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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存放在巴黎奥塞美术馆中的一幅布面油画《拾麦穗的女人》,是由法国画家米勒创作的。它描绘了麦收以后,三个妇人从地里拾麦穗的情景,她们的形态生动形象,真可谓奕奕如生。该油画笔法简洁,色调明快柔和,凝聚着米勒对农民生活的深刻理解。在米勒之后,又有不少画家同样画过《拾麦穗的女人》,例如,同是法国人的布雷东和来尔米特,特别是莱尔米特,依靠一副油画《拾麦穗的女人》,声望达到了最高峰。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一定很难想象拾麦穗人的快乐。
80年代初期的农村,虽然还没有签订正式的承包合同,但是土地的使用权已经归到农民的手中。
在我上高中之前,学校一直是一年放三次假——麦收假、秋收假和寒假。
在麦收工作机械化之前,是完全依靠人工完成的。当时,每家每户的镰刀数目一定比家里的人口还多。麦收之前,大人们早已经把所有的镰刀在磨刀石上细细地打磨了一遍。等麦收工作一开始,所有的镰刀被抱进麦地,每人在其中挑选一把用着最顺手的,然后,弯腰手舞镰刀开始“蹭蹭”地收割小麦。被割倒的麦子经过打捆以后,再被运到麦场脱粒,然后,晒干归仓。
总有一些麦穗没有被扎进麦捆、装车运到麦场,它们零零散散地落在田地里,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显得极其不开心。如果能够被人拾起来重新带往麦场,脱粒以后成为粮仓中的一员,它们才会开心起来。
收割完小麦以后,大人们会把拾麦穗的任务交给放假在家的学生们。
因为土地已经被分给各家各户,学生们不再像以前一样,聚在一起拾麦穗了。
以前,参加麦收的学生们由老师带队,统一听从生产队队长的安排。那个时候拾麦穗,大家排成一排横队,每人负责几垄,一起向前行进。一边拾麦穗一边叽叽喳喳说话,甚至玩闹,热闹极了。那种拾麦穗的场景永远成了记忆深处的一道风景。最值得一说的是,中间休息的时候,会发糖水喝,只是水里加的不是白糖,而是糖精。
那时,我最喜欢去村南拾麦穗,因为那里有一个机井房,旁边有一片空地,其中长着一棵高大的绒花树。大热天,不仅有清凉透彻的井水供我们饮用,更有美丽的绒花供我们欣赏。
麦收时节,正是绒花开放最好的时候。绒花树羽状的叶子,毛茸茸绯红的花朵,妩媚娇柔,把不曾见过多少世面又年少的我,迷得不轻。确实,小时候不曾见过名贵的花,一般除了指甲草、太阳花、牵牛花和夜来香以外,就是绒花了。
我记得,村南机井房旁边的那棵绒花树,是村里唯一一棵此种花树,所以在我的记忆之中,绒花和拾麦穗是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如今,每次听《绒花》这首歌,不仅让我想到电影《小花》和《芳华》,更让我想起曾经在村南地里陪伴我一起拾麦穗的那棵绒花树。
土地归了各家,再去地里拾麦穗时,我只好独自一人拎着篮子,篮子里塞一个白布单子,因为害怕孤单与无聊,我特别喜欢再带上一本课外书。
实在记不起来,那本《格林童话》是从哪里借来的,可能根本就不是我借到的,而是哥哥拿回家的。那时候,家里如果突然出现一本课外读物,一般都是哥哥搞到的。
记得很清楚,那本《格林童话》的纸张颜色发黄、纸质发脆,而且还缺少很多页,简直可谓是破烂不堪。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它成为我眼中的宝贝,去拾麦穗的时候,我把它和白布单子一起塞进篮子里。来到麦地,拾满一篮麦穗以后,把它们倒在白布单子上,然后,跪在白布单子一角看一会儿书,接着再去拾另一篮麦穗。
《灰姑娘》《白雪公主》《玫瑰公主》《青蛙王子》《小矮人与老鞋匠》和《玻璃瓶中的妖怪》等故事,曾经带给我无穷的快乐,同时,也给我的思想插上了一对翅膀。它们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很大,而且异常壮观。于是,我特别想走出去,去欣赏外面世界的精彩。
每年的农历五月二十三,村里过会。在农村,过会是一种民间习俗,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特定的日子。等到过会那天,亲朋好友会赶过来,大家聚在一起交谈春播夏收的生产、养儿育女的趣事或者互相传经取宝。
村里人谁都不知道,过会究竟起源于哪一年,但是大家都清楚,由于贫穷的缘故,过会的日子被选在了麦收以后。因为刚收割完小麦,这时候过会,家里一定有能力招待客人们。按照传统的习惯,也是同样的道理,出嫁的姑娘也都在收麦以后回一趟娘家,故有俗语“麦梢黄,女看娘”。
每年农历五月二十三,一般麦收工作刚刚结束,正是拾麦穗的时候。
在我拥有《格林童话》那一年,村里过会那天,我和母亲都起得很早。母亲睡前和好的面早已经发好,她准备蒸馒头的时候,我和往常一样,照例拎着篮子准备去地里拾麦穗。篮子里仍然放着一条白布单子,只是单子里多了一本《格林童话》。
我出门时,母亲叮嘱说:“早点儿回来!别等亲戚们来了,你还没有回来。”
早晨,田地里的空气特别好,再加上有一本《格林童话》作伴,等到我想起来应该回家时,已经九点多钟了。立即把拾到的麦穗用白布单子兜好,甩在肩上赶紧往家里跑。
一进胡同,迎面碰到家住村南的占军媳妇,她是本村的姑娘,只不过是从村东头嫁到了村南头,我跟她二妹还是同学呢。一看到我,占军媳妇高喊:“你看我种的黄瓜长得多好,可碰到的人都说已经预备好了。我不好意思在胡同里吆喝,你快回家问问,看能不能买下这一篮黄瓜。亲戚们马上就要过来了,我着急回家招待他们呢。一篮黄瓜,六七斤重,给我五毛钱就行!”
上高中之前,我身上几乎没有带过钱。看着占军媳妇着急的样子,再看挎在她胳膊上那一篮子翠绿的新鲜黄瓜,虽然知道家里已经预备好一些,但我还是带着她一起回了家。
因为嫌我回家太晚,母亲刚要开口埋怨,却见占军媳妇紧跟在我的身后,她赶紧说:“闺女,你好稀罕呀!咱两家离得远,你还是第一次来我家吧?”
占军媳妇立即回答:“婶子,真不好意思,第一次过来就想赚你家钱。”
每年村里过会,大姨总是来得最早的一个。这次,大姨是八点半左右过来的,她听说一篮黄瓜只要五毛钱,赶紧伸手从口袋里掏钱,准备替母亲买下。母亲立即上前按住大姨的手,随即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五个一毛钱,交给占军媳妇,并说:“这些黄瓜既新鲜又便宜,是我们沾光了!闺女,赶紧回家招待亲戚吧,以后有时间常过来玩儿。”
占军媳妇转过头跟我说:“一个人拾麦穗,是不是不如以前大伙儿一起热闹?”
我使劲儿向她点点头,说:“村南那棵绒花树也被砍掉了,以前拾麦穗,还有绒花看。”
“那棵树是漂亮,砍了确实可惜。”很快,占军媳妇又感叹说,“不过,日子确实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我再次使劲儿向她点点头。
母亲用手指指我,笑着对占军媳妇说:“说她去拾麦穗,还不如说她去地里看闲书、做美梦呢。在地头那棵大树下,她经常发呆大半天。”
占军媳妇立即笑盈盈地说:“婶子,这小姑娘喜欢学习,是好事!”
等占军媳妇一走,母亲吩咐我赶紧把麦穗送上房顶,然后下来吃早饭。
等我从房顶上下来的时候,大姨已经把凉菜调好,自家培育的绿豆芽,跟红薯粉条和清脆的黄瓜拌在一起,再加上捣碎的蒜末,好吃极了。
以后,伴随着我一起拾麦穗的,还有一本书,《爱因斯坦传》。很确定,这本书也是哥哥拿回家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读完。当时,虽然有很多地方我根本看不懂,但我确实完完整整地把它读了一遍。里面有这样一段话:“一只生活在二维空间的臭虫只能在二维空间移动,永远不能意识到三维空间,虽然它无限接近于三维空间;同样道理,我们生活在三维空间并在这个空间移动和生存,也许我们无限接近于四维空间,但是我们不会意识到四维空间的存在。”
在这本书里,有好几处都提到了臭虫,甚至还要把臭虫压扁,因为压扁的臭虫爬在一个圆球上,它不知道球是圆的,还以为球是平的呢。为此,我曾经把一个皮球装进篮子里,也把它带到地里,再设法逮住一只我叫不出名字的硬壳虫子,让它在皮球上爬行。根本不用压扁硬壳虫子,因为它的身体本来就是扁的。由于皮球太小,硬壳虫子很快会从皮球上滑落下来。其结果是,那只硬壳虫子始终不曾告诉过我,它到底知道不知道皮球是圆的。
也许,正是这本《爱因斯坦传》,为我奠定了深厚的物理基础,初高中阶段,我的物理成绩在班里始终都很突出,进入大学以后,我学的正是物理专业。工作以后,无论在中学,还是在大学,我给学生们讲授的全部是物理课程。
小时候,天空很高、很蓝,田地也很广阔,无论是在其中拾麦穗,或者割青草,我都收获了无穷的乐趣。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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