一点。据说现在市场里的羊肉,喂养过程也是速成的,像养鸡场或养猪场,不说也罢。还有几家挂着穆斯林招牌卖牛羊肉。一位摊主,六十大几,一年四季纱巾裹头,像虔诚的穆斯林信徒。肉的品质不得而知。我都是托朋友从农村买整只的羊放在冰柜里,吃完拉倒。对这种来历暧昧的肉敬而远之。
一位女孩子,二十大几、三十挂零的样子。时尚的穿着、娉婷的身条、白净的皮肤、鼻梁上一副眼镜,在那里卖熟肉。再辛苦腌臜的营生,也要把美的一面展示出来,不容易。光顾的人不多,不知为什么。
一位卖馒头兼卖发面手擀面烧麦皮钢丝面春饼的女摊主,五十岁上下,头上终年顶着一顶白颜色护士帽,穿一件白大褂。大概是怕头皮屑掉在面里或弄脏自己的衣服?每天凌晨四点就来到菜市场,开始了一天的辛苦劳作。要和够一天卖的发面,搋面、揉面都用机器,省点力气。手擀面,也是用机器初步和好,压成片,用擀面棍擀薄了,再切成条。比切面口感好一些。馒头早已蒸好摆在笼屉里。一边给顾客噔噔噔地切着面,一边说稍等,这就给你拿。拿馒头或发面或春饼或钢丝面。一面还要听顾客吆喝,你看对不?看顾客投进去纸盒里的钱或找出的零钱。切面的手不便收钱或找钱。眼睛、耳朵、双手配合默契、点滴不漏。像一个陀螺。偶尔看到丈夫来帮忙,腰来腿不来的,不急。女人有时不满地嘟囔几句,也不吭声。一副任你打来任你骂,很有定力的样子。不像那对卖猪肉的夫妻,配合默契、琴瑟和谐。人们说,女人太能干了,丈夫就弱一些,也许?没有深究。她和我们说起过上大学的儿子。现在应该毕业了吧,可她仍旧一如既往地忙,忙的好像没个头。一年里只在春节休息三四天,其实是整个菜市场关门了,否则也不一定休息。多年前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一段话,好像是一位外国人说的,大意是,中国人只知道整日浑浑噩噩地忙着赚钱,不知道赚钱的目的,也不懂得停下来观照一下自己的灵魂。对这种不腰疼的说辞,我不敢苟同。如果生存没有问题,谁愿意选择一年里的三百六十天,天天都是早晨四点到晚上八点的困顿劳碌?钢、铁等等一干金属都有疲劳系数,何况血肉之人。
偶尔,菜摊上挑好菜,一摸兜子,忘带钱了。摊主很大度地:没事儿,下次来带上就行。知道你不会欠他的。有时买好菜忘了拿,回家后也许第二天或第三天才想起来。只要找到买菜的摊位,菜一准儿在那里放着呢。一种温暖的默契。
有时,也碰上一点不和谐。一次去一个四川人经营的菜摊买菜,人多便等着。一位七十上下的老妇买完菜,摊主给她找钱,差了一毛,她忙不迭地说不用找了,我拿两根儿香菜。绕到卖菜的背后,拿了一大把远远超过一毛钱能买到的香菜,又把芹菜、茼蒿、菠菜每样抓了一些放到尼龙绸兜里,脸不红不白地走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卖菜的都慢慢变成了河南人、山东人,还有不多的一些安徽人、河北人、陕西人、四川人。偶尔和他们聊上几句,已大都在这里买房筑巢,孩子也都在这里上学。乡音里夹杂着本地话,俨然把他乡当作了故乡。当然,心安处即是故乡。曾经卖菜的主角,郊区人不知到了哪里,只有极个别的还在菜摊上坚守着。
去外地走几天回来,进到这个菜市场,仿佛回到了家。满眼绿的菜、红的肉、白的鸡,带鱼燕儿鱼鲳鱼黄花鱼、鲫鱼草鱼鲢鱼武昌鱼,看不过来的琳琅满目的各色吃食,心头一股融融的暖意和欢喜升起,喜欢这俗世的热气腾腾。当然也盼着买回的菜肉鱼吃起来踏实安定,不犯嘀咕。不知道这样的安稳离我们还有多远?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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