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开学季。

天阴沉沉的，空中飘着细细的雨丝，该不是上天也无法忘记这个日子吧？我，你的学生，别人口中的所谓的你的得意门生，爱徒，就更不会忘记了，25年前的今天，你走了。

未动笔，泪已成行，思绪久久难以平复，你的音容笑貌在晶莹的泪光中闪烁，清瘦的面庞，镜片后一双眯着的带笑的眼睛，薄薄的微微上扬的含笑的嘴唇，似乎要对我说点什么，李老师，我们的渊源该从何说起呢！

记得升初中的第一天，你就把我叫到办公室，问：“你被晋城二中录取了，怎么没去上？”年少的我一脸茫然。你又说：“没去就没去吧，只要自己努力，在哪都行。你以后就当班长吧，一定要给同学们做榜样，以身作责，勤奋学习，争取三年后考上理想的学校，好不好？”我点了点头，从那时起，老师在我心中播下了理想的种子。

初一那年，你每天中午都要在黑板上写几行字，让同学们到校后模仿着你的字练习写字。有一天中午到校后，教室空无一人，我模仿着老师的字一笔一划认真练习，有时一个笔划就要写好几页，抬头看看老师的字，再低头看看自己写的，总觉得写的不像，写的不好，就盯着老师的字用心琢磨，指头还在空中不时的画着。这时你正好走进教室，看到我在空中用指头比划着，就来到我的座位跟前，在我的本上给我示范着写字，一边写还一边讲解着每个笔画的要领，反复给我纠正败笔。在老师的指导下，我对书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一节自习课，老师匆匆走进教室，一步跨上讲台，神秘地说：“同学们，我这里有一页小楷，大家传阅一下，看写的好不好，猜猜是谁写的？”同学们争相传阅，还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我也赶忙凑过去，“这不是我的吗？”我非常吃惊,“老师要干什么？”我紧张地坐回座位。只听老师说：“写的好吧！”同学们齐声问：“谁的！”老师笑着大声说：“班长的！”我的心啊，比吃了蜜还要甜。李老师，你可能不知道，你的鼓励和表扬，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可是无穷的原动力啊，那以后，我练习写字就更用心了，力争把字写的跟老师的一模一样。

更想不到的是，我的作文也受到老师的无比青睐，每写一篇，你必定要拿在班上当范文朗读，这样的荣耀对我来说该是多么大的激励啊。于是我盼着作文课，急等着老师布置作文题目，好快速写作，争取一气呵成，第一个交到老师手里，然后回到座位上，偷偷看老师给我批阅作文时边读边笑的神情。我呀，心里乐开了花，只等着老师给同学们朗诵呢。一个学期后，教室外面墙壁上的黑板报，老师竟然让我主办，而且让我亲手把我的作文写在黑板上，这对于一个初一的学生来说，该是多么无上荣光的事情啊，来来去去的高年级的学生和老师，驻足黑板前，留下的都是夸奖和赞美，我的心里别提有多美了，我暗暗发誓：老师，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一定会为你争光的！

今天，我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语文教师，与老师的引导、教育、鼓励和帮助是分不开的的，我的成绩是老师用汗水灌溉出来的。

记得初二上学期，有段时间学校一直没水，老师每天都要给自己的孩子做饭，没想到，挑水的任务竟然落到我的头上，我一百二十个不乐意，但也不敢拒绝。从村里到学校大约有一千五百米的路程。起初，我要在路上歇好几次，累的满头大汗，肩膀还疼的要命。后来，竟然一口气就能挑到学校了。每当放学时，别的同学都一身轻装，带着饥饿的肚子往家飞跑时，而我却还要挑着空桶晃荡着不能与他们同步，心里就会产生不少怨气，嘀咕着：干嘛老让我挑水，班里那么多男生，为什么不让他们挑呢？

今天想来，老师当初让我挑水，这是不但要求我好好学习，而且还要通过劳动锻炼我的意志，培养我吃苦耐劳的品质啊。感谢老师，是你教会了我与困难做斗争的勇气，使我在以后的学习和生活中再没有被困难吓倒。

跟老师之间的小摩擦也还是有的。记得一天早自习结束后，你站在教室门前喊我，让我到你的办公室，然后你就回办公室了，当时由于急着想回家，心里很是不悦，想：又叫！又叫!不去！就要回家！由于老师隔三差五就叫我谈心，我以为老师又要做思想工作了，又要教育我，心想：吃过饭再去吧。于是就溜回了家。没想到这一溜可闯大祸了，吃完饭，再来到学校时，有一个上灶的同学看见我就朝我飞过来，老远就喊：“你完了！你完了！和老师在厨房骂你了！”我吃惊地问：“为什么？”他说：“李老师叫你，你没去，他在厨房生你的气，和老师说你太……”他没敢说完。我听完，头都大了，溜时的胆早不知跑哪里去了，心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就这样，在胆战心惊中过了一上午，也没勇气跟老师去道歉，想着老师再也不会理我了。

下午二节课后，一同学跑进教室，快步来到我的座位前，用手拍着我的桌子，瞪着眼睛，极其诡异地说：“李老师叫你呢！”他的表情分明在告诉我：受罚去吧！我非常害怕，心跳加速，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拖着沉重的步伐向老师的办公室走去，真希望有个地缝钻进去，可惜没有。到了办公室门口，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听得清清楚楚，怎么也不敢进去。老师可能已经知道我在外面了，只听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吧！”我不得不掀起门帘，几乎是蹭着门框挪了进去，深深地埋着头，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听候老师发落。屋里静的出奇，过了好一会，才听老师说：“叫你来，为什么没来？”我的眼泪一下子滚落下来，老师的声音怎么变得如此嘶哑？我难过极了！是我让老师伤心了……又听老师说道：“不要哭了，我也不生你的气了，我是怕别的老师笑话，说我把你惯坏了，管他们说什么呢，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我是想让你来学校时给我捎点醋的。”在老师面前，我真的是无地自容了，老师你为什么连一句批评的话都没有呢？我不知说什么好，只在心里对自己说：老师，我绝不会辜负你的一片爱心，长大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老师的宽容在我心里落地生根，我对老师的爱戴之情也与日俱增。

升入初三后，学习更紧张了，压力也随之加大，一次模拟测验，我的成绩很不理想。晚自习时，我一个人在操场坐着，我不想进教室，我想好好静静。黑压压的操场，伸手不见五指，蛐蛐的叫声分外清晰。抬头遥望满天的星斗，我感觉好轻松，真想就这样一直坐下去，再也不要回到教室。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就是老师急切而严厉的斥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黑咕隆咚的，你就不怕？”拽起我，拉着我向办公室走，边走边说“不就是考的不好嘛，这算什么，以后遇到的困难多着呢，你就不活了？”到了办公室，老师给我搬过椅子，叫我坐下，耐心的说：“不要灰心，这才多大点事，好好找找问题所在，调整好心态，我相信你。”然后就给我讲以前教过的学生是怎样不怕失败，最后考上理想的学校的。

老师，没有你的循循善诱，也许我当初会放弃，哪还有今天的自己呢！

中考时，你非让我在你们家里吃饭、午休，为的是能吃好，睡好，不影响考试。中考过后半个月左右，一天下午，我正在家看电视，忽然听见你在院子里喊：“家里有没有人？”我赶忙答应着出来了，“你考上了！”你像个孩子似的喊着，满面笑容，像朵怒放的菊花。你都没来得及坐下，告诉我喜讯后就转身走了，说判卷回来就来我家了，你还没来得及回自己家。望着老师远去的背影，不知是高兴还是感动，泪水溢满了眼眶。

上苍竟然如此厚待我，让我遇上了这样的老师，不是父亲，胜似父亲！

我们班有一个不太爱学习的男生，有天下午，不但迟到了，进教室时还叼着香烟，走路摇摇晃晃，老师夺了他的烟，把他拉出教室，同学们都怕极了，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我们班可从来没有过这种现象。过了一会，老师进来了，居然不是满脸怒气，竟然把两个学习较好的男同学叫出了教室，又过了一会，老师和这三个男同学都回来了，后出去的两个男同学竟然跟叼烟的那个男同学道歉。原来叼烟男中午放学后被这两个人打了，原因是他们看不惯叼烟男。老师说：“任何人都没有随便打人的权利！”叼烟男没想到老师会为自己伸张正义，他感动地哭了，当着同学们的面保证说：“老师，我以后一定不违反纪律了，一定好好学习。”老师的公平正义，一视同仁，赢得了同学们的深深爱戴。

后来，我重返母校，成了一名教师。我和李老师又成了同事。到学校代课的第一周，老师说：“你先适应一周，下周我听你一节课。”经过一周的练习，老师听我的课时，我已经比较放松了，他边听边记，下课后又给我点评，提了不少中肯的建议。我悄悄看他听我课时做的笔记，居然写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

可惜，我们只做了半年多的同事。那是暑假开学的第一周的星期六下午，快放学时，李老师在我上课的教室外面站了很久，我很纳闷。下课后，我去问他原因，他笑着说：“听了你一会课，你进步不小啊，这我就放心了。”临走时，他还给我安排了下周开学典礼的几项工作，让我好好准备。也不知这是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万没想到，这竟成了我们的永别！

天有不测风云。星期天的下午，我正在家看书，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人叫我，忙走出去，原来是我一学生，看她神色慌张，我还没开口，她就急着说：“李老师出事了！”我赶忙问：“怎么了？”“听人说，好像是骑着车掉沟里了！”她说。我当时还天真地想：那起来就好了，能有什么事！“听人说，好像快不行了！你快去学校问问吧!”她说。我脑袋嗡地一下：不可能吧？！急急忙忙向学校跑去。路上一直在想：不会有事的，不就是掉沟里了，起来就好了！

走进校门，看见远处一老师，忙喊着问:“李老师没事吧？”那人喊话：“你过来!”我忙跑了过去。只见他满眼泪水，压低声音说：“可能已经不行了！”我一下怔住了，过了好大一会，才说：“怎么可能？我去医院看看！”没等我转身，那人一把拽住我，说：“已经把人拉回家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夺眶而出。

我不知道怎么走回了家，回去后一遍又一遍的问我妈：“掉沟里怎么就能没了？！”家里人都唉声叹气，我妈反复说着：“好人怎么就不长命呢？”那晚，我辗转反侧，我和我妈回忆着李老师生前的点点滴滴，我们一夜难眠。

第二天，整个学校都沉浸在悲痛的海洋！“好人啊！唉！真是个好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大家都在抹眼泪。

出殡那天，学校所有的老师，还有李老师教的那个班级的全体学生都去给李老师送行了。途中，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也不敢有一丝关于李老师的联想，尽量让头脑处于无思维状态我怕自己泪流成河，一发而不可收。

到了灵棚下，我不敢抬头，眼睛始终看着脚尖，花圈、棺材，穿白衣的孝子，还有老师的妻子和白发送黑发的老师的父亲，这些我始终没有勇气看一眼，而我却早已泪流满面……多想看看老师的灵柩，多想站在灵柩跟前陪陪老师，跟老师说说话，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敬爱的老师，我们永不相见了。

校长致追悼词，他跟李老师是好多年的同事，他亲手写的文稿，对李老师二十多年来勤勤恳恳的工作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他说：“李富山同志忠诚于党的教育事业，勤勤恳恳，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对学生高度负责，学习上，生活上，处处关心学生，爱生如子，他教过的学生，没有一个不被他的热心打动的，没有一个不被他的诚心感动的，有的学生已经走上社会成了国家的栋梁，有的还在高一级的学校深造，有的虽然没考上好的学校，但他们都在李老师的教育和培养下，成为了有用之才。今天，来送别李老师的人之多，大家都有目共睹，他们有在校的学生，有已经毕业的，他们都是自发来到这里，为李老师送行。这就是无声的最好的证明，李富山同志不愧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他无愧于中国共产党员这个光荣的称号……”他几度哽咽，读读止止，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才把讲话进行到底。

以后好多年，老师经常走进我的梦中，在梦里我又回到了中学时代，又回到了久违的课堂，在梦里又见到了老师亲切的笑容。他就站在我身旁，嘴角微微上扬，用含笑带愠的神情注视着我，提醒我上课思想不可开小差。我的心里美滋滋的，笑着，笑着，突然醒了，环顾四周，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了老师的身影，眼前只留下你模糊又清晰的笑容……

老师的谆谆教导，循循善诱，老师的宽容无私，老师的爱生如子……至今一想起这些，我就感觉被温暖包围着，我也必将把这些温暖传递给我的学生，让他们也被温暖包围。唯有如此，才能对得起老师对我的再造之恩，才能对得起老师对我的知遇之恩。

又是一个开学季，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晶莹的泪光中，仿佛看见你微笑着向我走来。

愿先生安息！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号